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整夜的折騰,落葵也覺精神不濟,可和衣躺到床上後,卻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睡,閉上雙眸便是滿眼的刀光劍影血光點點,直到雞鳴之聲響起,她才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而彼處,曲蓮小心扶起京墨,在他後腰塞了個蒼青色攢金絲春梅雲錦厚靠枕,低眉臊眼的去解他的腰帶,京墨慌忙伸手去攔,卻一把按在了她的手上,不禁大囧:“不,不用了,我自己來,自己來。”

曲蓮輕輕巧巧的撥開他的手,羞怯道:“你能動麼,你若能動,誰稀罕幫你寬衣解帶。”

京墨垂首默然,動自然是動不了的,受了傷的身子,虛汗一茬一茬的出著,和著衣裳上半幹的血跡,溼漉漉的黏在身上著實難受,寒津津的涼意直往骨頭縫裡鑽,若不及早換了乾淨衣裳,只怕傷勢未愈又染上了風溼。

他愣神兒的功夫,腰上一鬆,腰帶已被曲蓮解開,只覺身上一涼,長衫已經褪下,露出白皙的胸膛來,曲蓮霎時羞紅了臉,忙扯過錦被蓋上,垂首道:“冷麼,先蓋著錦被,我給你換件長衫,你抬抬胳膊。”

曲蓮手上輕柔,衣裳換的也麻利,只是在不經意時,指尖總會觸碰到京墨裸露的肌膚,生的滑膩健碩,令她留戀不已。她觸到京墨傷腿,指尖冰涼,唇齒打顫:“痛麼。”

京墨痛的直抽冷氣,拍了拍她的手,淺笑:“不痛,我好著呢。”

話未完,曲蓮刷的一下便淚流滿面,捏著帕子捂住顫抖的唇,嗚咽道:“你,你往後莫要再如此冒險了。”

京墨勉強挪了挪身子,抬眼望住她,詫異道:“怎麼哭了,被我這副模樣嚇著了。”

曲蓮掩面而泣,不住的哽咽:“我這是,心疼你。”

京墨手忙腳亂的給她擦拭眼淚,世間怎會有這般柔情似水的姑娘,會心疼他的傷痛,亦會體諒他的難處,心頭漸暖,曲蓮在他心中的分量漸漸舉足輕重起來,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感慨萬千:“曲蓮,我無事,早就不痛了,你莫要哭了,你這般哭,我也會心疼的。”

曲蓮這才含淚一笑:“好,你歇一會,我就在這裡陪著你,看著你。”說著,她又流下淚來:“京墨,你往後,莫要再事事瞞我了,你出去冒險,出去拼命,出去,出去。”她哽咽道:“不管出去作甚麼,事事都要告訴我,我陪著你。”

握在手中軟若無骨的小手似乎融到了京墨心裡,甜絲絲暖融融軟綿綿的,著實受用無比,他的笑從心裡透出來:“好,好,我會的,會的。”

曲蓮淚中帶笑,低伏在他的胸膛上,嬌羞低喃:“以後,以後我們互為依靠,我離不開你,你也莫要離開我。”

這軟糯細語入耳溫柔,那傷似乎也真的不那麼疼了,曲蓮滿臉的淚痕落在京墨的眸中,亦格外的惹人憐愛,曲蓮不知何時散了髮髻,如瀑烏髮在耳畔低垂蜿蜒,京墨抬手拂過那光滑如段子的烏髮,將鬢髮別在她的耳後,心裡想的卻是落葵若能有這樣柔情似水之時,自己便是頃刻就死了,也值了。

天邊微白,日頭漸高,在天的盡頭幻起晨曦,那顏色越發鮮紅濃烈,像是在天邊鋪開一襲血衣,家家戶戶皆升騰起嫋嫋炊煙,有飯香伴著朝陽,在靜謐的街巷間緩緩散開。

一盆盆淨水潑街,將水家門前的淋淋落落的血跡沖刷乾淨,灶火燒的正旺,隱約可見染血的衣裳在火中翻滾著,劈啪作響。

門外突傳叩門之聲,是杜衡壓低了聲音道:“主子,雲公子來了。”

落葵猛然坐了起來,拿涼水撲面醒了醒神兒,又溼著手抿了抿微亂的髮髻,才道了聲:“請。”

雲良姜推門而入,手裡提著個花梨木雕花食盒,從裡頭端出薄皮春繭包子、筍蕨餛飩、七寶素粥和肉末蝦仁雞蛋羹。一樣一樣擱在方桌上,眉眼輕愁,卻仍笑著:“聽元參說你傷著了,過來瞧瞧你。”

落葵瞧著方桌上的四樣吃食,皆是她平日裡愛吃的,買起來卻麻煩,雲良姜買這四樣,真正是穿街過巷跑遍全城,她並非鐵石心腸,又怎會不動容,浣了浣手,笑道:“元參倒是嘴快。”

雲良姜輕輕一笑:“他嘴快,我腿快,這正好。”

落葵揚眸望著雲良姜,他生的眉目如畫,身姿如玉,柔而不陰,反倒有幾分英武之氣,是青州城中名頭僅次於無雙公子的世家子弟,但無雙公子神秘無常,待人冷薄,少有人得見真容,而雲良姜家世顯赫,性情有趣溫和,素常對人皆是笑語晏晏,不知有多少姑娘溺在他的笑中難以自拔,晉和公主便是其中之一。落葵仍記得在盛德軒樓上,看到雲良姜現身時的盛景,大姑娘小媳婦瘋了一般在街面上歡呼,衝著他扔了數之不盡的佩囊首飾,愣是將他的臉砸的起了包,而柳陌街更是不做旁人的生意了,皆等著這顆冤大頭來一擲千金,換佳人一笑。

晨光微熹,寂靜無聲的挪移,在天青色紗窗上留下淡薄的痕跡。遙遠天邊大朵大朵的雲彩被風吹散,露出空曠孤獨的大片天空,就如同兩人的心,孤零零的無聲相對。

落葵抄起桌上的白瓷粉彩梅枝闊口碗盛滿了粥,垂首安靜的一勺勺喝粥。雲良姜算得上是重情重義了,只要她遇險,他都會趕著來看她丟人,回回不落。

雲良姜默默給她夾菜,盛粥,一如往昔的絕口不問出了何事,因何受傷,只輕輕嘆了口氣:“下回再去尋死,記得叫我。”

落葵失笑:“叫你作甚麼。”

雲良姜眸光一轉,挑起唇角像是在笑,可笑中卻滿是愁緒:“好趕得上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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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葵揚眸輕笑:“若有一日我暴屍荒野,便叫杜衡一把火燒了撒了便是,無謂留些甚麼在這世上。”

雲良姜的心驀然緊了一下,如密密麻麻的針砭一般,疼的無孔不入,他知道落葵如此拼命不絕,終有一日會丟了性命,也知道他勸不動落葵,有心幫她護她,丟人的修為卻成了絆腳石,他這才不問,權當不知,只夾了個包子過去:“多吃點,都瘦了。”

落葵垂首,語焉不詳的唔了一聲,雲良姜的心,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她是個好不容易才爬上岸的溺水之人,再度面對滔天之水,絕不會再輕易跳進去了,況且,她的路愈走愈窄愈兇險,無謂拉不相干的人一起涉險赴死,她一雙冷眸益發清寒,淡淡道:“良姜,以後有事叫杜衡傳話罷,你就莫要再來我這裡了,我與京墨的婚事是早晚的事,你也是該議親的年紀了,你我不好過從甚密,徒增流言。”

雲良姜怔了片刻,淡白的日光灑在落葵的側顏上,朦朧的不似真人,像是隔了重重雲霧,那樣冷,那樣遙不可及,他呆坐著,良久才回過神來,木木道:“好。”

人走了,茶涼了,屋內雲良姜的氣息卻仍縈繞不絕,落葵心間忽的一酸,像是被雙手緊緊抓住,揪的生疼,她卻沒有壓制這痠疼,任憑心間的疼如層層潮湧,驀地眸底潮溼,卻只一瞬,只一瞬便如常了,她默默哀嘆,果然,自己是那個最冷絕之人。

緩過了勁兒,落葵起身,卻在京墨屋外駐足不前,隔窗相望,她正好望見曲蓮呆坐在京墨床前,她竟不眠不休的在這裡守了他半夜。那一雙杏眸浸滿水霧,哀傷的眸光如同藤蔓,緊緊繞在昏睡不醒的京墨臉上,那別樣的眸光令落葵心裡打了個突,有些異樣的情緒攀過心頭,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曲蓮聽得門簾輕響,飛快的回首瞧了落葵一眼,卻又飛快的轉過頭去,再度定睛望住京墨,像是一錯眼,便會瞧不見了。

落葵雙手捧住一隻白瓷湘妃竹編西施杯,坐在了京墨床沿兒,透過茶水氤氳的霧氣,深深打量一眼臉色蒼白的曲蓮。

彼時的她像是失了魂魄,一動不動的在床前坐著,眸子轉動,一會兒望向落葵,一會看著丁香,最後沉沉望住京墨,眸光似水有說不盡的疑惑。

落葵望了她良久,長嘆如秋風微涼:“想問甚麼便問罷。”

聽得落葵驀然出聲,曲蓮驚得神魂歸位,但她不知從何問起,更不知該問些甚麼,唇邊微微顫了顫,囁嚅著輕聲道:“落葵,你與京墨,你們,你們究竟是何人。”

“京墨沒有告訴你麼。”落葵淺笑著望住她。

此言一出,竟牽動了曲蓮的哀傷,這些日子來她連遭重創,先是以為與落葵是知心人,誰料落葵除了名字是真的,旁的都是假的,後來以為與京墨是知心人,誰料他竟也欺瞞自己,她默默搖頭,眸光閃動,終於無聲的淌下淚來。

落葵笑意微涼,被霧氣籠著愈發悽清,像是要將手中滾燙的茶水浸個冰涼,連聲音也涼意透骨:“先父乃關內侯水天無,先母乃長樂長公主。而京墨的父親乃散伯京松節,母親乃榕郡王之女淑華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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