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一生,殊為不易,在看似平坦的人生旅途中充滿了種種荊棘,往往使人痛不欲生,痛苦之於人,猶於狂風之於陋屋,巨浪之於孤舟,水舌之於心臟。百世滄桑,不知有多少心胸狹隘之人因受挫折放大痛苦而一蹶不振;人世千年,更不知有多少意志薄弱之人因受挫折放大痛苦而志氣消沉;萬古曠世,又不知有多少內心懦弱之人因受挫折放大痛苦而葬身於萬劫不復的深淵……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落成東,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是呀!日復日,年復年,明年的自己又將身在何處,為何事所慮?為何人所思?

幽玥緩緩的走在路上,每走一步離付哥哥就遠一步,距未知就近一步,心裡有個聲音在催促著:走吧!走吧!是呀!還能不走嗎?還能不走嗎?突然,幽玥很想大聲唱歌,就唱“小尼姑上墳”,可喉嚨像被土堵住了,發出了斷斷續續如蚊子哼的聲音,第一次,幽玥才明白,原來這首歌是如此的悲透人心的,不是與卿天羽在夕城時,唱的打趣,不是於付穆宣在營中時,唱著逗樂,今夜今時,才真正體會到它的蝕骨吞髓的痛楚,唱出的每個字都剜在心上呀!

天地之大,何處可安身?何地可憩心,自己是不是一直在無所求與不得求之間徘徊,這種矛盾猶如燭火與風的關係,夜間有一人獨自走一崎嶇小路,路面坑窪,左壁右淵,只好手持一燭火,可風吹動燭火,導致燭火燒手,疼痛感告訴自己丟棄它,可丟棄之後自己只能原地立步,等待被餓死的命運,那是持燭走還是原地立,那是無所求還是不得求?

幽玥什麼都不知道,她一心只想快快離開這裡,她再也不要見到“付府”這兩個扎眼的大字了,她要走,可不知去哪,既然心不知所歸處,那就跟腳走吧!人生如浮萍也未嘗不好,隨遇而安,人生如孤雁也未嘗不好,落枝而息,人生如蒲公英也未嘗不好,落地而生,那就跟腳走吧!亂世之中,何處不能憩,何處才可憩,走哪算哪。

身後的雨大了,打在身上有透涼感,落在地上有滴答聲。

欲盡此情書尺素,浮雁沉魚,終了無憑據。

樓上春山寒四面,過盡徵鴻,暮景煙深淺。

走著,走著腳累了,幽玥感到自己倒下了,以天為被,以地為床,想沉沉的睡一覺,頭好重,腳好輕,難道這就是仙女們赴宴時的騰雲駕霧之感嗎?腦中閃過,似乎師兄在對自己說:懷玥,若困了就先休息吧!幽玥倒在了路邊的青石板上,合上了眼。

天將亮未露晨光時,幽玥感到耳邊好吵,“難道要做早課了?”幽玥想爬起來,可身上似壓了塊千斤巨石,動一下都困難萬分,有雙手在身上亂搜亂摸,“難道師兄在拉自己起床?”幽玥想喊可嗓子啞了。

“老大,沒想到這個死乞丐懷裡還有半塊玉,老大,你看”

“嘿……嘿……老子今個運氣不錯,一出門就福星高照,沒想到這死乞丐還有幾兩銀子和塊玉,看樣子這死乞丐是死了,錢也只能下輩子花了,老子們積點德替他花了,不然他到陰曹地府閻王爺不讓他投胎就糟了,是吧?是吧?”

“哈哈哈……老大宅心仁厚,說的是,說的是”

幽玥意識模糊可心清醒了,自己遇到了一群盜賊,“玉…..玉!付哥哥的玉,把玉還我,把玉還我……”

“格老子的,半塊玉,有屁用,一文不值,喪氣星……”

凌亂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消失在岔口,消失在耳邊。

“玉!……付哥哥的玉!……把玉還給我!……我的玉!我的玉!”為什麼?為什麼?蒼天就這麼殘忍,連付哥哥最後一點念想都被世人如此糟蹋,幽玥想放聲大笑,不能哭那就笑吧!笑不出,嗓子啞了。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君爾不顧返。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複道,何日重相見。

他年拂花開,豔紅奪春色,吾在

佛中悟,爾可憶思來。

“掌櫃的,掌櫃的,不好了,不好了……”

“慌慌張張,大清早的亂喊什麼,什麼大事?”老者嚴厲的責罵聲打斷了小二的慌不擇言。

“是……是……掌櫃的出來瞧瞧吧,有個人死在門口”

老者看著躺在地上的幽玥長長的嘆了口氣,“虎子,把他抬到西邊災民堆裡去吧!這世道越來越不得安生了,年紀輕輕就死於非命,抬走吧!抬走吧!”老者說完轉身度步進屋,嘴裡依舊喋喋不休,“天子腳下都災民成堆,更何況是這邊城,隨處都是餓殍遍野,這世道讓人怎麼活呀!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打來打去,死的苦的是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呀!小老百姓呀!……”

幽玥感到有人在拉她的雙肢,似乎想把她抬起來,“虎子,把這件破棉衣給他蓋上吧!死時連個葬身之地都沒有,怪可憐的,怪只能怪生不逢時”

“掌櫃的你是佛祖之心呀!這小子做鬼都要報答你的”

“老頭子我可不要鬼來報答什麼,回來用艾草把門給熏熏,別讓早上的晦氣玷汙了店裡的財運”

幽玥感到全身像被火燒般難受,又像被千萬只蟲蟻在啃噬,自己好像跌入了十八層地獄,到處都是魑魅魍魎,到處都是妖魔鬼怪,到處都陰森恐怖,有一個狂囂的聲音在大喊著:拿命來!拿命來!這一嚇,把幽玥嚇回了三分神氣,她要喝水,嗓子像塊久被幹烤的土地,“水……水……”很艱難地翻了個身,有水!有水!老天在給自己水喝,那一滴滴雨珠落在唇上,滴在心裡,那美妙的滋味無與倫比。幽玥拼命的張大嘴巴,水……水……她要水!她要活下去,她不能死,她還有師父還有師兄,他們都在等她!在等她!

“戚夫人來了!戚夫人來了!”不知誰大叫了一聲,是春雷的轟鳴,是煮沸的熱油,幽玥感到身下的地都在震動。

“大家排好隊,不要搶,每人都有,每人都有”這聲音如滴蜜,是如此的甘甜醇美,甜在每個人的心尖上,原本亂哄哄的一片立馬變得鴉雀無聲,只有一聲聲“菩薩,菩薩”迴盪在空氣中。

“夫人,那還有一個”

戚夫人順著丫頭的語聲望去,一個披頭散髮的人半身躺在屋簷下半身仰躺著,任細雨打在身上,乍看之下,一身的破布爛衣,雖說能遮身但擋不住風寒,乍看之下,辨不出男女,細看之下,有女子的婉柔之貌。戚夫人不忍見幽玥那悽慘相道:“微翠,帶碗飯,我們去看看”

幽玥感到有人立在她身邊,她努力的睜開眼,入眼的是雙繡翠竹、白色緞面的繡鞋,往上是褶皺花邊的襦襖花裙,花裙外罩白色的狐裘,往上當看清那張臉時,幽玥感是座轟然倒塌的山,原本矗立萬仞,一瞬間石礫沙土,眼前之人是昨晚挽付哥哥胳膊的女子,所有人口中的“戚夫人”,付哥哥口中的“悅兒”,上蒼太滑稽了!

“微翠,把飯給她”戚夫人緩緩道:“姑娘,你沒事吧?年紀輕輕怎一個人流落街頭?家裡人呢?”

幽玥不敢回答,怕自己會哭的淚流滿面,剛剛,眼角的餘光瞟到不遠處馬車邊一個負手而立的背影,那是付哥哥!她怕!她怕!她不敢回答。

“夫人,我們回吧!您懷了身子,不能在雨中久立,對孩子不好”

“姑娘保重”戚夫人在微翠的攙扶下緩緩地向馬車走去,付穆宣扶住她,幽玥盯著倆人的背影,真是伉儷情深、天造地設的一對,她想笑,她高興,原來付哥哥一切都好,只要他好就知足了,他找到了心儀的女子自己有何不喜呢。幽玥仰躺在地上,用那件掌櫃給的破棉衣蓋住了頭,她想哭,但不想被任何人瞧見,意識告訴她該笑,可心裡在哭泣。

因愛傷的心神俱憊,被愛傷的體無完膚。

“悅兒剛才為何立在雨中?”付穆宣低聲問。

“是個無依無靠的姑娘”戚悅細聲的回道。

付穆宣回頭打量了一眼地上的幽玥,一種很奇怪、似曾相識的感覺透著模模糊糊的雨簾,似真似假、似有似無,有種“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錯覺,他想看清她的臉,可那件破棉衣把臉蓋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付哥哥,你怎麼了?”戚悅關心、急切的問道。

“沒事,沒事”付穆宣從失神中解脫出來,對戚悅溫柔的一笑道:“悅兒忙碌了一早晨,肯定累了,我們回府吧!”

擦肩而過,就算不擦肩而過又能如何?

失之交臂,就算不失之交臂又能怎樣?

紅塵紛擾,情由心生,意隨事轉,多由牽絆。

相吸是激情,相愛是愛情,而相依是恩情。付穆宣與幽玥命中註定無法相依,彼此無法擁有這份恩情。

“自利是悲,利他是智,菩薩是依智慧之體,起慈悲之用,佛界長生花,隨其機緣,拔苦與樂,緣生緣滅,緣聚緣散,半不由人,只能超脫苦海,自得其樂,方可無所障礙”幽玥感到冥冥之中有人在她耳邊低聲開開脫著,這段語是誰說的?是師兄?不對!師兄從不對自己說情愛之緣,是師父,一定是師父!師父要自己萬事莫強求。

幽玥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與力量,囫圇吞棗,風捲殘湧般把碗裡的飯全扒進口中,她要活下去,她還有明天,她還有師父與大師兄,卿天羽還不知是勝是敗,她不能死,曾經她想行俠仗義於江湖,現在她想懸壺濟世於世間,她愛的人雖遠離而去,可愛她的人都在翹首以盼,她的愛太自私了!幽玥太自私了!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以前田嬸總是含笑對幽玥嘮叨著,吃飯,幽玥感到有了力氣,她要離開這裡,永遠都不回來了,她的付哥哥已經是昨日的故事了,有些往事就讓它沉澱在心底吧!人不能總沉醉於昨天,是需要憧憬明天的,最後一眼看著付穆宣離去的方向,幽玥低聲道別:付哥哥,玥兒與你從此天涯海角,永不相見”苦澀的淚是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落不完。

錢沒有了就算了,錢財是身外之物,去留隨意,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幽玥隨著小路一直走,她也不知去哪,一心一意離付哥哥遠些,那麼付哥哥就安全了,就這樣走,無論去哪,越遠越好。

腳步越來越踉蹌,身子一歪,幽玥昏在了阡陌小徑上。

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也沒有忘不了的情,若真忘不了,就藏在心裡,在每個夢裡觸控它的溫暖。

當幽玥轉醒時,在一破舊的農舍中,雖說家徒四壁可收拾的乾乾淨淨,無半絲灰塵,無半分雜亂。

“閨女,閨女,你醒啦?”

“田嬸!田嬸!”幽玥一把抱住眼前的老人,忘情的哭泣,原來田嬸沒有死,太好了!幽玥似要把今後所有的淚水哭幹,她要做回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小野貓。

等幽玥哭聲漸漸低了,老人拉開幽玥,用袖子擦拭著幽玥臉上的淚珠說,閨女,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幽玥打量眼前的老人,面慈目善,和藹可親,跟田嬸有一樣的氣韻,卻不是田嬸,是自己無理多情了,羞紅了臉。

“呵---呵----”老人笑起來:“閨女不用不好意思,家在哪?還有什麼人在?”

一提到家,幽玥心酸的想哭,古廟是不是她的家?可人去廟空了!夕城是不是她的家?可早面目全非了!家?家在哪?哪有家?

見幽兒不開口,老人也低聲嘆氣道:“這到處兵荒馬亂的,沒個太平,老太婆我有三個兒子都下落不明,年前孫子死了,現只剩下我們老兩口了,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

“我也沒了家人,那您把我當女兒吧!我從小無娘,爹也死了,您就收留我吧!”

“真的?”老人激動起來,雙手合十道:“謝菩薩,謝菩薩,給我們送來個好女兒,我去告訴老頭子,老頭子……老頭子……”

幽玥看著老人蹣跚的身影,一股暖流從心田淌過,重新打量四周,從今開始,她重新有家了,她有親人了-----田嬸、田伯,她將重新開始。

過去的都過去了,過不去的也將過去。

明天在哪?在腳下,人只要懷著希望活著,就會有明天。

人生漫漫,要堅信越過挫折之後,會有春光的旖旎,會有燕雀的啁啾。

池上素衣伴水憐,棲鴉常帶年夕陽還,殷雲度雨疏桐落,明月千里照相還。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