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孤行將杯子放下, 走到呆若木雞的沈顧容旁邊, 學著之前的動作拎起他的後領, 然後手臂故作誇張地一動沒動:“嘖, 還真沉, 根本拎不動。”

沈顧容:“……”

不知道修真界有沒有一個叫“狗”的獸,沈顧容私心覺得, 奚掌教很適合這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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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不歸卻當真了,他連忙把沈顧容抱起來掂了掂, 張大眼睛,說:“我能抱動。”

沈顧容:“……”

牧謫在一旁差點笑出來。

沈顧容都要崩潰了:“二師姐!”

素洗硯笑得不行,他乾咳一聲, 把沈顧容從樓不歸手中解救下來, 道:“你徒兒修為太低,靈力支撐不了你化形, 我們再試試其他法子吧。”

牧謫在一旁低下了頭。

沈顧容掃了一眼, 踮著腳尖摸了一下牧謫的頭, 小聲說:“我徒兒還小呢, 現在已經很厲害了。”

牧謫手指一顫。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師尊好像對孩子的受挫脆弱完全招架不住,只要他露出點委屈的神色, 沈顧容就彷彿怕他受了傷, 想方設法地輕聲哄他。

牧謫抿了抿唇,他小小年紀經歷太多,心智早熟得很, 幾句話根本不會輕易傷到他,但被沈顧容哄的感覺太好,他近乎貪婪地想多一些。

再多一些。

若是能將沈顧容的視線、溫柔全都獨佔,僅給他一個人的話……

沈顧容並沒有察覺到小徒兒內心的波濤洶湧,他見牧謫臉色好看了些,見沒他什麼事了,便讓牧謫先回去,繼續纏著素洗硯給他想法子。

素洗硯又連續試了幾個法子,把沈顧容折騰了個夠嗆,依然沒什麼成效。

沈顧容趴在桌子上喘著粗氣,蔫蔫地說:“師姐,今日要不到此為止吧?”

素洗硯已經考慮拿銀針戳沈顧容的靈脈了,聞言疑惑道:“你不想早日變回來?”

沈顧容看到那巴掌長的銀針,臉都白了,他訥訥道:“還……還是算了吧。”

素洗硯柔聲道:“再來試最後一個法子吧。”

沈顧容打了個寒顫,但為了恢復原身,心一狠,將蓮藕似的小手臂伸了出去。

然後結結實實挨了一針。

素洗硯最後下了定論:“哦,沒用。”

沈顧容捂著手臂上豔紅的針孔,死死憋住眼眶的淚水,差點哭出來。

樓不歸蹲在旁邊給他包紮,皺著眉頭,猶豫地看了奚孤行一眼,小聲說:“要不,還是去尋五師兄吧。”

奚孤行在一旁愜意喝茶瞧好戲,聞言將杯子一放,再次開口拒絕:“我都說了,不行。”

樓不歸說話都沒什麼底氣,怯怯道:“可現在也只有五師兄能助他將鳳凰靈力煉化了。”

奚孤行還是說:“不行。”

兩人又開始爭執。

素洗硯突然道:“我覺得可以。”

奚孤行直接起身,蹙眉道:“師姐!”

素洗硯捏了捏沈顧容的小肥臉,笑了笑,道:“五師弟不是那麼不明事理的人,而且我昨日去風雨潭看了看,他已經醒了。”

沈顧容還是怕那只蛟,但除卻奚孤行和樓不歸這兩個不靠譜的,有素洗硯坐鎮,他覺得或許可以去試一試。

他扯了扯素洗硯的袖子,問:“師姐,五師兄聽你的話嗎?”

素洗硯笑了:“這世間他只聽師尊的話。”

沈顧容如喪考妣。

“但是師尊最疼你啊。”素洗硯開導他,“師尊對十一的好,連我們師兄弟幾個加在一起都不及,九霄也早就知道,所以就算再不情願,也不會對你出手的。”

沈顧容還是有些猶豫。

奚孤行在一旁添油加醋:“對,不會出手,只是會被當做玩具玩弄一番而已。”

沈顧容:“……”

沈顧容開始拼命搖頭。

素洗硯瞥了奚孤行一眼:“你別嚇他,九霄沒那麼不懂事。”

奚孤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哼了一聲。

最後,沈顧容還是不敢,素洗硯也不強求他,牽著他的手把他送回了泛絳居。

下山兩日的溫流冰已經在泛絳居等候多時,看到他回來,立刻迎上來,神色有些肅然。

“師尊。”

沈顧容將素洗硯送走,轉身道:“你下山去做什麼了?”

“前幾日那水鬼的船篙竹簡,我已經找人將字認出來了。”

“哦?”沈顧容邁著小短腿往房裡走,挑眉道,“上面寫了什麼?”

溫流冰正色道:“上面有‘虞星河’的名字。”

沈顧容腳步一頓。

永平二十三年,虞星河入埋骨冢。

沈顧容瞳孔驟縮,霍然回神:“你確定沒錯?”

溫流冰點頭,他在大事上從來不出任何差錯,說了是這些字便就是這些字。

沈顧容將竹簡接過來,指腹輕輕撫過那斑駁的字跡,最後停留在“虞星河”三個字上,念道:“虞星河……”

溫流冰蹲下來,捏著沈顧容的手指輕輕移到上面三個字,說:“師尊,‘虞星河’是這三個字,魔族的字和我們的順序是反過來讀的。”

沈顧容:“……”

被毫不留情拆穿裝高深的沈顧容惱羞成怒,一腳把溫流冰蹬開:“邊蹲著去。”

不懂察言觀色的木頭。

他撐著手臂,奮力地爬到了椅子上坐著,垂眸盯著那竹簡開始出神。

因為思緒太亂,他嘗試著將他不理解的地方分開來看。

首先最讓他起疑的,便是水鬼為什麼會受埋骨冢魔修指引,從千里之外的洞庭跋山涉水前來離人峰。

接著,就是這只船篙化成的竹簡,為什麼會清楚地標註十年後的事。

在書中,虞星河正是在十年後的永平二十三年,擅闖埋骨冢,將埋骨冢的魔修放出,叛出離人峰墮入魔道。

而這竹簡上的人、時、事全都符合了。

沈顧容將一切串聯起來後,突然不寒而慄。

那是不是說,那竹簡正是三界眾人一直在尋找的第四件神器?

可這件神器到底是本身就存在的,還是被沈顧容從書外帶來的,畢竟在書中並沒有出現這根竹簡。

沈顧容之前一直堅信不疑的念頭又開始動搖,那便是:回溏城到底存不存在?而沈奉雪到底和他有沒有關係?

奚孤行的九州坤輿圖並不會作假,那長老看著也並未騙他,而那次同水鬼的交手,沈奉雪的神魂又是真實存在的。

沈顧容頭痛欲裂,思來想去根本找不到一個完全合理的解釋。

溫流冰本來被師尊罰在一旁蹲著,見沈顧容眉頭越皺越緊,主動為師尊分憂,他起身:“師尊,您……”

沈顧容乍一被打斷思緒,瞪了他一眼:“我讓你起來了嗎?”

溫流冰只好又蹲了回去。

沈顧容道:“說。”

溫流冰說:“你看起來很困擾,有什麼需要弟子為你分憂的嗎?”

沈顧容一愣,古怪地看著這個心中好像除了殺就是殺的徒弟,問:“你能幫我分什麼憂?”

“替您殺了虞星河。”溫流冰如實說,“徒兒很會殺人。”

沈顧容:“……”

不要用這麼正色的神情說出這麼可怕的話啊!

沈顧容幽幽地看了滿臉認真的溫流冰半晌,才輕飄飄地說:“離人峰有弟子守則嗎?”

溫流冰搖頭:“沒有,只有一條便是‘以和為貴’。”

沈顧容說:“很好,回去把‘以和為貴’抄一千遍,明日一早交給我。”

溫流冰:“……”

沈顧容過了一回罰別人抄書的癮,沉思半晌又開始套溫流冰的話。

“你知道師尊是什麼時候來的離人峰嗎?”

溫流冰從不質疑師尊的任何話,哪怕這麼奇怪的問題他也不深思,認真想了想,道:“約摸一百一十九年前。”

“一百一十九?”

“是。”溫流冰道,“我曾聽師伯和長老們無意中說過,師尊是五歲時被師祖從幽州的火靈獸口中救出來的,當時掌教正跟隨師祖遊歷,將您帶回了離人峰。”

沈顧容疑慮消了大半,但還是追問:“幽州哪座城池?”

溫流冰:“幽州是一望無際的蠻荒之地,未開化的靈獸巨多,一州只有一座城池,名喚幽州城。”

沈顧容這才徹底松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當真是疑神疑鬼了。

解決了這個問題,他又開始思考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這竹簡上寫了虞星河十年後入魔,難道他要在這書中待到十年,確保虞星河不會入魔,牧謫不會被重傷後,才能離開嗎?

十年啊。

沈顧容險些崩潰,內心想要回家的渴望更加強烈了。

溫流冰見沈顧容都要抓頭髮了,遲疑著問:“師尊是在為那竹簡上的字憂愁嗎?”

沈顧容唯恐他大徒兒又起什麼殺了虞星河的念頭,隨意擺了擺手,並不回答。

“一股檀香味。”溫流冰拿著竹簡湊在鼻間嗅了嗅,“三界佛修能通古今,算天命,那竹簡八成是佛修鼓搗出來的。”

沈顧容一愣:“佛修……有這麼大能耐?”

溫流冰道:“其實並不算,這種提前知曉天命的事是違背天道的,若是擅自洩露會遭天譴,所以很少有佛修會主動攬這檔子事。”

“那他們修佛做什麼?”

“可以掐算因果。”

沈顧容這才意識到問題跑偏了,不過心中一直混亂的線也終於被捋順了。

竹簡,並不是神器;

而沈奉雪也和他並無關係,他只是個被隨意拉進書中的可憐人。

這麼一想,他抬手感激地摸了摸溫流冰的額頭。

溫流冰也不覺得羞恥,還特意湊過去讓師尊摸。

沈顧容慈愛地說:“多虧了三水,那一千遍抄書……”

三水面露期待。

沈顧容:“減為九百遍吧。”

溫流冰:“……”

溫流冰苦哈哈地回去了。

出了泛絳居,溫流冰剛好瞧見外面正在遲疑要不要給師尊送糖的牧謫,他微微挑眉,道:“那個誰。”

牧那個誰見到溫流冰,躬身行禮:“大師兄。”

溫流冰指使他:“回去把‘以和為貴’抄四百五十遍交給我。”

牧謫:“……”

牧謫滿臉茫然。

溫流冰說:“師尊要的。”

牧謫這才點頭:“是。”

溫流冰揚長而去,找虞星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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