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不兩立……

東涸的嗓音低沉, 迴盪在黑漆的墓道中,一層套著一層迴音, 不停的席捲著丁驚香的聽覺。

丁驚香的身體下意識的顫抖了一下, 抬頭看向東涸,嗓子裡彷彿塞進了棉花,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眼眸好像是脆弱的潭水, 瞬間就要被倒懸的冰凌砸的粉碎。

万俟林木看著那二人對峙的模樣,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額角,說:“誰都要和香人勢不兩立,你們香人難道不反省反省自己麼?”

東涸沒說話,轉身準備離開,他強壯有力的魚尾在地上輕輕擺動著,彷彿是一條水蛇, 就要沒入黑暗的墓道。

丁驚香連忙說:“你去哪裡?”

東涸沒有說話, 甚至沒有停頓下來。

丁驚香眼睛裡閃過一絲失落, 對眾人說:“咱們追上他。”

反正是要往前走的,墓道也只有單獨一條, 沒的可選,眾人追上前面的東涸, 徑直往前走去。

“何酴醿來過這裡……”任葬突然矮下身, 撿起地上的一支花藤。

那花藤蔫蔫的歪在地上,只有一小節,已經枯萎了, 是何酴醿的永生花花藤,任葬一眼就能認出來。

地上散落著花藤,好像經過一場激戰,黑色的墓道地磚上,瀰漫著星星點點的血跡,一直向前淅淅瀝瀝的延伸。

“快走!”

眾人立刻向前跑去,追著淅淅瀝瀝的血跡和花藤,血跡蜿蜒,延伸進一個拐角的墓室之中。

“何酴醿!”任葬迫不及待的衝進去,一瞬間,幾乎不能呼吸,惡臭的氣息沖天而起。

万俟林木伸手捂住鼻子,是腐屍的味道,可謂是臭氣熏天,不只是人的屍體,動物的也有,而且……

全都沒有腦袋。

“嘔——!”何仙姑一看到這場景,立刻調頭蹲在地上狂吐不止。

橫七豎八的屍體,堆放的好像小山,一撮一撮的堆在角落,像是垃圾一樣隨意棄之不顧,有的已經腐爛了,有的則非常新鮮。

血跡進入了墓室,便消失不見,徹底消滅了蹤影。

“何酴醿!”任葬不顧一切衝進墓室,只不過墓室裡到處都是屍體,卻沒有一個活人,何酴醿也不見蹤影。

眾人分頭在墓室裡轉了一圈,全部搖搖頭。

任葬狠狠松了一口氣,不知道是該擔心,還是該慶幸,擔心的是何酴醿仍然不見蹤影,慶幸的是這些無頭屍體裡並沒有何酴醿,何酴醿還活著……

万俟林木捂住自己的脖子,說:“看來這些軀體,就是煮香房裡那些人頭的。”

羅參眯了眯眼睛,說:“已經是喪心病狂的地步了。”

人頭像柴火一樣堆積,軀體像垃圾一樣丟棄,從這些丟棄的程度來看,洞窟的主人完全沒有一點兒心理負擔,更別說是負罪感了,的確喪心病狂。

何仙姑蹲在地上吐了一陣,捂著嘴說:“哥哥到底去哪裡了?!這裡太危險了,咱們要趕緊找到他。”

“何氏……害我。”東涸低沉的嗓音突然呢喃出聲。

眾人立刻注目東涸,就見東涸低頭看著角落的一具屍體,那屍體沒有頭,趴在地上,背上刻著幾個大字。

——何氏害我。

丁驚香立刻擠過來,看向那具屍體,屍體倒在一堆的屍骸之中,橫七豎八的並不怎麼起眼,因此大家並沒有第一時間看到屍體上的刻字。

丁驚香的眼睛裡塞滿了濃濃的驚訝,看那屍體的樣子,應該是東涸一族……

万俟林木說:“海族?”

東涸眯了眯眼睛,點頭說:“是來救我的海族,沒想到……我連累了他們。”

丁驚香搖了搖頭,眼神沒有焦距,“嘭——”突然一晃,猛地跪倒在地上,整個人好像石膏一樣,不能動彈。

東涸看了一眼跪倒在自己身邊的丁驚香,不過並沒有伸手去拉他,只是冷眼旁觀。

丁驚香嘴裡喃喃的說:“不可能……不可能……怎麼會這樣……”

何香菇說:“師父父!你沒事吧……”

丁驚香這才醒夢來,連忙撐著身體站起來,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嗓子滾動了好幾下,說:“先找到酴醿再說,走……”

“等等。”羅參突然開口,抬起一隻手來,手心向下壓了壓,示意眾人不要動。

怎麼了?万俟林木沒有出聲,目尋羅參。

羅參的湛盧長劍“唰——”的指向一個方向,那個方向正好堆積著大量的屍體。

羅參沙啞的嗓音說:“有呼吸。”

呼吸?!

屍體怎麼會有呼吸?

“出來。”羅參的劍尖直指山一樣的屍體,不知道在跟誰說話。

眾人立刻戒備起來,尤其是那些香人弟子,他們剛才都被人頭嚇傻了,如今已經是驚弓之鳥。

簌簌——

果然,屍體堆後面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在那裡。

“出來,”羅參的聲音低沉,別看他只是個青年的模樣,但不怒自威,眯了眯眼睛,沉聲說:“別讓我說第三遍,否則……”

窸窸窣窣——

“別……別殺我……”

一個聲音怯懦的從屍體堆後面傳出來,聲音很小,像蚊子一樣,黑影顫巍巍的一點點挪出來,一邊挪一邊抖,說:“別殺我……我……我出來,我出來……”

那黑影臉上髒兮兮的,縮著肩膀,顫抖地鑽出來,“咕咚!”雙膝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万俟林木說:“你是誰?”

那黑影低著頭,很害怕的樣子,說話語無倫次,說:“我……我……別殺我,我是……是……好多……多屍體……”

那人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看來像是被嚇傻了一樣。

“咦?”一個香人弟子說:“他怎麼有點眼熟?”

“我也覺得他有點眼熟。”另外一個人說:“這衣服……?”

“爇之?!”

“這不是爇之師弟的衣服嗎?!”

“什麼,爇之!?”

“他是爇之?那這個人是誰?!”

“怎麼會有兩個爇之?!”

香人弟子瞬間沸騰了起來,從屍體堆後面鑽出來的人一臉汙泥,但仔細分辨,面容真的和何苦長老的小徒弟爇之一模一樣。

這個人是爇之,那跟著他們的人是誰?

唰——

大家把目光全都聚攏在站在最後面,一直沒什麼存在感的爇之身上。

小徒弟連連搖頭,又連連搖手,說:“不不……我才是爇之……”

他說著,眼神有些可憐兮兮,轉頭看向任生魂,說:“任大哥,我是爇之啊,你不認識我了麼?”

任生魂看了一眼滿臉汙泥的爇之,又看了一眼和他們朝夕相處的爇之,說:“這……這是這麼回事兒?”

“怎麼會有兩個爇之?!”香人弟子吵鬧起來:“肯定有一個是假的!”

“誰是假的!?”

那滿臉汙泥的爇之一直瑟瑟發抖,聽到眾人的話,立刻抬起頭來,看向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爇之,說:“他是假的!他是假的!你這個歹人,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害我?!”

他激動的說:“是這個人突然打暈了我,那天我在整理物資,他突然就打暈了我,他是假的!”

眾人順著滿臉汙泥的爇之指控,看向站在角落的爇之。

爇之臉上還是無害的模樣,毫無攻擊性,微微蹙著雙眉,說:“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我真的想要假扮你,肯定不會把你打暈這麼簡單,我會……直接殺了你。”

他的話音輕飄飄,瞬間讓黑暗的墓室降了五度,眾人登時後背發涼。

就在兩個爇之對峙的時候,“嗬——”一聲,站在角落裡的爇之突然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怎麼回事,身形一晃,猛地倒在了地上。

嘭——

爇之到在的地上,猝不及防,臉色煞白一片,整個人瑟瑟發抖,單薄的身體彷彿是被狂風肆虐的風箏,蜷縮在一起,不停的掙扎著,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爇之?!”

爇之突然倒下來,而且他的痛苦不是偽裝的,眾人嚇了一跳,任生魂擔心的說:“你怎麼樣?!”

“嗬——嗬——嗬——”爇之倒在地上,不停的翻滾,嗓子裡沙啞的呢喃:“好疼……疼……疼死我了……”

眾人都不知道爇之到底怎麼了,任生魂想要伸手扶他,還沒走出一步,就聽到“嘭——”一聲巨響,空蕩蕩的墓室,從天而降,一張巨大的鐵牢籠,“哐!”直接將眾人扣在了下面。

任生魂如果再踏前半步,肯定就要被這張巨大的牢籠直接砸成肉泥。

“怎麼回事兒?!”

“誰碰到了機關!?”

“快……快放我們出去!”

眾人全都被困在了牢籠之中,只有一個人例外……

那就是剛才因為疼痛,在地上翻滾的爇之,爇之本就站在後排,此時已經遠離了眾人,正好離開了牢籠的範圍。

剛才還疼痛不已的爇之,此時慢慢從地上站起來,他的臉上洋溢著淡淡的笑容,因為剛才的翻滾,身上沾染了一些塵土,額頭上全是汗水,瑩潤的汗水溼濡了鬢角,讓他看起來莫名有一種風流的感覺。

爇之抬起頭來,微笑的對眾人說:“沒錯,我不是爇之。”

“你到底是誰?!”任生魂怒目著爇之,嗓音沙啞的發問。

假爇之“呵……”的輕聲發笑,說:“任大族長,你的品位還是沒有變,總是喜歡弱勢又斯文的人,即使他長得……沒有我好看。”

爇之的嗓音突然發生了變化,從清秀的少年音,竟然變化成了一個妖嬈的聲音,這聲音化成灰,眾人都認得出來。

万俟林木說:“子棄?”

“小可愛,”假爇之笑眯眯的看向眾人,說:“你認出我了,有獎勵。”

“子棄?!”任生魂緊緊盯著那假爇之,說:“你是子棄!”

“嘶啦——”子棄突然伸手,在自己的面頰上輕輕一劃,整張面具直接撕了下來,脫下面具的假爇之,擁有一張完全不一樣的面孔,明麗的讓天上的月亮都黯然自卑,狹長的雙眼透露著笑意,凝望著任生魂,笑著說:“又見面了。”

嘭!

任生魂狠狠砸著牢籠的鐵柵欄,大喊著:“子棄?!竟然是你!”

“怎麼?”子棄笑眯眯地說“沒想到麼?可是……你一路上,不都看著他,想著我麼?”

看著“他”,子棄口中的“他”,自然是他自己偽裝的假爇之。

一時間任生魂的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什麼,只是沙啞的說:“耍我,很好玩麼?”

子棄笑眯眯的說:“的確……你說的沒錯,很好玩。”

任生魂沒有說話,雙手死死抓住牢籠的柵欄,他的眼神彷彿要穿透牢籠,狠狠的將子棄撕碎,撕裂粉碎!

万俟林木說:“你到底要幹什麼?”

子棄微微一笑,說:“小可愛,你問到點子上了。”

他說著,伸手一揮,“呼——”一股粉末突然從子棄的袖口飛出。

“不好!”任生魂立刻屏住呼吸,只不過他剛才過於氣憤,已經被子棄氣的頭腦發暈,血管砰砰的跳,此時香粉一出,因為血行過速的緣故,香粉被快速吸入,直接吸收。

嘭——

任生魂膝蓋一軟,猛地跪在地上,頭有些沉,昏昏沉沉的,似乎馬上就要陷入昏迷。

子棄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用言語來激怒任生魂,好讓任生魂猝不及防的吸入大量的藥粉。

“嗬——嗬——”任生魂粗重的喘著氣,想要抵禦香粉的效果,但是在顛倒墓中,靈力越是深厚的人,進入墓葬之後,被無止礦影響,靈力就越是虛弱。

任生魂的頭很暈,撐著鐵柵欄,半跪在地上。

子棄“踏——踏……踏……”的走過來,站定在任生魂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個敗軍之將,笑了笑,非常愉悅,慢慢的蹲下來,纖細的手掌穿過鐵柵欄,托起任生魂的下巴,笑了一聲。

然後慢慢獻上自己的紅唇。

任生魂狠狠一撇頭,但是他擰不過,因為香粉的緣故,任生魂感覺疲憊極了,被子棄捏住下巴,固定著他。

子棄再一次獻上自己的嘴唇,兩個人隔著冰涼的鐵牢籠,子棄溫熱的嘴唇吻了上來,透露著一股溫柔和斯文,讓任生魂想要撕裂他,撕裂他偽裝的表象……

子棄輕笑一聲,說:“真乖,我喜歡。”

他說著站起身來,又說:“這一路,你們真是礙事,走了這麼久,就乖乖地在這裡睡一會兒吧,後面的路……我一個人就夠了。”

他說著,轉過很來,“嘩啦!”一聲,屬於假爇之白色的香人衣袍瞬間撕裂,四散紛飛,露出裡面黑紅色的紗衫,這才是他原本的樣貌。

“子……棄……”任生魂渾渾噩噩,靠在牢籠上,一點點的陷入昏沉,用盡了全力,才咬牙切齒的低喚了一聲。

子棄離開的腳步微微停頓,黑紅色的紗衫輕輕一擺,他捏著自己的一縷頭髮,纏繞著食指,慢慢的繞,輕笑一聲,說:“怎麼,捨不得我?你若再喚一聲……我怕也會舍不得你。”

子棄說到最後,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整個人陷入了一種乖戾的氣息之中,很快轉頭離開,只剩下“踏踏踏——”的腳步聲,順著黑暗,融入黑暗,消磨在黑暗之中……

万俟林木感覺身體很沉,頭也很沉,依靠著冰涼的牢籠,剛剛閉上眼睛還沒有多久……

旁邊的羅參突然睜開了眼睛,一雙眼睛在黑暗中何其清明,完全不像是被香粉左右的模樣。

羅參伸手一撐,翻身站起來,立刻來到万俟林木身邊,輕聲說:“木木?木木,醒醒。”

万俟林木陷入昏沉之中,隱約聽到有人在叫自己,但是太困了,想要多睡一會兒。

“嘶!”

突如其來的刺痛,扎在万俟林木的指尖上,疼的万俟林木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縮水版羅參的溫柔笑容,老成持重之中包含著點點青澀,簡直又可愛,又蘇氣,然而……

然而無論多可愛多蘇氣,也抹殺不了万俟林木指尖的疼痛。

万俟林木低頭一看,自己手指尖扎著一根銀針,那銀針不用說了,當然是羅參的。

“疼!”万俟林木晃著手指,說“快……快拔出去!”

羅參微微一笑,一臉無害的說:“哥哥,你這麼說,別人會誤解的。”

万俟林木:“……”拔出去什麼的。

真的很純潔,是銀針啊!

羅參將扎在万俟林木指尖的銀針拔下來,說:“哥哥中了香粉,我只能用疼痛刺激,讓你醒過來。”

万俟林木:“……”羅參玩扮演很投入,還上癮!

万俟林木環顧左右,其他人還昏迷著,就說:“快,把他們也扎醒。”

羅參立刻用銀針將其他人扎醒,只是很普通的迷香,沒什麼副作用,眾人很快都醒過來。

何仙姑揉著自己的脖頸,“鴨鴨呸”的說:“我……我剛才暈過去的時候是不是扭到了脖子,啊……脖子疼!”

任生魂從地上站起來,說:“子棄呢?”

羅參很淡定的說:“往前走了。”

任生魂皺眉說:“他到底要幹什麼?!他怎麼清楚這個地方的機關?”

御邪說:“無論如何,子棄對咱們沒有惡意。”

任生魂冷聲說:“沒有惡意?”

御邪淡淡的說:“你還不瞭解麼?如果我哥對你有惡意,現在的你,已經是一具死屍了。”

任生魂眯眼凝視著御邪,但不得不說,御邪說的對。

万俟林木說:“那這個作精美人到底要幹什麼?”

“咳!”羅參咳嗽了一聲,說:“哥哥,我會吃醋的。”

万俟林木:“……”望天,突然發現自己這個妖邪,鬥得過羅三爺,但是卻鬥不過小羅三爺……

羅參說:“其實我一早就發現他有問題。”

“一早?”万俟林木震驚:“有多早?”

羅參說:“從踏入這個洞窟開始。”

理由很簡單,這是一個被無止礦影響的顛倒墓,在這裡面會發生很多奇怪的現象,例如年齡顛倒,性別顛倒,大小顛倒,強弱顛倒,大家的靈力在這裡都會被削弱,越是強大的靈力,就越是虛弱。

羅參說:“爇之只是何苦長老眾多弟子之中,最沒有資歷的一個弟子,但是你們發現了沒有,他進入墓葬之後,靈力削弱的非常厲害,幾乎走兩步就會喘氣。”

万俟林木也是如此,根本不能動用靈力,走幾步就會覺得很累,一直捯氣兒。

羅參那時候就在注意假爇之,也就是子棄。

“但是我並沒有點破,”羅參說:“因為只有放長線,才能釣大魚。”

正如任生魂說的,這是什麼墓葬?

何氏害我、何氏香譜、煮香人頭、鮫人凝香,還有子棄熟悉的機關,這些如果不解開,都將是縈繞在眾人心頭的謎團。

羅參說:“長線已經放出去了,準備收網釣魚吧。”

他說著,“當!!!”一橫巨響,湛盧長劍出鞘,橫掃一記,黑鐵的牢籠瞬間被砍斷,羅參緊跟上一腳,及膝的長靴“當!”踹在牢籠的柵欄上,鐵柵欄被踹的橫飛出去。

小羅三爺……也很暴力啊。

眾人沒有把香人弟子叫醒,前面的路充滿了未知,還是讓他們在這裡靜靜的睡一會比較安全。

其他人快速出了墓室,衝著子棄消失的方向走過去。

踏——

踏……

踏!

黑暗的墓道裡充斥著腳步聲,羅參淡淡的說:“擺在我們前面的,一共兩條路。”

何香菇奇怪的說:“鴨?明明只有一條路鴨!”

羅參淡淡的說:“第一條路,子棄是不折不扣的魔頭,他仍舊是魔頭,第二條路,那個魔頭,是何……”

“不可能!”不等羅參說完,丁驚香已經大喊一聲,說:“不可能!絕對不是師姐!”

沒錯,如今在他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魔頭要不然是何瞭然,要不然就是子棄。

這一路上,證明實在太多了,何瞭然的空墓,突然消失的何氏香譜,還有東涸的指控。

能從丁驚香手裡拿走海王信物的人,除了他最信任的師姐,還能是什麼人?

但也有很多的疑問,為什麼丁驚香會那麼肯定,是丁茵犀殺死了何瞭然,何瞭然又是怎麼死在丁驚香懷裡的?

丁驚香沙啞的說:“師姐……沒有道理這麼做,她為了什麼?”

東涸看了一眼丁驚香,沒有說話,默默的向前走去,他的背影十分深沉,說:“無論囚困我的罪魁禍首是誰,我都會殺了他,如果有人阻攔,我也會殺了那個人。”

這句話,似乎是說給丁驚香聽的。

丁驚香慢慢的抬起頭來,沙啞的說:“如果……如果那個阻攔你的人,是我呢?”

東涸沒有停頓,沒有打一個磕巴,甚至沒有思考,沙啞冷酷的聲音脫口而出,說:“那麼,我會殺了你。”

他的嗓音迴盪在黑暗的墓道中,緩緩的,淡淡的,又補充了一句:“然後自殺。”

丁驚香霍然抬起頭來,死死凝望著東涸的背影,一瞬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是決裂的狠話,還是最忠誠的情話,丁驚香已經分不出來了,他的腦子裡很亂……

“噓——”就在這時候,羅參突然抬起食指,輕壓了一下万俟林木的嘴唇。

万俟林木能清晰的感覺到,羅參的手指輕輕磨蹭著自己嘴唇的觸覺,帶著一絲絲旖旎。

但是……

万俟林木:“……”我又沒說話,你堵我嘴幹什麼!為撩而撩,差評!

羅參輕聲說:“有聲音,聽。”

眾人立刻屏氣凝神,果然聽到了聲音,隱隱約約,從前面不遠處傳來。

羅參招了招手,眾人趕緊跟上去。

墓道的盡頭兀立著一間墓室,墓室兩扇大門敞開,一扇黑、一扇白,彷彿陰陽兩極。

一眼望進去,墓室的地磚竟然也是黑板參半,好像鋼琴塊,錯綜複雜的交織在一起,看似沒有規律,卻彷彿掩藏著什麼規律。

巨大的墓室,圍繞著一個花壇,花壇上種滿了枯萎的永生花,四周是煮香的煉丹爐,人頭在烈火中滾滾燃燒。

在這個墓室的正中間,一口棺材,釘在了墓頂的天花板上。

不,確切的說,棺材擺放的一端,才是墓室的地磚,因為這是一個顛倒墓。

然而因為顛倒的緣故,眾人全都站在墓室的天花板上,因此從視覺上來看,那口棺材反而在天花板上,而且棺材蓋子朝下。

隱約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墓室,藉著跳躍飛舞的火焰,一條影子孤零零的打在墓牆上,他身材高挑,衣襬修長,倒映在牆壁上的長髮輕輕擺動著。

是子棄!

羅參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示意眾人不要出聲。

就聽子棄的嗓音響起,他微微仰著頭,似乎在對“天花板”上的棺材說話。

“真的是你。”

子棄的聲音很平靜,透露著一股濃濃的失望,嘆了口氣,說:“為什麼這麼做,這世上的魔頭……有我一個還不夠麼?”

“你終於……還是找來了。”

一個嗓音突然響了起來,那聲音讓丁驚香渾身一震,猛地睜大眼睛,彷彿經受不住打擊,丁驚香的身體一晃,險些撲倒在地上。

啪!

有人無聲的伸出手去,一把摟住了跌倒的丁驚香,不至於讓他倒在地上,丁驚香抬頭一看,是東涸。

東涸面無表情,扶住他之後,自動把手抽出來。

眾人默契的沒有出聲,靜靜的聽著裡面的對話。

“你終於來了。”那個聲音感嘆著,是一個女子的嗓音,輕柔,溫柔。

子棄眯了眯眼睛,說:“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要這麼做,這世上的魔頭,我有一個還不夠麼?”

“不夠……”女子的聲音輕笑說:“當然不夠,師哥,你忘了,我們是師兄妹啊!”

子棄的師妹……

再加上那嗓音,還有丁驚香備受打擊的震撼表情,万俟林木都不需要問,裡面和子棄對話的人,肯定是何瞭然了。

也就是何酴醿和何仙姑的母親,香族的聖女……

“師哥,”何瞭然的聲音微笑:“你記得麼,我們曾經出雙入對,形影不離,那時候多麼甜蜜呢!師父說過,我們二人是他教過最好的徒弟,他還等著,我們繼承他老人家的衣缽呢!”

何瞭然的聲音充滿了甜蜜,彷彿一個初戀的小姑娘,但轉瞬,沙啞了起來,猙獰而笑:“但是自從……自從那個任生魂的出現,師哥你就變了!變了!徹底的變了!”

“你變得再也不是你了!”

“你變得優柔寡斷!”

“你變得懦弱!畏首畏尾!”

“還記得我們在師父面前發誓麼?!將我們的一生,都奉獻給香族,而你呢!把我認識的子棄師哥,還給我——!”

子棄站在原地,巋然不動,淡淡的說:“我從沒忘記在師父面前立下的誓言,我還是我,變的是你,何瞭然。”

“我不許你這樣說!!”何瞭然的聲音驟然尖銳,煉丹爐的爐火不停的搖曳著,那些人頭似乎感染了何瞭然的怨怒,在烈火中發出“咯咯咯”的慘叫。

“變得人是你!師哥,你難道忘了麼,我們一起研究五感之種,是我們一起研究出來的無情花蠱啊!我們日日夜夜都在一起,那時候多歡心!無情花蠱是我們的心血啊,你卻……你卻說要放棄,要收手?!”

任生魂眯了眯眼睛,他只知道無情花蠱是子棄一個人研究出來的,沒想到還有何瞭然的“功勞”。

丁驚香也是一臉的不可自信,在他的認知力,師姐的確研究了無情花蠱,但是她研究的是無情花蠱的解藥,一心想要造福香人。

當年子棄從任生魂那裡得到了五感之種,他高興極了,師妹也高興極了,兩個人很快著手研究,天賦聰穎的二人提煉了五感之種,造就了無情花蠱。

然而很快的,子棄卻說,他要放棄,已經不想繼續研究無情花蠱了,還想要將無情花蠱全部銷燬。

“我不允許!”何瞭然說:“都是那個任生魂,自從你認識了他開始,就變得畏首畏尾,我們的研究馬上就要有成果了,我怎麼可能讓你放棄!”

何瞭然表面上答應了子棄放棄,但她其實恨之入骨,並沒有放棄。

“是任生魂……是任生魂那個廢物,那個花花公子,他腐蝕了你,只要沒有他,你就會回到我的身邊來,回到香人的身邊來!”何瞭然瘋狂的大笑著。

子棄微微蹙眉,說:“你是什麼意思?”

“我以為……”何瞭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繼續說:“我以為你和任生魂只是玩玩,畢竟我們才是絕配,等你玩夠了,總要回到我的身邊來的,但是哪知道,他竟然腐蝕了你,我不允許,我絕對不允許,我想將師哥拉回我的身邊啊!”

“你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子棄緊促著眉頭,收攏了笑意,臉色越來越難看,說:“把話說清楚。”

“你還不明白麼?”何瞭然的聲音說:“全天下都要與你為敵,我才是站在你身後,唯一的那個人!我想讓你明白這些啊!”

“但是……但是為什麼,你還是不看我一眼呢?”

万俟林木聽到這裡,總覺得何瞭然的話怪怪的,如有所指的模樣。

何瞭然繼續說:“師哥,我給你講一個笑話吧,你聽了之後,一定會很歡心的。”

“很久很久以前……”何瞭然自顧自的講了起來,嗓音悠悠的,說:“那次香人和無啟族會盟,身為族長的師哥,還有無啟族的任生魂全都去了……”

那次會盟,任生魂永遠也不會忘記,漫山遍野的血水,滴滴答答匯聚成溪流,不停的滋潤著乾涸的大地。

子棄像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砍斷了任生魂的雙腿,他的長劍滴血,臉上浮現著可怖的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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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帳外面屍骸遍野,倖存的族人大喊著:“魔頭……魔頭大開殺戒了……”

任生魂閉了閉眼睛,似乎想要擺脫那纏綿他日日夜夜的噩夢。

“這個笑話很好笑的,其實……殺人的不是你。”

何瞭然的話音一落,任生魂猛地一怔,久久不能平息。

殺人的不是子棄,他真的是被冤枉的,御邪的話是真的!

哪知道子棄淡淡的說:“我知道。”

他知道?

万俟林木也糊塗了,子棄知道自己沒有殺人,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他不辯解,依照他的性子,怎麼可能容忍別人栽贓陷害他,怎麼可能容忍替旁人背黑鍋,這可不像是乖戾的子棄。

難道……

如果有那麼一個人,是子棄心甘情願,為他背黑鍋的呢?

万俟林木慢慢轉過頭,看向任生魂。

是任生魂?!

難道那天血洗會盟的人,不是子棄,而是……任生魂。

万俟林木想不出來,還有誰能讓子棄心甘情願的背這口黑鍋,一背還是一輩子。

子棄閉了閉眼睛,他也在回憶那天的場景,天色很黑,他聽到了慘叫的聲音,以為是外族趁著他們會盟入侵,連忙抄起佩劍出來檢視。

哪知道……

哪知道屍骸遍野,地上都是屍體,血水漫過了鞋子,汩汩的流淌。

他衝進營帳,就看到任生魂跌在地上,他瘋狂極了,臉色鐵青,是中了無情花蠱的徵兆。

子棄不知道花蠱是從哪裡來的,難道是洩露了?花蠱順著任生魂的雙腿往上爬,想要感染他的全身。

說實在的,當時……

子棄很害怕,因為無情花蠱幾乎是無解的,一旦任生魂感染了無情花蠱,就是死路一條。

子棄閉了閉眼睛,他似乎不願意回想起來:“我親手……砍斷了他的雙腿。”

任生魂眯著眼,沒錯,是子棄親手砍斷了自己的雙腿,他還能回憶起當時的疼痛和震驚。

但是任生魂萬沒有想到,是因為自己感染了無情花蠱,子棄才狠心砍斷了自己的雙腿,為的是救自己的命。

任生魂陷入了震驚之中,久久不能回神,在斷腿之前,任生魂完全沒有意識,他的意識遊離著,難道……

難道那天殺人的並不是子棄,而是……

自己?

因為感染了無情花蠱,喪失了理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殺了那麼多人?

何瞭然淡淡的說:“我本以為,如此一來,你們就能分道揚鑣,從此勢不兩立,不共戴天,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子棄你太讓我失望了,你竟然……竟然甘願替任生魂頂罪!”

子棄砍斷了任生魂的腿,任生魂清醒過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看到子棄手持染血長劍,站在自己的面前,還有外面的血泊淋漓,自然而然的以為,殺人的魔頭是子棄。

當時的子棄不但沒有辯駁一句,反而坦然的承認了下來,替任生魂背了這口鍋。

怎麼會這樣……

任生魂似乎受到了極大的打擊,那個該千刀萬剮的人是自己,自己卻狠了子棄那麼久,那麼久!

配麼?我配……恨他麼?

面對任生魂的質問,子棄根本沒有反駁,反而一走了之,他知道,從那天之後,他不只是要背起魔頭的惡名,更是要背起任生魂對自己的仇恨。

但無論如何,子棄一個字也沒有辯解。

“我實在沒想到!”

何瞭然說:“我本想著,這樣也好,陰錯陽差,全世界都與你為敵,這樣我就可以站在你的身後,告訴你,我是唯一相信你沒有殺人的人,然而呢,然而你又一次令我失望了!”

子棄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香族,臨走之前,他將最後一朵無情花蠱種在了自己的身體裡。

何瞭然激動的說:“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師哥,我是你的師妹啊,我知道你怎麼想的,只有我最瞭解你!你給自己種下無情花蠱,為的就是做解藥的藥引,用自己的軀殼溫養蠱母!”

何酴醿曾經說過,即使集齊瞭解藥,他們也不可能解毒,因為沒有解毒最重要的一味藥引,是無情花蠱的蠱母。

而蠱母只能寄生在人體內,經受千百年蠱蟲在體內廝殺,最後留下來的就是蠱母,寄主要承受太多的痛苦,並不是一個常人可以忍耐的。

子棄在自己的身上種下了無情花蠱,將自己當成蠱母的容器,為了防止自己發瘋,子棄離開了眾人的視線,悄然消失,成為了一個活死人,被卜尹當成陪葬品,埋在了鳳凰墓之下。

不過也正是如此,子棄才隱藏了幾千年,安安靜靜的,在墓底做一個溫養蠱母的容器……

子棄在離開香族的時候,只把這件事情告訴了一個人,那就是他的徒弟丁茵犀,他要� �茵犀等待一千年,一千年之後,開啟鳳凰墓,放自己出去,那時候蠱母藥引已經溫養的差不多,可以入藥了。

任生魂聽著他們的對話,突然覺得痛苦不堪……

正如御邪說的,他的大哥根本不是一個魔頭,相反的,他為香人,甚至為任生魂做了太多太多,只是世人的眼光,誤解了他。

何瞭然說:“我也沒有辦法,誰讓你如此執著的破解無情花蠱?那是我們的心血啊,我只能出此下策,用了一個金蟬脫殼的計策。”

丁茵犀並沒有殺死何瞭然,這一切都是何瞭然的計策,讓敬慕自己的師弟“親眼所見”,如此一來,丁茵犀便成了為了族中的叛徒,一直東躲西藏的被通緝,根本無法去鳳凰墓放出子棄。

何瞭然說:“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啊師哥!”

子棄淡淡的說:“我不後悔。”

“不後悔?!”何瞭然的聲音尖銳,哈哈大笑起來,說:“好,師哥,沒想到你如此執迷不悟,沒有了銳利和野心的子棄,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師哥!!!別著急,我的笑話,還沒講完呢,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其實……”

何瞭然說:“血祭會盟的人,根本不是任生魂,當然也不是你……是我,是我啊!我的確給任生魂下了無情花蠱,但是沒想到那個花花公子定力這麼足,他只是失去了意識,並沒有失控……出於無奈,我只好親自動手,這麼多年,其實你都在替我贖罪,你說好笑不好笑。”

“什麼?”子棄猛地眯起眼睛,說:“原來是你。”

何瞭然說:“是我,沒錯就是我,但是還有什麼可說的呢?任大族長已經很你入骨,還是我贏了,他永遠……永遠也不會相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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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

就在這時候,黑暗的墓室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的迴音。

任生魂的機械腿,發出艱澀的摩擦聲,慢慢的走進黑白的墓室,嗓音沙啞的重複說:“我信你,子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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