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青暗自發笑,還真是孩子心性小氣的緊,凝神掐著手指頭,做出一副占卜揣測的神情來,旋即輕笑道:“你叫,水蔓菁。”

一線溫潤的月華流轉,投到“水蔓菁”心上,這事情有了個好的開端,想來日後會更加順遂了罷。

她斟了一盞酒,遞過去,偏著頭嬌憨笑道:“你還真是個能掐會算的男地仙呢,莫非你真是被我這荷花釀的香氣引出來的。”

空青單手一翻,掌心中靜靜臥著一枚精巧玲瓏的銀色鈴鐺,遞給了“水蔓菁”,笑道:“我承了你一盞酒的情,把這個給你當酒錢罷。”

情,“水蔓菁”聞言,心中微甜,她等了這麼多年,終於等到了這個字,雖然這個字空青並非是對她所說,但她仍覺得心圓意滿,只是礙於水蔓菁這個不諳世事的身份,她並不敢露出喜色,只將鈴鐺接過來在眼前晃盪,遲疑道:“這個,有甚麼用處麼。”

空青絲毫沒有疑心眼前的“水蔓菁”會有假,只覺與落葵相談甚歡,進展順遂,他暗自松了一口氣,高深莫測的一笑:“自然是有大用處的,你將它收好,若你遇到吃人的山鬼,便晃動此鈴,若我正好得閒,便會出來救你。”

“水蔓菁”飲了口酒,一臉天真:“那若是旁的山鬼比你厲害,你來救我反倒害了你,可怎麼好。”

空青笑的益發開懷:“放心放心,這天壇山裡是沒有山鬼了,都被我打跑了,但若是你去了別處呢。”

聽得此話,竟牽動了“水蔓菁”的愁腸,她默默良久,真正的水蔓菁這一世,只怕是要生在天壇山,死在天壇山,生生世世都無法離開,而自己這一生,若沒遇見眼前這個陌生皮囊下的熟悉人,只怕也被困死在族中長輩的約定中,心如槁木,生死由天了。

她對著壺嘴兒灌了一大口酒,想到真正的水蔓菁總唸叨甚麼是男女有別,驚覺這是一個接近空青的絕佳藉口,她凝眸望向他,脫口道:“先生總說生而為人,男女有別,那麼你們山鬼,哦不,地仙,地仙也是男女有別的麼。”

空青剛剛抿了一口酒,聽得此話不禁嗆了一嗆,一口酒哽在喉中,這荷花釀聽起來清冽,喝起來也清冽,但入喉之後卻自有辛辣之味,他只覺喉間熱騰騰的,像是要騰起一把火來,遂勉強笑道:“這個,這個,自然是了。”

夜深人靜,山裡起了薄霧,婷婷嫋嫋在枝頭縈繞,月華也少了幾分清寒逼人,多了些溫潤婉轉。溪水靜靜流淌蜿蜒,蜿蜒過碎石芳草,流淌到被薄霧輕籠的遠處。

就在空青與“水蔓菁”飲酒說笑,漸漸熟悉之時,藏於“水蔓菁”身軀裡的落葵微微悵然,想到了經了一路生死的江蘺,不知此時的他如何了,可這悵然轉瞬卻化作了滿腔情愫,皆撲在了眼前這個看得見摸不著的男子身上,她極力壓制住情愫翻滾,不住的告訴自己,心裡頭最要緊的那個人是江蘺,不是空青,不是空青,不是空青,未拔除情孽前,萬不可再生情,萬不可再念及江蘺,她顫抖著身子盤膝坐下,緩緩催

動法力,維持靈臺清明。

翌日,天光大亮,幾隻雀鳥落在窗下,啾啾鳴叫。

“水蔓菁”自頭痛欲裂中醒來,撩開帳幔望向窗外。良久,她揉了揉額角,隱約想起昨夜之事,遂掙扎著起身,手觸碰到腰間的佩囊,從裡頭取出一枚銀色鈴鐺,在眼前晃了晃,挑起唇角牽出一抹嬌媚的笑來。

“嗵”的一聲,“水蔓菁”仰面砸回床上,心中舒暢不已,自己真的與空青喝了半宿的酒,說了半宿的話,真的得償所願了,看來這空青對落葵,果真十分上心。她微微側目,只見桌案上壺下壓著一紙素箋,幾個清雋小字寫道:今夜莫外出,共飲秋月白。

她啞然失笑,空青到了此間,竟成了好酒之人,秋月白這酒是世間罕有的,有來有往情意才能長久,她得尋些甚麼同樣稀罕的物件才好,猛然想起屜子裡尚有些去歲晾乾的照殿紅,不若制個茶花餅下酒,她想,單單喝酒也是無趣得很。

黑沉沉的夜裡,眾人皆沉沉睡去,燭火熄滅,唯見慘淡的月色靜靜流瀉。四下裡寂然無聲,“水蔓菁”伏在桌案上,瞪著一雙大眼,望住眼前的幾隻碟子,裡頭盛了酥炸花生,茶花餅與白灼蝦,她等來等去,眼看著子時便要到了,心心念念的空青仍未來,她有些惶恐,生怕他不來了,又生怕他來了看出自己的破綻來,她愁腸百轉,與空青結識許久,更有婚約在身,奈何他對她總是不冷不熱,不鹹不淡,她這才出此下策,原本她與空青進入此界,是要變成一縷虛影的,但她逼著兄長施展了逆天法術,令她與空青分別進了水蔓菁與百里霜的身軀,藉此促成彼此間的情緣,假戲真做。

念及此,她沉下心思,對困守其內的落葵傲然一笑:“落葵,瞧著他與我親近,你心中如何,當年的我瞧著他與你親近,殺了你的心都有。”

當年,當年,像是有一道光劃過靈臺,轉瞬即逝,落葵張了張口,冷笑一聲:“你自去與他親近,與我何幹。”

“水蔓菁”不以為意的笑道:“這好戲才剛剛開始,待那情孽泯滅你了的心智,我看你能嘴硬到幾時。”

落葵冷哼了一聲,索性微闔雙眸,不言不語,只緩緩催動法力,來抵禦情愫之絲的糾纏。

忽的門簾微動,閃進來個青色人影,坐在桌前敲著桌案道:“莫要睡著了,這可不是待客之道。”

“水蔓菁”原本是欣喜若狂的,可依著水蔓菁真正的性子,她只懶懶的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你是鬼,哦不,是地仙,不算客。”

空青只是一笑,開啟酒壇子,斟了兩盞酒,指著桌案上的林林總總笑道:“這些,是甚麼。”

“水蔓菁”笑道:“下酒的小菜啊,莫非你們山鬼連這些都不認得麼,哦,對了,生而為。”她將那個鬼字狠狠咽了回去,哽了一哽,道:“生而為仙,是不知道餓的,自然也就無需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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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青輕笑:“你可知生而為鬼,餓了吃人麼。”

“水蔓菁”縮了縮脖子,在心底翻

了個大大的白眼兒:“你不是說你是地仙麼。”

炭盆邊兒上的含苞欲放的照殿紅開了,熱騰騰的暖意燻著沁人芬芳,每一瓣都繁複堆砌,如同重雲朵朵點染了緋紅胭脂,紅豔的幾欲滴血,恍若曉天明霞,幾乎要迷了人的雙眸。

空青拈過一塊茶花餅,嗅了嗅,驚異嘆道:“這餅的香氣為何與這花如此相像。”

“水蔓菁”抿了口酒,笑容嬌憨,不諳世事:“這茶花餅原本便是用去歲晾乾的照殿紅制的,香甜軟糯,與這秋月白著實般配,你嚐嚐看。”

空青在心底失笑,落葵還真是改不了這本性,不管走到何處,變成何人,便是過往記憶都不見了,也絕忘不了吃這一樁事。

而“水蔓菁”不知想到了甚麼有趣之事,且說且笑:“若先生知道我與一隻鬼,哦,不不不,一隻仙飲酒說笑,怕是要嚇暈,不對,是氣暈過去罷。”

“臨來時,我已在你的門外施了障眼法,從外頭看,你這屋裡黑漆漆的,是早已睡下了。”空青一笑,眸中有萬般光彩。

水蔓菁籲了口氣,大喜的拍著手:“那便好了,可以放心喝了,不必擔心嚇暈了誰,氣死了誰。”

二人推杯換盞,這一喝便喝了大半夜,“水蔓菁”酒勁兒上了頭,才伏在桌案上沉沉睡去,空青見狀,抬手一縷青芒在她的額前繞過,她渾身的酒氣登時消散的無影無蹤。

空青抱起“水蔓菁”小心安置在床榻上,掖好被角,握住她的一隻手貼於面上,輕聲低喃:“落葵,快些醒來罷。”他心下百感交集,此等幻境,他與落葵也曾跌落過一次,上一回他負她良多,而此番,他必定要抓住此番的天道輪迴,定不相負。

而落葵藏在“水蔓菁”的身軀中,像是被空青拉住了手,掌心中的溫厚令她貪戀不已,情愫之絲趁機再度瘋長,她雙眸漸漸迷茫,喃喃道:“空青,別走。”話尚未完,血色長絲如蛛網般佈滿了靈臺,連一絲縫隙都沒留下。

晨起,天光大亮,“水蔓菁”剛剛收拾齊整,便聽得外頭急促的砸門聲:“蔓菁,蔓菁,出事了,金櫻出事了。”

“水蔓菁”冷冷嘆了口氣,這水家的姑娘,個頂個的缺心眼兒,一個比一個天真,她拉開門,只見水款冬滿臉通紅,跑的氣喘吁吁,她忙倒了盞茶遞給她:“款冬姐姐,金櫻出了什麼事,你如此著急。”

水款冬猛灌了一口茶,難掩焦慮之色:“金櫻不知犯了哪一條族規,現下在學館前罰跪呢,先生說,先生說晚間便要送她去刑堂了。”

刑堂,聽得這兩個字,“水蔓菁”佯裝抖了下身子,狠狠擠了幾下雙眸,勉強擠下幾滴淚來,那刑堂是個九死一回之地,能活著出來之人,十之一二,且渾身是傷,命不久矣,她唇邊不住的狠狠顫抖:“金櫻,金櫻一向小心仔細,連這院門都不敢邁出去一步,如何會,如何會犯下重罪。”她忍住顫抖,頭也不回的就往學館奔去:“我去求先生,求他放金櫻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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