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一事, 可算是問倒了明亭遠, 他茫然不知, 未得半分訊息。

其實成康帝賜婚過後,禮部便在為定北王府與靖安侯府這樁婚事前後忙活。

皇族宗室成婚本就極為繁瑣, 上頭若不重視, 其中囫圇些趕趕時日倒也無妨, 可上頭髮了話, 必須按親王婚儀的最高規格操辦,便是略微逾越些也無不可,那這其中要講究的東西可就多了去了。

欽天監擬來吉日,禮部的老頭子們爭辯半晌, 不是覺著日子不夠吉, 便是覺著時間倉促, 難以在婚期前走完所有流程。

還有的考慮深遠, 都想到了西北邊陲正值政權交替,一個不好生起動亂,那定北王殿下會否前往平亂?若前往平亂, 是得在此之前成婚, 還是得等平亂回京再行成婚?

諸多思量在前,欽天監只得重擬吉日,禮部也是各尋祖制, 一點點敲定著聖上金口御言的最高規格。

雖暫未定下具體日程,可禮部那邊的意思,走完這些個結親禮序, 怎麼著也得明年了。得此訊息,明檀只覺,婚期未免也太過長遠!

於明檀而言,這婚期確實還很長遠。

可於明楚沈畫而言,卻已有些緊張。

時下高門女子笄禮過後,留上一年兩載不算稀奇,然在此之前,基本都已有中意的夫婿人選。

明楚與沈畫早至議親之齡,一個先前在邊地無人可供相看,一個圖著侯府教養的名聲還有哥哥升遷,此前都未著意選夫。

現下明檀這後頭的妹妹被賜了婚,兩人原本就該提上議程的婚事也變得著緊起來。

裴氏素來注重聲名,甭管心底在不在意,反正明面上,還是對二人婚事表現得十分盡心的。

她成日帶著兩人出門,參加各種賞花品茶、長輩壽宴,將京中門第相當又正是成家之齡的人家都探了個遍。

沈畫在這些個相當門戶裡極受歡迎,她出身弱了些,但也是家中嫡女,模樣好,教養好,胞兄又十分爭氣,晉升之路可圖可期,近些時日,上門提親者眾。

至於明楚,回回出門都拉著張臉,本就只是個庶女,在沈畫對比之下,行止實無可誇之處。

但她到底是靖安侯府的正經小姐,還有陪戍邊關,受靖安侯寵愛這宗好處,再加之模樣十分齊整,也有不少圖著靖安侯府之勢上門提親的。

只不過明楚心氣高,對這些個上門提親的哪哪兒都看不上。

“榮平伯府二房公子,為娘瞧著尚可。榮平伯府二房只他一根獨苗,那將來便是要頂門戶的,且今科薄取了三分功名,無需靠祖宗廕庇,想來有幾分才學。”柳姨娘溫聲分說道。

“可什麼可,不過就是個沒落伯府,人家大房在那兒頂著呢,老伯爺過世這爵位就和二房沒有半分干係,有什麼門戶可供他頂的,且考了兩科也不過是二甲開外,又算有什麼才學。”

“你嫌榮平伯府門第低了?”柳姨娘想了想,又道,“那奉春侯府六公子呢?六公子——”

“一個庶子,我再嫁給他那不就是庶到一塊兒去了!都是些什麼人家,憑他們也配!”

柳姨娘:“……”

她放下手中名帖,默了半晌,忽而靜道:“楚楚,你若是要同明檀比,那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了。聖上親賜的定北王府,不是一般女兒家能攀上的。”

“我知道,不過就因為她是嫡女我是庶女,可我哪點兒比她差了!”明楚心中有數,但仍是不甘,語氣忿忿。

她至今仍沉浸在當初外任陽西路時,自己是帥司掌上明珠的無限風光之中。

儘管那日在平國公府,沈畫的那番話已讓她從自滿情緒裡稍稍脫離出些,近些時日也有所收斂。然心中認定之理,又豈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

柳姨娘聞言,有些沉默。

過了半晌,她才道:“你自然不比明檀差,總歸,都是娘的不是。”說到此處,她黯然了些,“都是娘的不是,才讓你嫁不上明檀那樣的好人家,甚至連一個遠方表親相看的人家都比不上。”

“娘,”明楚急喊,“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怪您!”

柳姨娘仍垂著眼,不作聲。

“明檀那賤人倒也罷了,我如何連沈畫那賤人都比不上,娘您胡說什麼呢!”明楚壓根就沒將沈畫放在眼裡,更不懂她娘為何說她連沈畫都比不上。

柳姨娘輕聲道:“你可知,國子監李司業家的二公子,向風荷院那位提親了?”

明楚疑惑:“李司業?”

“司業雖不過六品,協祭酒之能,可李家是清貴之家,他家大公子娶的是翰林學士周家——也就是明檀交好的那位周家小姐的親姐姐。

“我朝翰林學士素來是儲相之職,有其幫襯,再加上如今在任的這位國子監祭酒年事已高、將要告老,李司業升遷自是指日可待。

“且聽聞二公子本人勤敏好學,斯文儒雅,人品十分貴重。風荷院那位對這門婚事也頗為滿意,夫人不日,便要安排他們相看一番了。”

這樣說來,的確還算是不錯的人家,比空有名頭並無實職的榮平伯府和奉春候府要強上不少。

可憑什麼這樣的人家要向沈畫那賤人提親,不過就是慣會裝些柔弱有禮的模樣討家中長輩歡心罷了!

自回府那日結仇,明楚在府中就沒少碰沈畫的軟釘子,現下聽得沈畫滿意,便愈發覺得不能讓她如願。

柳姨娘又適時補了一句:“你若是能尋得李司業這樣的人家,為娘也就心安了。”

有明檀的定北王府在前,明楚對什麼六品司業之家沒多看得上,但她自覺配個這樣的人家是綽綽有餘的。當然,最要緊的是,她不能讓沈畫婚事這般順遂。

思及這兩日裴氏確實說過,如果提親的人家裡有中意的,可為兩人安排相看一番,明楚不知想到什麼,忽而計上心頭。

見明楚敷衍了句“娘您不必憂心”便匆匆往院外快走,柳姨娘靜了靜,又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旁邊伺候的婆子輕嘆口氣,緩聲道:“為著三小姐打算婚事,您也是用心良苦了。”

“我不為她打算,又有誰會真正為她打算。”柳姨娘淡淡撇著茶沫,望了眼遠處的垂花門。

其實那些個榮平伯府奉春侯府她都打聽過了,都是些花架子,明楚看不上,她亦看不上。

可明楚被她嬌著寵著養大,如今也太過好高騖遠,一心想和明檀比。這大顯朝找不出第二家定北王府,找出了,人家也絕無可能娶其為妻。

她必須得讓明楚認清這一事實,在此之上,再讓明楚心甘情願地,爭一門能力範圍之內的上佳婚事。

沈畫那邊中意的李司業家她就覺著十分不錯,前景可期,家中也都是些個軟和人,能容得下明楚這嬌蠻性子。

至於如何來爭,她自有幾分成算,只是最要緊的是,明楚需得自個兒願意。

今日若不激上一激,明楚又怎會願意呢。

立了夏,日頭愈發毒辣。一大清早,靖安侯府各院便忙忙碌碌,為著出行一事打點起來。

今日裴氏欲攜府中三位姑娘去大相國寺進香,明面上是進香,暗地裡卻是為明楚沈畫安排了與說親男方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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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裴氏只為沈畫安排了與李司業家二公子相看,誰知那日明楚忽然跑來說,自己覺著奉春侯府六公子不錯,不若一併安排相看,裴氏想著也好,便一同邀了約。

明檀原本是不願去的,她們相她們的親,她都是定了親的人了,湊什麼熱鬧。

可誰成想昨夜臨睡前,沈畫突然託丫鬟過來傳信,說她哥去京畿大營值夜前,無意中透露了句,明日定北王殿下會去大相國寺。

明檀一聽,整個人都精神了,從床上坐了起來,立即著人去告訴裴氏,自個兒明日也要去大相國寺進香,還連夜遣人去昌國公府和周府傳信,邀白敏敏與周靜婉一同前往。

做完這些,她又坐回妝奩前,細細敷了養顏玉露,挑了大半個時辰的衣裳頭面。

以至於次日出門之前,明楚狐疑地打量著她,心想:莫不是明檀這賤人見不得她和沈畫好,刻意打扮一番,想讓那兩家的夫人公子眼裡都只能看見她?定了親的人竟如此招搖,簡直就是不知羞恥!

大相國寺不比靈渺寺幽僻冷清,佔地極廣,香火極盛,香客往來,日日都絡繹不絕,所以京中各府女眷在此偶遇,實在是尋常不過。

這不,在寺外,靖安侯府一行便與白敏敏、周靜婉相遇。

明檀與她二人交好,今日本也沒她什麼事兒,自是順理成章地和她們一塊兒結伴了。

一道往寺裡走,待到岔口與裴氏她們分開,明檀才小聲問:“婉婉,琴可帶來了?”

“小小姐吩咐,豈敢不從。”周靜婉輕聲揶揄著明檀,又朝身後丫鬟示意。

丫鬟福了一禮,忙去外頭馬車上取琴。

明檀極擅琴藝,收藏有不少好琴,可今日同家中幾人一道出府,委實不便帶出,只好昨夜給周靜婉傳話時託她帶上一把。

三人一路行往寺中後山休歇之地。

若無急事,有些身份的人家,來大相國寺進香都會留用午齋,歇歇腳,到後山賞賞景。

明檀雖不知她那未來夫君來寺裡頭辦什麼要緊之事,又要到什麼時辰才會來,但料想也脫不開後山之地,若是有緣,說不定還能碰上一面。

尋得一處花亭,三人喝了盞清茶,說笑了會兒。待丫頭取琴過來,明檀素手焚香,彈奏了一曲。

周靜婉是風雅之人,於琴藝也頗有幾分見解,聽罷,她莞爾一笑,別有深意道:“阿檀琴藝愈發精進,今日這曲,是有備而來了。”

白敏敏對此無甚研究,但明檀方才彈的這曲又不是什麼偏冷之曲,她少說也聽過十來八遍了,是極熟悉的。

聽周靜婉誇了一通,她心裡頭有些困惑,是這樣嗎?

原本她不打算說,省得說錯了被兩人嘲笑,可她實在是憋不住,欲言又止半晌,還是問出了口:“為什麼我聽著最末一段,好像錯了個音?”

明檀與周靜婉對視一眼,又託著腮,勾著指,示意白敏敏靠近。

待白敏敏靠近了,她又頗有幾分神秘地,一字一句道:“你懂什麼,這便叫做,曲有誤,江郎顧!”

不遠處,舒景然和章懷玉皆是恍然大悟;原本聽到發睏的陸停也醒了些瞌睡;聞得此言的江郎,倒真是應言,顧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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