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万俟林木轉過頭來, 曹文已經不見了,桌上擺著一堆的小甜餅。

薑餅每個咬一口, 大約有幾十塊, 從盤子裡蔓延出來,幾乎堆不下。

地上滾著一隻髒兮兮的籃球,緩緩滾進廚房, 輕輕撞在万俟林木的腳邊。

“嗯?”

万俟林木低頭將籃球撿起來, 籃球上用黑色的馬克筆寫了一個字。

木。

噔噔噔!

砸夯一樣的聲音,從樓梯傳來。

有人快速從樓下跑上去,好像逃命。

只能看到一個背影。

是万俟林木的同學曹文。

曹文順著樓梯爬上去,因為慌張,“碰”跌倒在樓梯上,一個磕巴不打,快速爬起, 手腳並用的往上爬。

嘭!

曹文衝上二樓, 大跨步衝進房間。

狠狠撞擊上臥室房門。

房間的壁掛不停顫抖著, 好像曹文此時此刻的心跳。

緊貼著臥室的門,狠狠的喘著粗氣, 又狠狠的擦了擦自己額角的熱汗。

曹文驚魂甫定,瞪大了眼睛, 看著被自己拉進臥室裡的人。

對, 曹文不是一個人進的臥室。

那人十七八歲的模樣,像是個高中生,身材高挑, 穿著高中校服,白色的運動鞋,頭髮有些凌亂,看起來十分慵懶,滿不在乎。

和万俟林木長得一模一樣!

確切的說,和万俟林木那張高中照片長得一模一樣。

是年輕版的万俟林木……

“真的……”

“真的……真的……”

“林木,真的是林木……我……我沒有眼花吧!”

曹文激動的顫著手,上下打量著眼前的高中少年,抬起手來想要去摸少年的臉頰,卻怎麼也不敢真的觸碰。

高中少年就呆呆的站在曹文面前,不說話,甚至不眨眼。

曹文手足無措:“我啊!是我啊!”

“林木,你記得我嗎?我是曹文啊!”

“我們是高中同學,一個寢室,最好的朋友!”

高中少年靜靜的站在曹文面前,還是木呆呆的樣子,好像一隻提線傀儡。

在曹文問了不止十遍的情況下,高中少年終於有了反應。

聲音很軟,帶著一絲絲慵懶。

“你……見過羅參麼?”

“什、”曹文不可置信的瞪著眼睛:“你說什麼?”

高中少年重複說:“你見過……羅參麼?”

万俟林木和羅參的關係似乎不太尋常,這一點曹文看的出來。

羅參有錢,長得又帥,全身名牌,還是限量版,最重要說話行事溫柔,還會做飯,是別人無法比擬的存在。

曹文和他比起來,很自卑。

非常自卑……

好像羅參是高高在上的雲彩,而自己卻是沼澤中的一灘臭泥!

他沒有想到,從照片中走出來的高中少年,不認識自己,開口就要找羅參。

曹文握緊手中的破手機。

父親特意珍藏起來的破手機……

啪!

曹文激動的握住高中少年的胳膊,緊緊攥住,大力的讓少年的手臂幾乎變形。

“我叫曹文!你記住,我叫曹文!”

“記住我一個人就夠了!”

“不要管別人,記住我一個就夠了!”

曹文想要怒吼,但是他不敢,最後只是低低的,磕磕絆絆的說了出來。

高中少年卻不看他,目光呆滯,慢慢的側過頭去。

好像一隻提線玩偶,一頓一頓的轉頭,將目光定在了曹文的身側。

曹文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也側頭去看自己的身側。

空蕩蕩。

什麼人也沒有。

整個房間裡,只有曹文與高中少年,除此之外空蕩蕩的。

就在曹文腳前兩步,曹文一側頭,幾乎貼著他的鼻子間,一股冷風嗖過來。

曹元斫!

是曹文的叔叔,就站在他的面前!

慘白毫無血色的臉,貼著曹文的鼻子尖兒。

而曹文根本不自知。

高中少年定定的看著曹元斫,唇角一提。

玩偶笑了。

“兩個,”高中少年綻開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甚至比劃了一個二的手勢,歪了歪頭:“一模一樣。”

曹文的面前,是兩個一模一樣的叔叔。

兩張慘白的臉,四隻神經兮兮的眼睛。

兩個一模一樣的曹元斫。

——你是誰!!

曹元斫驚叫著。

——你是誰!?

另一個曹元斫驚叫著!

——你到底是誰!?

——你到底是誰?!

——你為什麼長得這麼像我!

——你為什麼長得這麼像我?

——我又是誰!?

——為什麼記不起來了!

……

金黃蛋液,滑嫩蛋皮。

這是万俟林木吃過最好吃的蛋包飯。

蛋皮切開,金燦燦的漿液好像火山噴發,瀑布一般傾瀉而下。

合著口味鮮香的鮮蝦炒飯。

羅參的做飯手藝簡直爆表。

万俟林木一口氣吃了兩份蛋包飯,這才心滿意足,毫無形象的打了一個嗝,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啊……好撐。”

羅參笑了笑:“還在下雪,看來今天是走不了了,老闆準備做點什麼?”

万俟林木意猶未盡,用勺子扒拉了盤子裡最後幾顆染了蛋液的米粒,聳了聳肩膀。

“回去睡回籠覺,還能幹什麼?”

羅參將用過的盤子收拾起來,低聲說:“吃完了就睡,好像養了一隻小橘貓。”

万俟林木地主一樣監督羅參做飯,又地主一樣靠在椅子上,隨手翻著時尚雜志,看著羅參洗碗。

嘴角噙起一抹笑意,羅參的工資是三千多塊,還會做飯,看來這個職工招的很值。

兩個人吃了早飯,回到二樓。

万俟林木直接撲在床上,真的吃完就要睡回籠覺。

他舒服的躺著,拿出手機來翻了翻鬼屋的評論。

精選評論:

網友:狼來了[消費後點評]

哇!這個鬼屋的斷頭鬼特效,是怎麼做出來的?超級逼真啊,現場的氣氛非常嗨!斷頭鬼工作人員還邀請我們一起踢頭,哦不,踢球!太刺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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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俟林木:“……”

嘟嘟嘟——

來電顯示——保安大哥

“喂?”

万俟林木接起電話,手機中傳出保安大哥活力十足的聲音。

“老闆,你起來了?”

万俟林木說:“我都吃完早飯了。”

保安大哥“嘿嘿”一笑:“老闆,你今天起的真早啊。”

“咱們鬼屋才營業沒多久,老闆就起了。”

“今天鬼屋的業績也超好的。”

保安大哥是個話癆,喋喋不休的報告著鬼屋的情況:“哦對了,今天還有人來打電話,想要採訪咱們鬼屋呢,說是什麼報社的,我也不太懂,就說老闆出差了,讓他等一等再來。”

“還有啊老闆,”保安大哥納悶:“遊客們都在誇咱們鬼屋的工作人員敬業,可是……可是我怎麼一次都沒見過他們。”

“好像整個鬼屋,只有我一個人似的。”

万俟林木:“……”某種意義上來說,保安大哥的潛意識還挺準確。

的確。

整個鬼屋,只有保安大哥一個活人。

其他都是特殊住戶。

万俟林木咳嗽了一聲:“裝鬼的工作人員都是我高價聘請來的,他們都……比較注重個人隱私。”

“個人隱私?”

隔著電話,万俟林木都能形象到保安大哥一臉迷茫的模樣。

“對了對了,老闆!”

“老闆我跟你說……”

兩個人幾乎煲上了電話粥。

万俟林木還沒聽清楚保安大哥要說什麼,貼在耳邊的手機突然就被抽走了。

抬頭一看,羅參站在旁邊,拿著万俟林木的手機。

“喂。”羅參微笑著接聽了電話。

保安大哥的聲音斷了一下,驚訝的說:“羅先生?”

羅參臉不紅心不跳的說:“老闆困了,要睡回籠覺,有事的話,我幫你轉達。”

“這樣啊,那讓老闆休息吧,我先掛了。”

万俟林木還沒聊完,手機已經被結束通話。

羅參把手機還給万俟林木,給他蓋好被子,笑著說:“老闆,你不是要睡覺麼?這麼和別人聊天,我可是會吃醋的。”

万俟林木:“……”

“嘖!”万俟林木發出一個嫌棄挑剔的單音,拽上被子,躺倒,就當沒聽見。

“我們好歹也是你的長輩,你就是這麼接待長輩的麼!?”

“果然上樑不正下樑歪啊!你父親是個人渣,你也是個混蛋,見了長輩都不打招呼嗎?”

樓下傳來吵鬧的聲音,万俟林木捂著腦袋,還是聽得清清楚楚,回籠覺的瞌睡蟲早就被嚇跑了。

万俟林木踹開被子,對著天花板翻白眼,樓下又要開始分家產了麼?

尖銳的聲音不斷傳來。

——我們來這裡,一來是弔唁你的父親,畢竟人死為大,就算他生前做了多少不好的事情,也一筆勾銷了。

——二來自然是為了清算他留下來的債務,你看看,白紙黑字寫著呢,他欠了我們這麼多錢,現在分家產,肯定是要還給我們啊!

——對啊,還錢!

——快點把錢分一分,我們也沒時間跟你耗,等雪一停,大家就走,還忙著呢!

曹文在臥室裡躲著,樓下的叫囂聲太大,無奈之下,只得唯唯諾諾的出了房間,來到一樓,被“長輩們”數落。

長輩們坐在沙發上,翹著腿,端著紅茶或者咖啡,輕輕的用小湯匙攪拌著方糖。

曹文則是站在沙發前面,好像被體罰的學生。

垂著頭,搓著自己的衣角,無聲的懺愧著。

“你倒是說話啊!”

“這錢該怎麼分!”

“你不說話什麼意思?三腳踹不出個悶屁來!”

“我這大侄子怕不是曹元正的種吧?你看看曹元正生前能說會道的,這大侄子怎麼回事?”

“哎,我聽說有什麼自閉症,還是什麼來著,反正神經不太正常。”

曹文攥著衣角,默默的聽著親戚們,當面說他壞話。

卻不敢反駁,鼓足了畢生的勇氣,心裡已經將反駁的話背的滾瓜爛熟,但始終不敢反駁。

嘴巴彷彿有千金的重石墜著,根本無法開口……

“說話啊!”

“你倒是說話啊!家產怎麼分!”

“你爺爺奶奶還健在呢,你那人渣爸爸的財產,可不是你一個人的。”

“我們這是在給你普法,你知道嗎?別跟個法盲似的,以為你爸爸遺產就是你一個人的!”

曹文被一個不知名的親戚戳了兩下腦袋。

腦袋偏向一邊,還被反覆的戳著,心中怨恨至極,最後咬著嘴唇,哆哆嗦嗦的說:“我……我知道……”

万俟林木用被子捂著腦袋,一樓的爭吵聲還是不斷傳上來。

——憑什麼你們分那麼多!?

——我說,你是曹文的舅舅而已,他媽媽早就死了,你來分什麼家產!?

——還有你啊,我要是沒記錯,你是曹元正的奶奶家的三表姑吧!你這都出了五服了,你來幹什麼!?

三表姑。

四表大爺!

還有表爺爺!

万俟林木滾了好幾圈,把頭髮滾得凌亂,喪屍一樣爬起來。

羅參溫柔的說:“老闆,去哪裡?”

万俟林木毫無感情的說:“洗手間!”

客房裡沒有洗手間,万俟林木推開房門,經過二樓的樓梯口,冷漠的往下看了一眼。

各種各樣濃郁的味道。

貪婪、算計、陰沉、狠毒、興奮、慶幸……

酸的、臭的、腥的、辣的、苦的、鹹的……

混雜為一團,調成濃稠的一大鍋,撲向万俟林木。

好像沼澤的臭氣,帶著一股潮溼,毫不客氣的糊在万俟林木臉上。

曹文侷促的站在沙發前面,一言不發,消極抵抗。

舅媽戳著他的肩膀:“喂,說話啊!你啞巴了麼?你媽媽也不這樣兒啊,都是你那個人渣爹!”

舅舅說:“是啊,我妹出嫁之前,我就告訴她了,曹元正不是什麼好人,非不聽!”

“我妹妹為了你父親這樣的人渣,受了多少苦!?憑什麼不讓我們分家產。”

“我必須替我妹討回一個公道!”

舅舅使勁戳著曹文的肩膀,軲轆——

有什麼東西從曹文的口袋裡,滾了出來。

啪!

掉在茶几旁邊。

腕錶。

“嗬——!!”

親戚們本沒當好東西,畢竟是從曹文口袋裡滾出來的。

低頭一看……

齊刷刷的倒抽了一口冷氣,好像在拍設計好,有臺本的綜藝節目,所有“嘉賓”表情誇張,名畫吶喊一般,捂著自己的臉,長大了0型的嘴。

“手錶!!”

曹文的舅媽高喊一聲,聲音尖銳,穿透力十足。

“百達翡麗的手錶!”

“限量款!這塊有錢都買不到!”

“這不是羅先生的手錶嗎?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

“小偷!他是小偷!”

撞到茶几桌角的,是一塊錶盤藍色星辰的手錶,看一眼就知道價值不菲。

曹文的舅媽吃早飯之前,在湖邊“丟過”卡西歐的手錶,所以對手錶非常敏感,而且她一向喜歡這種奢侈品,特別有研究,這時候一下就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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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俟林木要去洗手間,聽到他們的議論聲,低下頭去,隱隱約約看到一塊手錶躺在地上,但不是很真切。

羅參就跟在後面。

万俟林木回頭:“你丟手錶了麼?”

羅參撩起袖口,那塊藍色星辰的手錶就靜靜的佩戴在羅參的腕間。

襯托著羅參性感的腕骨,充斥著成熟男性的魅力。

“哦……”万俟林木感嘆了一聲:“真的一模一樣。”

羅參沒有丟手錶,樓下的地上卻躺著一塊一模一樣的手錶。

原來是“撞車”了。

“我……我……我沒有……”

曹文擺著手,手足無措,斷斷續續。

彷彿又被古早味小言劇的女主附身了,解釋的時候根本無法說一句完整話。

“我……我真的沒有……”

“不是……不是,我沒偷,沒有……”

——小偷!

——果然是小偷!他爸是人渣,他是小偷!

——哇天呢,真是重新整理三觀!

曹文一臉要哭出來的懦弱模樣,被推搡了好幾下,摔在地上,雖然像極了古早味裡的小言女主。

但普遍的生活情況下,是不會有又帥又富的男主前來解圍的。

曹文狼狽的在地上爬了幾下,抓起那塊“撞車”的百達翡麗腕錶,悶頭衝向別墅大門。

“別跑!”

“他要跑了!”

“快報警!”

“報什麼警,大雪封路,警車也來不了啊!”

“肯定是心虛了!”

嘭!

別墅大門狠狠撞開,曹文像是一頭發瘋的鬥牛,衝了出去。

呼嘯的大雪噴湧滾入門內,大風打著轉兒席捲雪花,吹得大門“砰砰砰”,不停亂響。

“喂!”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二樓飄下來。

親戚們抬頭去看。

原來是万俟林木趴在二樓的樓梯口。

他的眼睛不小,卻總有些慵懶,好像不想費力睜開。

內勾外翹的丹鳳眼,讓万俟林木看起來傲慢又冷豔,垂下眼皮來,睥睨沼澤中的眾生。

万俟林木“喂”了一聲,突然抓起羅參的手。

點了點羅參腕間的手錶,說:“羅參的手錶沒有丟。”

冤枉人了?

曹文不是小偷?

大家錯怪曹文了?

親戚們短暫怔愣了一秒。

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尷尬,不好意思。

但更多的是被戳破之後的不甘,和責怪万俟林木多管閒事的惱羞成怒。

“你一個外人!”舅媽尖聲說:“管什麼閒事兒?”

“這是我們自己的事兒,你別瞎管!”

“嗤——”

万俟林木冷笑一聲,懶洋洋的說:“我也懶得管。”

插著兜,万俟林木悠閒的吹著口哨,進了洗手間,沒一會兒又走出來,清閒的往客房回去。

万俟林木路過曹文的房間,突然頓了一下腳步。

“怎麼了?”羅參停下來等他。

万俟林木淡淡的說:“沒什麼?”

曹文的臥室裡,傳來一股特別的氣味。

不同於樓下親戚們的惡臭,這股氣味兒帶著一絲迷茫,好像冬日早晨的迷霧。

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

味道清淡,從曹文臥室的門縫中隱隱洩露出來,卻異常真實,令万俟林木忽略不了。

不管是迷茫,還是別的,万俟林木不想多管閒事,收回目光,進了客房。

羅參站在客房門口,沒有跟進來:“老闆,我再去一趟洗手間。”

剛剛從洗手間回來。

万俟林木快速上下打量羅參,這回眼神並不挑剔,卻異常的精明,在羅參的重點位置上停頓了不到一秒。

難得万俟林木有些猶豫:“你不會是……”前/列/腺/炎吧?

羅參立刻否認:“不是。”

万俟林木更加猶豫了:“那你不會……”有什麼隱疾吧?

羅參再次否定:“不會,不是,沒有。”

万俟林木:“……”否認三連,看來……

羅參第三次開口,有些哭笑不得:“老闆,不管你現在腦補什麼,請不要再想了,都不是。”

万俟林木難得有些惻隱之心,羅參眼睛看不見,是個盲人,如果再有這方面的隱疾,的確算是可憐了,不想被別人發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万俟林木“體貼”的點點頭:“你快去吧,別憋著。”

想了想,又囑咐說:“上廁所的時候儘量放鬆點,或許會……流暢一些。”

羅參:“……”

嘭!

不等万俟林木繼續腦補,羅參已經果斷的出了客房,一關門,絕然的阻斷了万俟林木超凡脫俗的想象力……

万俟林木看著緊閉的房門,像模像樣“唉”了一聲。

“果然……”万俟林木說:“人無完人。”

羅參站在客房外面,隔著門板,因為聽力敏銳,清清楚楚的聽到万俟林木的“感嘆”。

無奈的搖搖頭。

羅參收起溫柔的笑容,慢慢抬起淺淡的眼眸,“注視”著不遠處曹文的臥室大門。

緊閉的臥室大門。

一步步走過去,腳步很輕。

羅參站在門外,抬手準確的握住了門把。

咔——

嚓——

輕輕一擰。

吱呀——

羅參骨節分明的大手,推住房門,稍稍用力。

臥室敞開,一覽無餘……

呼呼呼——

整間臥室空蕩蕩的,窗戶大敞,與開著的門形成了穿堂風,不停的呼嘯肆虐著,窗簾被冬風與大雪,無情的兜起,又狠狠的砸下,來回反覆。

空無一人。

羅參側耳傾聽,眯了眯眼睛……

客房內。

万俟林木感嘆著人無完人,準備繼續自己的回籠覺。

他站在鏡子前,脫下外套,扔在一邊,嘴裡“嘶”了一聲。

“好冷……”

嗖——

一陣涼風。

分明關著窗戶,卻有一陣穿堂風鑽了進來。

万俟林木慢慢抬起頭來,看向鏡子。

鏡子裡,除了万俟林木的身影,他的背後,緊緊的,還貼著一個人……

臉色蒼白,神經兮兮,眼神不斷的亂瞟,活脫脫一個神經病患者。

——曹元斫。

鏡子裡突然出現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映象,一般人可能會嚇得尖叫起來。

万俟林木卻一臉木然,淡定的退開兩步,與曹元斫拉開安全距離。

曹元斫站在原地,眼神神經質的撩起來,斜斜的盯著万俟林木。

緩慢的招了招手。

“呵——”

万俟林木冷笑,不屑一顧。

噌——

拉開一張椅子,抱臂坐下來。

這是他通常拒絕人的小動作。

翹起腿,冷淡的說:“不好意思,我現在要睡回籠覺了,不管你有什麼冤屈和急事,都不要來找我。”

“我不喜歡多管閒事,這就是我的原則。”

“去別的地方,快走。”

曹元斫沒有動,還是朝著万俟林木招手,動作異常緩慢,以為自己在cosplay蝸牛?

万俟林木點點頭,你招你的手,我睡我的覺。

反正万俟林木這二十一年,因為眼睛特殊,總是能看到奇怪的東西,曹元斫已經是死相好看的一類了。

曹元斫不招手了,卻又緩慢的抬起手來,手裡拿著兩張紅色的東西,伸向万俟林木。

万俟林木瞭了一眼。

懶散冷淡的眼神,噌——

瞬間明亮!

好像漆黑的房間突然開了燈。

曹元斫手中捏著兩張紅色的紙幣,慢慢遞給万俟林木。

咳!

万俟林木咳嗽了一聲:“給錢就不一樣了,雖然少了點,但是錢是不分高低貴賤的。”

万俟林木去接那兩張紅色紙幣。

啪!

在他接觸紙幣的一剎那,後背突然被什麼拍了一下。

涼颼颼。

万俟林木回頭——

曹元斫?

又是一個曹元斫?

面前的曹元斫正在給他遞紙幣,背後的曹元斫拍著他的肩膀。

兩個一模一樣的曹元斫。

万俟林木前後看了看:“你們是……雙胞胎?”

唰——

兩個曹元斫,毫無徵兆的瞬間消失。

化作一團黑霧。

“無所謂,”万俟林木說:“有錢就行。”

低頭看了看手中兩張紅色紙幣。

万俟林木:“……”

面額一樣。

摺痕一樣。

錢號也一樣!

就和兩個曹元斫似的,從頭到尾,一模一樣。

吱呀——

羅參推門走進客房。

咯吱……

好像踩到了什麼,羅參俯身將東西撿起來,摸索了一下。

兩張紙幣。

從大小和質感來說,應該是一百元的大鈔。

笑著說:“老闆,怎麼把錢扔在地上,這可不像你的作風。”

万俟林木有氣無力的撩著眼皮去看羅參。

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沒頭沒尾的說:“你的眼睛看不見,是不是經常會被人找假/錢?”

羅參:“……”

万俟林木好心的說:“你手上是兩張一模一樣,連錢號都一模一樣的紙幣。”

要麼有一張是假/錢。

要麼兩張都是假/錢。

“嘖,”万俟林木說:“這地方真是麻煩,等雪一停,咱們立刻就走,否則肯定會被麻煩纏上。”

羅參沒有說話,回頭“看”向門外,曹文的臥室方向,面上展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意。

或許……已經被麻煩纏上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一天都在下雪,天黑下來,天邊反而泛著一層瑩白。

雪,無休無止……

積雪已經掩蓋了汽車,冰凍的湖面蓋滿積雪,與草坪連成一片。

万俟林木端了晚飯到樓上來吃,樓下的餐桌前,親戚們仍舊喋喋不休,為了不屬於自己的遺產爾虞我詐。

“晦氣的大雪,怎麼還不停?”

“都下了一天了。”

“九點多了,曹文怎麼還不回來?”

“嗨,你擔心他幹什麼?那麼大的人,還能丟了不成。”

“丟?我覺得他丟不了,倒是有可能想不開,乾脆死外面。”

万俟林木往嘴裡塞了一勺咖哩雞肉飯,嘖了嘖舌:“啊……好辣,還苦。”

不是咖哩的辣味,是從樓下飄上來的情緒味道。

惡意帶著鹹辣的味道,鹹到發苦。

嚴重影響了万俟林木的味蕾。

“他要是真的死在外面,也是阿彌陀佛了!”

“就是,少給我們添點麻煩!”

“像他這種窩囊廢,繼承那麼多遺產有什麼意義,還不如死了算呢!”

万俟林木端起水來漱口:“咳!酸的……”

礦泉水沒有衝淡口中的鹹辣味,反而混入了一股嫉妒的酸澀,與鹹辣混在一起,差點混合出泰式酸辣醬……

滴答——

滴答——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

晚九點多才吃飯,已經是飯後兩個小時。

23:00

万俟林木沒有睡覺,一直在看墓場鬼屋的遊客留評。

第五次,還是第六次,瞥了一眼牆上的老式掛鐘。

當——當——當——

一樓的座鐘敲響了11下。

距離仙度瑞拉的高/潮,只剩下一個小時。

万俟林木突然站起來,抓過大衣套上,“嗖——”將拉鎖拉到頂頭。

羅參淡淡的說:“老闆,十一點了,如果還不睡覺的話,可能會長不高。”

万俟林木:“……”自己都二十一了,羅參還用這種哄小孩子的口吻說話。

万俟林木的口氣十分無所謂,冷得跺了跺腳:“晚飯吃撐了,我出去走走,消消食兒。”

“呵——”

羅參輕笑一聲,笑意充滿了溫柔的“惡意”。

因為實在太溫柔,所以令人無法聯想到惡意。

很晚了,羅參已經把墨鏡摘下來,準備睡覺,所以他沒有戴墨鏡。

淺淡的眸色,在昏黃的暖光下,熠熠生輝。

與万俟林木“對視”著。

羅參笑說:“老闆是擔心同學在外面出事吧。”

曹文一直沒有回來。

万俟林木冷漠的重複:“吃撐了,出去走走。”

羅參自說自話:“果然,老闆真的很善良。”

万俟林木:“……”這個有錢的帥哥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一起。”

羅參套上風衣,隨手將墨鏡戴上,兩人一道出了客房門,往一樓走去。

大雪封路,別墅在郊外,沒有什麼娛樂夜生活。

親戚們白天為了家產吵得了累了,不到十一點全都各自回房,養精蓄銳,等待明日再戰。

咯吱——

咯吱……

万俟林木與羅參走在變了形的木地板上,狹窄的走廊,略微有些逼仄。

兩面一溜兒緊閉的房門,彷彿野獸閉合的大嘴。

滴答——只剩下鐘錶走針的輕響,更顯萬籟俱靜。

“無啟——”

“無啟……”

“無……啟……”

羅參的腳步立刻頓住,側耳傾聽。

一個影影綽綽,模模糊糊的聲音,從遠方飄來……

万俟林木皺了皺眉:“是不是有人在喊?”

喊聲很微弱,但的確是有人在喊。

万俟林木與羅參快速來到二樓走廊盡頭的視窗,往外望去。

黑暗中一片銀裝素裹。

天邊瀰漫著靡靡的白霧。

黑色的夜,白色的雪,兩極纏綿交織在一起……

黑白兩色之間……

“那有人!”万俟林木指著別墅不遠處。

一個人影站在雪中。

別墅後面是一片小樹林,一般沒人去那裡,實在太偏僻,尤其是下雪的時候,容易迷失方向。

——無啟。

——無……

——啟……

斷斷續續的聲音再次傳來。

白霧太濃,離得又遠,万俟林木眯著眼睛,怎麼也看不清對方。

不是曹文,不知是誰。

羅參的臉上收攏了溫柔,擦去了笑意,沉下臉來,有些嚴肅。

“我去看看,不要出門,等我回來。”

“可是,”万俟林木說:“他已經走遠了,你可能追……”不上。

人影斷斷續續的呼喚著,衝著小樹林深出走去,慢慢消失不見。

羅參就算腿再長,從這裡下樓,繞到別墅後面,再跑進小樹林,人影早就沒了,怎麼可能追的上?

嗖——!!

万俟林木的話沒有說完,羅參單手一撐。

動作迅捷,乾脆利落的跳上窗臺,寬肩一縮,直接衝出了二樓的窗戶。

“等……”

万俟林木大喊了一聲,這裡是別墅二樓!

別墅的樓層比普通樓房要高,還有一個突出半層的地下室,這裡相當於普通樓層的四樓還多。

沒有空調室外機,沒有窗外護欄。

羅參黑色的風衣“嘩啦”一抖,直接跳了出去。

跳樓了……

万俟林木扒著窗臺探頭去看。

唰——

黑夜之中,羅參的背影好像一隻矯健的黑鷹,手腕一抖,銀色的絲線猛地甩出,兜在屋簷的裝飾上。

藉著絲線,啪,輕輕巧巧的落地。

羅參順利落地,就地一滾,卸去慣性,手腕又抖一下,絲線唰的回收。

他微微仰頭,衝著二樓的視窗,做了一個口型。

——等我。

万俟林木:“……”

身手這麼敏捷?

早知道就不讓羅參賣票了,應該讓他去拍遊客肩膀……

羅參黑色的背影,快速衝向小樹林,與那奇怪的人影前後腳的消失在濃霧之中……

——無啟……

——無啟……

——無……啟……

簌簌簌——

腳下是厚厚的積雪,落下一個個深沉的印記,交錯的鞋印不停向前延伸。

蜿蜒,沒有盡頭。

無啟……

你在哪裡……

沙沙。

怪人的腳步放慢,背影漸漸放大,羅參越跟越緊。

在暗淡的月光下,漫天的白雪下,怪人好像穿著一身藍白色的學生校服。

運動服的肩頭落著一些積雪。

大雪染溼了他的髮絲,慵懶的髮絲變得服帖。

軟軟的,塌下來。

大約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

月光打在他略微青澀的面頰上,映照著他瑩白的膚色,黑沉沉的眸子,眸間恍如隔世的……

迷茫。

“無啟。”

高中少年停了腳步,站在大雪紛飛的原地,目光拋向羅參。

驀然轉過身來。

一張和万俟林木一模一樣,略顯青澀的臉,暴露在暗淡的月光之下!

羅參眯了眯眼睛,沒有出聲。

臉色黑沉,沒有往日裡的溫柔,似乎在用聽覺,代替眼目,“審視”著這個少年。

已經很少有人知道無啟族人的存在。

羅參就好像隱藏在芸芸眾生中的一個普通人,用假名沉浮在眾生的汪洋大海中。

他本沒有名字。

只有歷代的無啟族長,才被喚作無啟。

從被選拔成為無啟族長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有了名字。

無啟。

才是他的真名。

沙沙——

羅參剛要踏出一步走過去,卻被突如其來的腳步聲打斷。

身形迅速,一個轉身,掩藏在參天大� ��之後,屏住自己的呼吸。

有人來了。

“無啟?”

高中少年低喃了一聲,嗓音中有些不確定。

一個黑影從樹林深處走出來。

一步。

兩步。

三步……

從昏暗的樹蔭中走了出來,彷彿登入舞臺,緩緩的步入月光,走到高中少年面前。

暗淡的月色同樣灑在他的臉上。

一身黑色的風衣。

硬朗的臉龐,溫柔的眉眼,高挺的鼻樑,微薄的嘴唇。

一雙……

比常人顏色淺淡的雙眸。

沒有焦距,顯得那麼憂鬱。

卻關切的,緊緊注視著面前的年輕人。

突然出現的男人,生著和羅參一模一樣的面容。

風衣、西裝、袖釦,甚至馬甲。

都一模一樣……

少年注視著風衣男人,冷漠迷茫的臉上突然展露出一絲笑容。

如釋重負。

無啟……

少年低聲呢喃了一句,快速邁出腳步,衝向風衣男人。

一把摟住風衣男人,指尖穿過男人黑色的髮絲,緊緊一抓,強勢的使得男人低下頭來。

少年主動的仰著頭……

羅參站在五步開外的參天大樹後。

黑夜,靜悄悄的。

天氣很冷,沒有蟲鳴。

雪花無聲無息的飄散,落在那緊緊相擁的兩個人肩上。

羅參看不見,卻清晰的聽到。

那緊緊相擁的兩個人……

在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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