這二十一年中,万俟林木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怪胎。

不只是別人這麼覺得,万俟林木也有自知之明。

但遇到羅參之後,万俟林木不得不承認,羅參比自己還奇怪。

一個眼睛看不到的盲人,每天到咖啡廳準時報道,手邊放一份招聘廣告。

一個英俊成熟的男人,隨時提著十二分之一的模擬娃娃。

值得一提,這個模擬娃娃,是用無啟什麼木做成的,據說很了不起。

險些忘了,羅參這個英俊的盲人,還喜歡拍照……

万俟林木與羅參的第二次見面,男人又開始準備給自己買墓地了。

輕鬆的語氣,好像過生日給自己買禮物一樣。

羅參面對万俟林木,伸出手來。

万俟林木沒想到如此湊巧,也把手伸過去,和羅參握了握手。

羅參的唇角劃開一絲笑意,溫柔的不像話。

“又見面了。”

只是握手,羅參立刻把万俟林木認了出來。

万俟林木笑了笑。

難得他的笑容有些尷尬,恐怕又想起了第一次見面的“一見鍾情”。

万俟林木岔開話題:“羅先生想瞭解一下什麼樣的……”墓地。

又是那股酸甜的味道。

是戀愛特有的氣息。

甜中帶澀,酸中回甘,粉紅粉紅的直撲万俟林木,好像浪頭,一浪推著一浪,一浪疊著一浪,“海嘯”氾濫一般,幾乎將万俟林木湮滅。

万俟林木被那戀愛的“酸臭”味差點淹死,千真萬確,的確是從羅參身上冒出來的酸甜,自從羅參認出万俟林木是墓場管理員開始,那酸甜的味道就沒有間斷過。

万俟林木微微皺了皺眉,他感受過的情緒波動,比見過的“特殊生物”多得多,絕不可能出錯。

但羅參是個盲人,二人以前根本沒見過面,又怎麼可能“一見鍾情”?

難道羅先生草莓吃多了?

万俟林木搖了搖頭,調整自己的情緒,“羅先生,這是我們墓地的宣傳冊……”

說出來有些猶豫,畢竟羅參是個盲人,他們的墓地生意冷清,沒有盲文版的宣傳冊。

羅參卻完全不在意,自然的接過宣傳冊,溫柔而禮貌:“謝謝。”

提起黑色的樂器箱子,又說:“能帶我四處逛逛麼?”

“沒問題,這邊請。”

冬日的夜色總是來得很急。

天邊旋轉著蝗蟲一般的枯葉,墓碑鱗次櫛比,順著平緩的山坡,緩緩攀爬。

一列列,一排排的破敗墓碑,似乎在垂死證明著,墓場曾經的繁榮與壯觀……

“羅先生,這邊請,小心腳下。”

万俟林木在前面領路,羅參雖然是個盲人,但走得很自然,跟在後面,就像一個正常男人一樣,而且還是顏值很高,品種極佳的那種男人。

“踏踏——”

羅參的腳步突然停住,站在半山腰的地方,迎著黑壓壓的天邊,最後一縷夕陽,禮貌的說:“麻煩管理員,能幫我拍一張照片麼?”

“照……”

拍照片?

在墳地裡?

万俟林木的眼神不再冷漠,也不挑剔,反而像是醫用射線一樣,上下掃視了羅參幾遍。

這溫柔的“大叔”什麼毛病?

羅參笑了笑,他的眼睛看不見,心卻像明鏡一般,似乎看透了万俟林木的疑惑。

“我天生眼盲,總想著多拍些照片,如果哪天能重見光明,可以拿出來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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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客就是上帝,不就是在墓地拍照麼?

万俟林木“友善”的說:“沒問題羅先生,準備拍了,一、二……”

“咔嚓!”

“嘻嘻——”

“嘻嘻嘻……”

万俟林木按下快門的一剎那,“嘻嘻”的嬌笑聲從羅參身後的參天大樹傳來。

一縷黑煙“嗖——”的冒出,幾個黑影闖入鏡頭。

羅參的單人照,莫名其妙的加入了很多“妖魔鬼怪”……

天邊的夕陽已經完全落山,黑煙隨著最後一絲日光的剝落,彷彿驚蟄復甦的昆蟲,簌簌的噴湧而出。

從參天大樹的樹坑裡,從路邊野草的石縫中,從墓碑基座的墳土中,不斷冒出來。

黑煙一縷縷,一股股,凝結成一張天羅地網,瞬間遮蔽月光,漫無天日……

“嘻嘻嘻——”

“好——可口呀——”

“是兩個英俊的小哥哥呢……”

“好久沒有嘗過肉的滋味兒了……”

万俟林木看著羅參背後冒出來的黑煙,緩慢的眯了眯眼睛,他險些忘了,這世上除了有像彤彤那樣毫無攻擊力的遊魂之外,其實更多的,和人一樣,也有壞的一面。

就好像公交車上的血臉老婆婆一樣。

“嘻嘻——”

“帥哥,和姐姐來玩呀!來嘛——”

“咱們墓場,很久都沒有這種貨色了。”

“今天正好打打牙祭。”

“那邊的小帥哥也很可愛哦,想不想和姐姐玩?”

黑煙打著圈兒,像是一條蟒蛇,順著羅參黑色的風衣纏繞而上,撫摸著羅參的面頰。

羅參一動不動,渾然不覺,只是說:“照好了麼?”

“嗯?”

万俟林木發出一聲短促的疑問聲,這才回過神來:“好了。”

“他——”

“好像能看到我們哦——”

“那就——先撕碎他吧——”

“看起來很鮮嫩呦——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万俟林木表情平靜,張牙舞爪的黑煙並沒有讓他升起任何恐懼感,相反的,說實在話,這些黑煙還沒有恐怖電影裡的特效傳神。

万俟林木握著手機,“踏、踏”的踩著墓地的沙土,向羅參、向那些黑影走過去。

“小帥哥——”

“來!”

“來啊——和我們一起……”

“萬劫不復!!!”

黑煙死死纏繞住羅參,從蟒蛇暴起成野獸的獠牙,黑夜中狂風驟然,“嗚嗚嗚”的好像鬼夜哭……

混沌的黑暗中,万俟林木沒有猶豫,腳步反而越來越快,大步向前。

死一樣的黑暗,映襯著万俟林木嘴角嘲諷的笑意,突然推起自己右手袖口,露出猶如白骨的十三顆硨磲石手鍊。

手鍊之間,掛著一個玻璃漂流瓶,裡面沉浮著一雙眼眸。

安詳的沉睡著。

“啊——!!!”

肆無忌憚狂笑的黑煙,發出悽慘的哀嚎。

“啪!”

万俟林木掛著硨磲石手鍊的手,輕輕搭在羅參肩膀上,纏繞著羅參的黑煙,一瞬間土崩瓦解,慘叫著逃竄。

就像投入了石子的湖水,盪開一層層漣漪。

轉瞬即逝,又恢復了平靜……

黑煙嚇得四散,但也有不甘的,逡巡在四周不願離開。

万俟林木的手保持搭在羅參的肩膀上,讓那些黑煙忌憚。

慢慢回過頭來,目光黑沉沉的,沿著那些黑煙掃過去,冰冷的月光逆向灑在他清俊的面容上,冷漠的眼神,好像他才是鬼片中,真正的主人公。

万俟林木對著那些黑煙,無聲的做了一個口型。

——滾。

“唰……”

笑聲消失了。

黑煙無影無蹤。

天邊的月色,明朗了很多。

万俟林木趕走那些黑煙,順勢給羅參撣了撣肩膀,很自然的說:“剛才有樹葉落在羅先生肩膀上了。”

羅參似乎根本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驚心動魄的事情,溫柔的笑了笑,說:“謝謝。”

万俟林木整理好自己的袖口,把硨磲石手鍊掩藏起來,開始推銷墓場。

“羅先生,您可能不知道,我們這裡的墓場,特別繁華,每天找來諮詢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根本忙不過來。”

“風水也是最好的,再找不到這麼好的歸宿。”

“還有,不管您是什麼宗/教/信/仰,我們這邊都有劃分,保證滿足羅先生的需求……”

万俟林木平時少言寡語,根本是懶得多說,其實他何止能說會道,只是要考慮一下說這麼多值不值得。

開發出來的墓場就一畝地,因此万俟林木特意帶著羅參在一畝地來迴轉了三圈,這才回到了辦公樓。

送上了一杯熱騰騰的茶水,把辦公樓裡唯一的椅子讓給羅參坐下。

“羅先生,您覺得如何,如果沒問題的話,咱們就籤合同。”

万俟林木送上紙質合同,知道羅參看不到,十分“貼心”的說:“立碑5萬,管理費百分之5。”

羅參根本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伸出手來,似乎是找筆,準備簽字。

爽快!

彤彤的追繳欠款還沒有到賬,沒想到第一塊墓地卻推銷了出去。

万俟林木在桌上掃了兩眼,沒有筆。

辦公樓破破爛爛的,不知道多久沒有營業,連根筆芯兒也找不到。

“不好意思,稍等,我……”

万俟林木想去找保安大哥借根筆,羅參已經說:“沒事,我帶了鋼筆。”

“咔!”

羅參開啟樂器箱,從側面的夾層拿出一根鋼筆。

萬寶龍。

一看就是有錢人,電子化的時代用鋼筆,還是奢飾品名牌。

樂器箱一開啟,無啟之木雕刻而成的模擬娃娃,就靜靜的躺在箱子裡,閉著眼睛,好像在安詳的沉睡。

万俟林木略微沉吟了一秒,立刻說:“羅先生,是這樣的,我……有個朋友,特別喜歡這種bjd娃娃。”

“羅先生這個娃娃看起來很別緻,”万俟林木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十足真誠,微笑著說:“能不能請您把這個娃娃,借給我朋友玩一天,這塊墓地,我可以給您打八折。”

“噠!”

鋼筆點在合同紙上,留下一個藍黑色的墨跡。

羅參的眼睛藏在墨鏡後面,看不清表情,淡淡的開口。

“你的朋友,是想把名字刻在上面吧。”

直球!

羅參的語氣很溫柔,與平時說話沒有任何區別,卻打了一個快準狠的直球。

“那你的朋友知不知道……”

羅參轉過頭來,準確無誤的捕捉到了万俟林木的位置,“目光”透過墨鏡,平靜的“直視”著万俟林木。

“把名字刻在無啟之木上的人,全都死了……而且魂飛魄散。”

死了?

万俟林木下意識的側頭,目光下垂,瞥著開啟的樂器箱。

箱子裡,古裝的模擬娃娃仍然安詳的沉睡著。

因為羅參剛才抽出鋼筆的動作,娃娃的袖袍被牽起一個邊,露出娃娃關節突出的手臂。

暗灰死白的柳木娃娃,手臂上刻著兩個蠅頭小字。

——羅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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