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蓮望著落葵,淚如雨下,哭的險些背過氣去:“落葵,落葵,我求求你,你放過京墨罷,若沒了他,我和孩子真的活不成了。”

落葵長長嘆氣,上前撫了撫她頭上的傷口,那滲出一片殷紅,刺得她微微閉上雙眸,轉瞬睜開,臉上含了極難看的笑,明明牽著唇角,眼眸中卻是一派清寒,心間悸痛,狠狠倒抽了一口涼氣:“我,絕不會放過他的,若你一心求死,那便隨他一同去罷。”

那雙杏眸瞪得極大,淚竟在轉瞬間收了個乾乾淨淨,曲蓮的臉色難看至極,她狠狠咬了咬牙,將心底的痛狠狠藏起來,仰起頭冷然道:“落葵,若京墨有甚麼不測,我,我絕不會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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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葵冷眸微眯,平靜一笑:“好,我等著你。”

曲蓮掙扎著爬下床,拖著有些顫抖的身子,一步三回頭的離開這所熟悉的院落,直到此時,她才相信,與落葵短暫的數年情意,終是被自己親手斷送了,揚眸望向遠處,眸底酸澀難忍,不禁悲從心來。

只短短幾日,衛國郡主的那樁婚事便傳的沸沸揚揚,大街小巷中的蜚短流長如同春日裡的野草,被風輕拂便是鬱鬱蔥蔥的一片,那滿眼的綠意無孔不入,那似是而非的流言,即便捂住耳朵也難以阻擋。

數日後的一個黃昏,京墨和復位散伯爵位的旨意一前一後出了宮門,拉攏也好安撫也罷,總歸是楚帝做主霖王作保,放了京墨出掖庭獄,歸還了散伯府,同時,退了與衛國郡主的婚事,從此婚嫁兩不相幹。

雖然沒了與落葵的婚事,但到底順利復位,京墨拖著滿身傷痕但也格外歡喜,他原本便心淺,歡喜之下更是得意忘形,肆意而為,竟乘了高懸了京府旗簾兒的馬車,大刺啦啦的趕到了水家門外,咚咚咚敲起門來。

那門並沒有要開啟的意思,反倒是門縫間多了一抹暗影兒,像是向外張望了一眼,聲音如同尖利的薄刃,幾乎要穿透京墨的身軀:“忘恩負義的混蛋,你還來作甚麼。”

京墨在門外大叫道:“阿葵,我已經是散伯了,足夠配的上你了,你若還不肯,便是不講理了。”

蘇子在門內嗤的一笑,笑的幾乎背過氣去,笑這世間怎會有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之人:“散伯,我們小門小戶可配不上你,你若還不滾,就休怪我打死你,叫你做個追封的散伯。”

京墨狠狠哽了一下,他對落葵的性子心知肚明,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是萬萬沒有迴轉的餘地了,落葵是絕不可能嫁了的,他此來,只是為了噁心噁心她,只是為了叫她後悔,後悔沒有嫁他這麼個前途遠大的散伯,畢竟他是個陛下親封,霖王作保的新貴,又豈是落葵這個陛下忌諱,霖王厭惡的郡主可以同日而語的,他隔著門縫,口不擇言道:“阿葵,空青無名無爵,你寧可跟他這麼個一介草民,也不肯跟我,遲早有一日,你會後悔的。”

這聲音,伴著一聲極清脆的巴掌聲戛然而止,蘇子猛然將京墨推到牆角,劈頭蓋臉便打了下

去。

而落葵坐在廊下,抬眼望著晚霞,在天邊幻出流彩,一陣風襲過,她微微眯眼,蘇子的拳腳聲和京墨的慘叫聲飄飄渺渺的,像是唇齒間的寒意不絕,她素知京墨軟弱怕事,卻從未想過他竟也會極盡羞辱之能事,留著這樣的人,只怕會後患無窮,早知如此,不如一刀了結了的好,一勞永逸。

“蘇子,罷了。”落葵緊緊閉了雙眸,她心底的柔軟被爺爺慈祥的笑臉翻了起來,掩蓋了無休無止的想要斬草除根的狠毒,但只是那麼一瞬的柔軟,卻頃刻間便京墨這句話,被那漫天遍地怨恨漫過。她在心底嗤笑一聲,咬著牙冷冷道:“蘇子,吩咐下去,從今日起,京府之人若靠近水家十丈之內,格殺勿論。”

微涼的春風貼面刮過,落葵的眸子一陣痠痛,她仰面望去,碧藍晴空中,有一對燕兒倏然飛過,驚了枝頭,落葉紛紛墜下。

天邊鋪散開如錦緞般的流霞,漫天洋洋灑灑,那流光麗景像極了春日裡奼紫嫣紅的繁花,落葵極目望去,眼眸被刺得微痛,不敢憶起的往昔像潮水般湧過來,花事荼蘼終了,悲傷再難以剋制,裹挾著陣陣怨恨皆化作唇邊一聲聲的長嘆。

蘇子那句話說得對,明明是他先招惹的自己,到最後卻變成自己捨不得,這捨不得如黃連在喉,吐不出咽不下,稍一牽動,便苦的冷汗琳琳,明明是春日裡,身上的汗卻被炎夏出的還多,一時虛了,軟在了廊下。

鬱李仁蜷在她的腿上,仰起頭望了望她,又衝著蘇子使了個眼色,緩緩攢出笑意:“蘇子,你的肩膀拿來,借給師妹哭一哭。”

蘇子遞給她一壺酒,拍了拍自己的肩頭,亦是勉力笑起來:“好,我和鬱李仁都閉著眼睛蒙起耳朵,不會笑話你的。”

落葵的眸光迷離,投在極遠的天盡頭,飲了口酒嗤的一笑:“哭,我為甚麼要哭,我做的局我設的套,哭甚麼,我該慶幸才是,慶幸不是我與他成婚後,曲蓮挺著個肚子來要挾他娶她,那我便只有被休棄的份兒了,那時才要哭一哭時運不濟,命運不公。”

她神情如常,彷彿從未發生過這件事,從未有過這兩個人,一切如靜謐的浮生,似水般緩緩流淌。

蘇子嘆道:“你與京墨之間,原本就磕磕絆絆的,若只有真心,絕難走到最後,更何況女強男弱,他護不住你,這種護不住令他時時覺得不安穩,只會讓他覺得難以掌控,所以百般猶豫千般猜忌,最終選了溫婉嬌弱,他能護得住的曲蓮,那才是他能握在手中的安穩。

落葵嗤的一笑:“我一向清白,不懼他猜忌甚麼。”

蘇子拍了拍她的頭,嘆道:“有些清白並非你自己說了算的,當然,他的猜忌也少不了曲蓮的推波助瀾。”

蘇子伸手去撫著她腕子,那手腕上早已空蕩蕩了,無論是京墨給的翠玉鐲子,在大婚當日砸在了地上碎成了片,而空青贈的太虛環,在離開幻境當日便扔回了空青手中,他明白她的

心思放在了何處,放在了誰的身上,可那條路也不比眼前這條來的容易,他抬手撫著她的髮絲,幽幽道:“落葵,這一回認錯了人沒關係,只要你的心沒涼,這世上,總會有個對的人在等著你。”

鬱李仁挪了挪身子,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繼續蜷縮起來,肉乎乎的爪子搭在落葵手上,緩緩道:“師妹,你們本就不是一路人,你雖然心眼兒多,但是陷到情事裡就成了傻子,甚麼時候能開竅啊。”

落葵低低一笑,有個紅豔豔的人影兒在心中輕晃而過,她的心尖兒狠狠揪了起來,看不到前路的兩個人,她不敢再去多想甚麼。

一連數日,看起來晴好的天卻沒有日出,連平日裡自天際邊鑲起那道金邊都不知所蹤,一切皆灰突突的暗淡無光。

而落葵的心緒亦是灰敗慘淡到了頂點,起初並不覺得有甚麼,並不覺得十分痛,可一日日過去,那傷痛卻如蔓草瘋長,結成了青草色的屏障,封印了她最脆弱的深處,無法自揭的傷口,日久天長之下漸漸癒合。

夜間,落葵拎了幾壇酒出了門,趁著月色,走過靜謐無聲的悠長街巷,在街巷的最深處拐過彎去,那裡立著個朱門繡戶,懸著斑駁的牌匾,上面的字已剝落大半,難以辨認了。

輕拂門上的厚厚灰塵,那門上的紅漆,在歲月變遷中悉數掉落沒了蹤影,只餘下被日復一日的風吹雨打日曬後的痕跡。她遲疑片刻,吱呀一聲推開那厚重的兩扇門,揚起的輕塵撲面而至。

她輕車熟路的緩緩走過去,一路上廂房無數,亭臺樓閣林立,雖是早已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灰,斑駁不復當年的華美景象,卻仍依稀可見雕樑畫棟,富麗堂皇。這曾經是多麼富庶繁華之地,如今卻破落如斯,不得不嘆一句歲月滄桑,人事鉅變。

一路行到後院,在一座繡樓下停駐,呆了半響,在廊下席地而坐,放下幾壇酒,一口接一口灌了下去。夜色漸深,不知不覺間邊上擺了四個東倒西歪的空酒罈,手中捧著一個,辣酒入喉,愁腸滿腹,她指望著醉意襲來,能睡個安穩覺,可這酒卻越喝越清明。

她撫了撫衣袖,口中滿是苦澀,這身衣裳,是當日太后賜的嫁妝,比著身量裁剪,可今日一穿才發覺,她在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之下,竟瘦的掉了形,原本合身的衣裳如今成了袍子,半點拎不起來。晨起對鏡攬妝,那鏡中之人面色光澤盡黯,沒有半分好顏色,眼窩深陷,唯有一雙眸子尚有些靈動光彩。

夜漸漸深了,她撐著身子站起來,卻在踉蹌中踢翻了空酒罈,那破碎之聲在寂然的夜裡聽來格外的刺耳,驚起幾隻宿鳥撲簌簌扇動翅膀,自枝頭沖天而去。一隻雙眸閃著詭異光芒的黑貓,尖叫一聲,衝著她撲了上來。她驚得連連退了幾步,在臺階上踉蹌連連,跌坐在了地上。

只這轉瞬,落葵仰面躺在了地上,春夜裡的涼意從地面滲入身軀,她裹緊了斗篷,怔怔望著深藍天幕上的漫天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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