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挪了挪身子,蜷縮在落葵腿上,低聲道:“師妹。”

放了這些血,落葵的臉色儼然已經跟外頭的雪色一樣,慘白的難看極了,她吹了吹生疼的傷口,瞟了他一眼,笑道:“行了,我可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我自己,你如今這個鬼樣子,沒個十年二十年的是修不成人的,若讓別人知道我的宅子裡藏了個妖怪,我不得被人當妖怪給燒了啊,我多吃些阿膠紅棗桂圓之類的就補回來了,可是你能早點修成人早點滾蛋,我求之不得呢。”

鬱李仁不屑的撇嘴一笑,一隻爪子搭在了落葵的掌心,頗有些悵然若失的嘆了口氣:“說起來,還是當年師尊打我打的太輕了些,我如今的修為才會如此不濟。”

蘇子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他白絨絨的腦袋,又氣又笑道:“你都蠢出天際了,義父當年就是打死你也沒用,勤能補笨蛋,你知不知道,好好修煉,沒事兒別出去瞎轉悠,萬一嚇著外頭的鶯鶯燕燕,再攪了我的好姻緣,我便把你再打回真身一次。”

鬱李仁回首便是一口,狠狠在蘇子手上咬了個血口子,得意洋洋的笑起來:“我就是不修成人,你也打不過我。”

落葵撫著鬱李仁光滑的細毛,奚落笑著的搖頭道:“掌門師兄,你此番附了蘇合香的身,享盡了三百年前的榮華富貴,如今有這一難,也不算吃虧了。”

鬱李仁晃了晃白絨絨的腦袋,嘖了嘖嘴,笑道:“可不是麼,那三百年前的御酒,著實美味啊。”他眸光一轉,嘆道:“只是,到底還是沒能弄清楚三百年前究竟出了何事,竟逼得水蔓菁一朝入魔,禍害百年。”

落葵冷眸陰鬱,搖了搖頭:“若非那個叫半夏的妖族女子半路瞎攪和,水蔓菁此事早就一了百了,永絕後患了。”她微微一頓,嘆道:“只怕百年後,水蔓菁會再度破禁而出,禍患人族了。”

蘇子按了按她的肩頭,朗聲笑道:“百年之後的事,就讓百年之後的人去操心罷,咱們今朝有酒今朝醉,管甚麼百年後。”

落葵撲哧一笑,在幻境困了這幾日,如今出來了,是時候料理眼前之人和眼前之事了,她抬了抬下頜,神情凝重道:“蘇子,大婚之事,佈置的如何了。”

蘇子淡淡道:“都佈置好了,到時,你就裝作悲痛欲絕,全然不知就好了。”

炭盆中發出幾聲噼啪輕響,那炭燒的通紅,一圈圈溫暖如春的熱浪,在炭盆上空泛起漣漪,落葵伸出手去,冰冷的手浸在溫暖中,勉力剋制住心潮起伏,一絲絲隱痛從唇邊逸出來:“好,霖王那如何了。”

蘇子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輕聲道:“霖王對此事深信不疑,且對曲天雄已生了疑心,大婚那日,靛藍依照霖王的吩咐,已盡數安排妥當,曲天雄仍一無所知。”

落葵垂首,定定望著火光一口口吞噬木炭,像極

了歲月匆匆流逝,無法再回頭,她怔了良久,悶悶道:“既然萬事俱備,那麼,就如此罷,時日不多了,萬不可出差錯。”

蘇子抿了抿薄唇,篤定道:“你放心,絕不會叫他們有任何迴旋之機的,只是,”他眸光狠毒,猶疑的纏上落葵的臉龐:“若無迴旋之機,那便是死路一條,你,可千萬莫要心軟。”

“蘇子,你個糊塗蛋,他個無情無意狼心狗肺的東西,活著也是浪費糧食,咱們水家幾時這麼闊綽了,有大把的糧食養廢物,養畜生了。”不待他說完,鬱李仁便蹦到了蘇子腿上,生怕落葵心底還殘存著半點仁慈,急匆匆的破口罵道。

若依著落葵從前的性子,對於此等畜生,手起刀落也不為過,可如今卻不行了,每個人都有他的用處,背叛者亦可以被利用,她握了握雙手,將一捧溫暖握在掌心,來抵禦心間的涼薄,原來,年少時的意氣風發,或是雲淡風輕,終被匆匆流光打磨的丁點兒不剩,即便她如今仍然年少,可心卻像極了暮年。她神情凝重,戲虐笑道:“我不給他活路,並不意味著旁人不給,這樣一個給我樹下強敵的良機,會有人擠破頭來搶的,只是他們仍有用處,不能一刀砍了這般痛快,況且月姑的下落和來年七星圖之事,都要系在曲天雄身上,能借大婚之事,令霖王與他心生嫌隙,再適時提一提月姑之事,曲家傾覆只是早晚,不必急於一時。”

蘇子伸手,握住落葵的雙手,合在掌心中,深深點頭,桃花明眸中滿是桀驁狠毒:“如此也好,受盡折磨總比痛快一死來的解恨。”

落葵那雙冷眸仿若結了層薄薄的寒冰,沒有一絲盪漾動容,唇邊抿的冷薄:“天明之後返回水家,一定要讓他二人親眼看著我重病不起,讓他二人告訴其他人,我的確重病纏身。”她微微一頓,沉聲續道:“傳信給太子殿下,請他頻繁前來探病,務必做出一副我病勢沉痾,命不久矣的模樣來,至於良姜與元參,還是先瞞著罷,若他們前來探病,就說我已無法起身了,不能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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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沉沉的黑夜裡,整座不越山脈在夜色中寂然無聲,蜿蜒漆黑的山脊,如同一隻沉睡的猛獸,空無一葉的樹林子密密麻麻,黑漆漆的枝丫錯亂,淒涼的夜風穿過密林,一叢叢密林頓時如無數條長長的手臂晃動,連成一片漆黑如墨的羽翼,慘淡的月色從窄窄的縫隙中漏下來,陰鬱的迴旋在山間,映照著山間積雪,素白一片。

兩簇疾風穿過密林,搖的枝丫撲簌簌響個不停。

不越山脈外,靜立著兩個人影,一男一女,男子頭戴高冠,肩上蹲著只五彩鸚鵡,而女子則神情寂寥的望向山脈深處。

“走罷半夏。”高冠男子拍了拍女子的肩頭,輕聲勸道:“回去罷,你此番傷的不輕,又折損了壽數,但好在融合了他的龍魂,

也算是得償所願了,回去後,父君定會前去他的族中,給你討個說法的。”

半夏臉色發青,唇邊微白沒有血色,臉龐骨肉勻稱,美的沒有絲毫凌厲之勢,周身端方氣韻不減,抬了抬下頜,平靜道:“他總不能一輩子不回去,只要他回去,此事,便容不得他不從。”

高冠男子輕輕一嘆:“你見事明白,可唯獨在他的事上想不通,他既拼了命也要救她出來,你便看著就好了,待他重傷無力破境,你再出手豈不更妙,可你偏偏心急,你看看如今你的鳳魂之力,虛弱到了何等地步,若是父君看到,不知要心疼成甚麼樣兒了。”

半夏自嘲的一笑,是啊,看到他拼命,自己何止是心急,簡直是要瘋了,自己等了他半生,等的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具屍首,她眸光一轉,隱含赤金色的漣漪,苦笑道:“哥哥,父君心疼的,哪裡是我,分明是我與他的婚約,長姐與他兄長的婚約沒了之後,父君便將指望放在了我的身上,若我,若我出了甚麼差池,父君,父君只怕要瘋了罷。”她抬手揉了揉眼窩,酸澀笑道:“當年,我還那樣小,父君便將我送到他們族中待嫁,這一待嫁,便耗盡了我最好的年華。”

高冠男子攬住她的肩頭,拍了拍她的後背,聲音幽遠,仿若一陣寒風掠過眉間:“你我這一生,無一事能夠自己做主,只不過,你既心裡只有他,哥哥無論如何也要促成此事。好了,走罷。”

言罷,他的手微微一晃,二人周身盪漾起一圈赤金光芒,轉瞬便沖天而去,像是驚鴻赤影劃過虛空,留下一聲悠悠鳳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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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裡的不越山脈,起伏的山巒如同在天邊染了一筆濃墨,沒甚麼暖意的冬日陽光灑落山間,樹梢上低懸的冰凌子折射出五彩光芒,厚厚的積雪變得明亮奪目,端的滿目冰雪琉璃的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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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山裡寂靜,連鳥獸也耐不住這刺骨的寒冷,紛紛藏在背風處躲避風雪。因山中隱秘太多,不足為外人道,為了不引人注目,這山裡的花木叢林從未刻意打理過,山間荒蕪一片,並無半點值得賞玩的景緻,唯有一條蜿蜒上山的小路,時常有人修葺一二。

落葵一行人趁著晨光下山,在山腳處換了兩駕馬車,杜衡駕著空無一人的灰棚馬車拐了個彎兒,一路駛向青州城的東城門,而另一駕馬車,則懸掛著天門鏢局的旗簾兒,向著青州城的西城門疾馳而去。

兩道車轍深深烙印在冰天雪地裡,紛紛揚揚的雪花裹挾著馬車漸漸遠去,馬車內逸出兩道紅芒,在雪地上一卷,將馬車留下的痕跡掃了個無影無蹤。

車內薰香嫋嫋,炭盆燒的正旺,厚厚的油紙將車內封的密密實實,半絲風也漏不進來,蘇子撩開車簾,向後一望,那道天青色的身影,始終在馬車後不遠不近的跟著,顯得益發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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