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馬是異獸數斯與千里駒雜交而出異種,兼有數斯的善於飛行和千里駒的善於奔跑,能夠不眠不休不止疲累的狂奔十日之久,培育起來頗為不易,故而從未在市面上售賣流通,也就沒起甚麼名字,只作為了暗地裡的一記後手。馬背上的黑衣人在城門口停了片刻,便高高一揚赤紫色的長鞭,飛快的出城,揚起無數染了灰塵的雪花。

奔襲了一個多時辰後,天地間茫茫一片,極目望去,杳無人煙,為首之人跳下馬來,雙手交錯掐了個訣,凜冽寒風登時滾滾盤旋,形成一處巨大的漩渦,他緊閉雙眸,指尖輕點,那風驀地四散而去,像是全無章法,實則一縷縷凝實著奔向四面八方。

只半盞茶的功夫過後,他耳廓微動,驀然睜開雙眸,眸中精光一閃而過,飛身上馬,一言不發的向後揚鞭,身後的人馬一擁而上,衝著北方疾馳而去,在他們的身後留下數道流光溢彩的紫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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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整夜的雪,晨起天光放明,是個格外好的晴天,初陽輝照薄雪,散出淡淡清絕的影兒。

和煦的冬日暖陽映照下,村口一棵歪脖子老槐樹掉光了葉子,樹皮斑駁剝落,極目遠望,遠處的浮雲像是被凍住一般,厚厚的積在半空中,幾欲落雪。晨起的冷冷薄霧中,竹籬茅舍隱約可見,斑駁的石橋橋頭人影綽約,遠遠的人語聲聲,乾燥冷薄的氣息中有冷香縈繞不絕,左右環顧,卻又不見花在何處。

這個村子位於岔路上,一邊兒通往梁州城,一邊通往荊州城,離著梁州約莫五六百裡地,而離著荊州城卻是千里之遙了,常有趕路之人在這村子中借宿,慢慢的,村中也開了幾家小小的客棧,村口處也支起了一個簡陋的茶攤兒,供往來之人歇歇腳。

此時天色尚早,茶攤上只有兩個人,一男一女,兩人皆穿了奪目的紅衣,男子正捧著一隻大海碗喝粥,喝得吸吸溜溜十分過癮,顯然已是餓的極了,他渾身暖意融融,騰起淡白的薄霧,抬眼瞧了瞧對面的少女,見她不吃不動,登時怒火攻心,臉上罩了一層寒霜,卻又不敢勃然大怒,只勉力咬著牙低聲道:“趕緊吃,吃完接著趕路。”

少女抬起一雙冷眸,毫無情緒的瞥了他一眼,仍舊端坐著一動不動。

男子倒也沒有動怒,也不再說甚麼,只嘿嘿一笑,吃完將碗往前頭一推,嘴一抹,捏住少女的腕子往身邊一扯,冷道:“走。”

剛走出去幾步,寒風拂過,衣裳獵獵作響,男子驀然想起甚麼,眸光在少女身上打了個轉,伸手捻了捻她那鮮豔的赤色衣袖,入手滑膩溫潤如同軟玉,顯然是上好的蜀錦,上頭海棠纏枝紋樣繡的嬌豔無雙,正是揚州繡娘的手藝,除了宮裡,尋常人是見都見不到的,他冷嗤一笑:“你這衣裳是穿不得了,太扎眼。”

少女臉色微白,眼下一

派淡青,惡狠狠的白了男子一眼,甩開他的手,走到茶攤兒外,揚眸靜立,不言不語。

男子嘿嘿低笑一聲,不知跟攤主咬了甚麼樣兒的耳朵,竟哄得攤主翻了兩身最不起眼的粗布衣裳出來。男子接過來,撿出一身塞到少女手中,推著她進了屋,惡狠狠的威脅道:“換上,不然打死你。”

少女仍舊沒甚麼情緒的瞥他一眼,冷笑著進了屋,不過片刻功夫,她便裹著灰色襖子,灰布裙子走了出來,連頭髮也變成了尋常的髮髻,只在上頭斜簪了枚素銀簪子,頗有洗盡鉛華之意。

男子此時亦換好了衣裳,將頭上晃眼的金玉冠換成了一方綸巾,俊朗的模樣倒有幾分讀書人的風采,只是不能開口說話,開口說話便是十足十的斯文敗類,看來這與生俱來的敗類氣質是不可磨滅的了,他乍見少女出來,眸光微微一亮,冷嘲熱諷起來:“階下囚就要有階下囚的模樣,走罷。”

少女暗自咬著後槽牙,亦步亦趨的跟在他的後頭,一邊咬一邊暗罵不止,甚麼挨千刀的王八蛋,本姑娘早晚要將今日這些都還給你,甚麼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甚麼斷手斷腳扔去餵狗,不不,還是廢了修為賣去合歡閣供人玩樂比較有趣,她越想越笑,竟笑出了聲。

這一男一女便是奔襲了一整夜,趕到此地的江蘺落葵二人。昨夜,江蘺拉著她,冒著一陣兒急一陣兒緩的雪,片刻不停的趕了整夜的路,這一路沒有合過眼,終於遠遠的離了青州城,卻半途中拐了個彎兒,奔向了這個去往梁州城和荊州城必經的一處偏僻村鎮,在村口處的茶攤上歇了歇腳。落葵冷笑,這江蘺還真是個膽小鬼,生怕她在這一路上動了甚麼手腳,留下甚麼行蹤,竟帶著她有意偏離了前往北谷國的方向,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彎,也不嫌累得慌,不過,她中了捆魂索,神魂氣息法力修為盡數被封印,如何能在沿途留下印記,而與蘇子和掌門師兄冥冥之中的那點神魂相連,在中了那陰毒法訣的一瞬,便已經消失殆盡了,生路,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了。她揉了揉痠軟的膝蓋,心中默唸,病一場罷,病的起不來身走不動道兒,看江蘺會不會嫌她是個累贅,還會不會帶著她長途跋涉。

倚在樹旁,落葵靜靜遠望沐浴在晨光中的村子,這般湛靜的歲月,與她生平所歷之歲月完全不同,她亦從未奢望過能有這樣平靜安好的一日,可這一刻卻令她心生嚮往,若有的選,誰不願做一個溫婉嬌柔的女子,有可堪倚仗的夫家,誰又願在算計人心中度日,雙手沾滿血腥,她暗暗嘆了一聲,若流光能在這一刻停下,永遠留住該多好。

江蘺察覺到落葵並未跟上來,回首正瞧見她瘦伶伶的依樹而立,寒風挽過長髮,雖然慘淡落魄無比,整個人像一捧沙,彷彿一陣風便能吹散,但冷眸凌厲絲毫不減,比風更寒幾分。

他不耐煩的疾步上前,一把拽

住落葵的長髮,將她拖到身旁,彎起唇角譏諷道:“你是想逃麼,莫要痴心妄想了,你如今這副模樣,我若還能叫你逃了,不如叫我羞愧而死。”

落葵沒有回頭,那雙冷眸連轉都沒轉一下,只揚眸望住遠處,抿著唇一言不發。

江蘺登時怒火燃心,這一整夜,不論他對落葵說甚麼作甚麼,打也好罵也罷,她都不還嘴不抵抗,都是這副半死不活的冷清模樣,一言不發一眼不瞧,晚飯早飯皆沒吃一口,擺明了端著個尋死的念頭。看來她十分清楚,中了捆魂索,各種花樣的自盡皆沒了用,唯有將自己餓死累死還有點用處,但,江蘺眯起丹鳳眼,冷冷一笑,他怎會坐看這小妖女絕食而死,這簡直是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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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平江的江水日日夜夜無窮無盡的翻滾,浩浩湯湯從廬陵城中滾滾東流入海,沿江兩岸酒肆客棧鱗次櫛比,高高低低的廊簷下挑出各色旗簾兒迎風招展,遮蔽了沿江兩岸的大半天空,只隱約露出一線線的明亮。幌子下酒香和菜香肆意,而北風送來一絲半縷的冷梅幽香,熙熙攘攘熱鬧喧囂中竟有種別樣的孤寂。

寒冬時節,湘平江的江水雖然刺骨冰冷,但流淌依舊,絲毫沒有冰封之意,江中舟船往來如織,隨著碧藍色的江水一起一伏,晃晃悠悠的緩緩駛向遠方。

斜陽映照下的江水金波粼粼,一葉扁舟隨波起伏,船頭上伸出一杆長杆,那撐杆的老船伕頭戴斗笠,身披蓑衣,撐著羸弱的舟,在翻滾的江水迎風破水,幾度盤旋沉浮,頗有幾分長風破浪,直掛雲帆的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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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官,已到廬陵城了,老頭子這就靠岸罷。”老船伕藉著風力搖船,與江水博弈,回首大聲笑著,風聲將那笑聲傳的悠長。

隔著烏篷,船的另一頭立著個頭戴玉冠,身著蒼青色長袍,外披雪青色披風的男子,被江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溫潤的玉佩。他微微眯起一雙桃花眸,瞧著江邊一座富麗堂皇的三層小樓,憶起當年在這樓上飲酒吃肉的意氣風發,生出一絲絲恍如隔世的寂寥:“不必了,老人家,在下這就告辭了。”說著,他反手扔出去一吊銅錢,正中老船伕的懷中,而他則輕身躍起,如蜻蜓點水般踏著翻滾洶湧的江水,雪青色的披風迎風翩躚,整個人像是一片將化未化的暗色雪花,悄無聲息的飄進了臨江的一扇半開的長窗,翻身坐在了窗下空著的位子上,靜靜遙望著老船伕撐舟而過。

跑堂的夥計是眼睜睜的瞧著男子從視窗跳進來的,這等如鬼影般的身形,他頓覺自己是青天白日裡見了鬼,張了張嘴剛想慘叫,卻見殘陽正照在男子身上,在地上投下淡淡的虛影兒,他松了口氣,小心翼翼的湊到跟前兒,一邊拿白淨的抹布擦乾淨桌案,一邊堆了滿臉笑意,殷勤道:“客官想吃點甚麼,小店的拿手絕活宸肉,客官要不要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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