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用力的一撲,差點將容盛撲下了梧桐樹,他連忙穩住了身形坐好,單手摟著梅闌珊,緊張的怕她也掉了下去。

梅闌珊主動投懷送抱,他卻沒什麼旖旎心思,只是詫異的問:“闌珊,你怎麼了?”

怎麼知道他的過去情緒變得這樣激動,尤其是那個牙印……

梅闌珊在他懷中搖頭,心頭百感交集,喉頭哽咽異常,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淚水如同走珠一般落下,不間斷的流淌進容盛的胸膛。梅闌珊幾乎是嚎啕大哭一般,只把容盛哭得莫名其妙。她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子,又好像長久以來憋在胸口的氣終於順利的出了,所有的傷心和痛苦都要在這一刻完全釋放,根本止不住。

容盛一開始還問原因,漸漸的,卻只摟著她不說話了。

日頭漸漸落下,最後一絲餘暉也慢慢散去,這孤山的山頂實在是太貴安靜了。

“闌珊,天黑了。”容盛看著天邊漸漸變化的天色,神色也平靜了下來。

太陽落山了,也意味著又過去了一天。他想到自己許下的諾言如今也到了實現的時候,可懷中這個人,此時此刻更顯得不捨,他低聲說:“我有件事想跟你說。我來大魏也有三個多月了,按照當初許下的諾言,我是時候回西涼去了。原本三月一到就必須回去,但陵王成婚我已然找到藉口耽誤了十幾天,如今卻是不能再拖。快則三五日,慢則十天,我就要啟程去西涼。此去西涼,大概我都不會再回到大魏,咱們恐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你要走?”梅闌珊將頭埋在他的懷裡,熟悉的感覺,她沒有繼續落淚,聞言只覺得心神恍惚。

又要走了嗎?

容盛點點頭:“是啊,我是西涼太子,總不能一直耽擱在大魏。”

“哦。”梅闌珊簡單的應了一聲,慢慢抬起頭來。

昏暗的光線下,容盛的容顏更見熟悉,從前竟然沒發現,她呆呆的看了片刻,從容盛懷中掙脫。輕輕一掙,人已站在梧桐樹下。

容盛一愣,也跟著跳下梧桐樹,同她面對面站著。

梅闌珊含著眼淚:“你是西涼的太子,不做這個太子不可以嗎?”

“顯然不能。”容盛失笑:“不做太子,難道我還能做回普通人?”

“為什麼不能?”梅闌珊追問。

為什麼?

容盛驀然沉默下來。

想起流亡大魏的那些歲月,刀頭舔血,四處漂泊,他沒有一天是不提心吊膽的活著的;多少個日日夜夜,母妃摟著他痛苦,大舅舅愁得三八年華就白了滿頭青絲;想起回到西涼後的日子,自己那些兄弟是怎樣如狼似虎的盯著自己,時時刻刻想要自己萬劫不復。不做這個太子?呵,等待他的怕就是荒山野嶺的黃土地,慢慢在其中腐爛吧?

他就算不為自己,為了母妃和蕭家,也得繼續承襲王冠!

如果不是太子呢?

他曾經想過,或許他會找一個相愛的人一同終老在市井之中,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過簡單快樂的生活。但後來,這個願望就在二舅舅的一句話中終結了。二舅舅說,你若不是太子,怕是連活著都是奢望,怎還能拖累一個無辜的女人?

這就是他的命運!

他沒得選!

面對梅闌珊灼灼的目光,他一樣沒得選。

容盛輕聲道:“闌珊,等我回到西涼,我就好像從來沒來過,你……也從未喜歡過我,很快就會忘記我的。你會有一個相愛之人,他能陪著你看日出日落,你累了困了倦了,他都會安慰你。你每一天都能安安穩穩的活著,不用擔心懸在頭上的刀什麼時候會落下。你厭倦了朝廷,他能帶你浪跡江湖。我知道,你一直都有這樣的願望。”

“所以呢?”梅闌珊眉心緊扣,不知道容盛到底要說什麼。

容盛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露出一個淺淡而真誠的笑容:“所以,你要快樂。”

“我不要。”梅闌珊揮開他的手,定定的瞧著他:“你已經離開過一次了,我快樂了嗎?”

她梅闌珊或許很蠢,但這一次,她相信自己的直覺,也相信事實!

眼前的容盛,就是馮其時!

他說他曾經在大魏生活過,他說他忘記了青春年少的那段歲月,他說他曾經姓馮,叫什麼忘記了……可他手上的牙印不會作假,那是當年她被馮其時強行抱著時慌亂之下咬的,當時見了血,結痂後就留下了牙印子。

他,是馮其時,絕不會有假!

雖然弄不明白,當時馮其時同她一起落水,明明已經沒有了呼吸,明明軀體冰涼,為何又會重新活了過來。但她方才靜下心來細想,當時馮家人的處置還是留下了很多破綻。比如,馮其時收斂之時,所有人都沒有看到他的屍骨,馮家人說帶他回老家下葬,從此一去不復返,任由她搜遍了所有地方都毫無音訊。是啊,她們回了西涼,她在大魏怎麼找得到?馮家人消失這麼多年,她也曾經幻想過或許馮其時根本沒有死去,但又覺得馮其時那麼喜歡自己,若是活過來了,怎麼忍得住不聯絡自己?如今一一都對上了,容盛說十八歲後回到了西涼,又忘記了自己,正好可以解釋為何他活過來後就從未找過自己。

他離開的那些歲月,她在人前天天都很快樂,因為想著他喜歡看自己笑,故而就算痛苦也總是開心的走下去。

但強顏的歡笑,內心已然疲倦,她不是真正的快樂,笑容不過保護色。如今失而復得,又得而復失,要她如何承受?

容盛對這樣不講道理的梅闌珊沒有辦法:“闌珊,你以前……”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梅闌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急切的打斷了容盛:“你說得對,我以後也不會是這樣子的。”

她忽然變了說法,竟不堅持。

倒不是傷心之下說的胡話,而是看著容盛無奈的樣子,腦中閃過他曾經閉目沉睡的蒼白,猛地清醒了。

當年馮其時的母親哭著說的話又一次閃過耳畔:“你就是個災星,你害死我的時兒。”她終於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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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頭,目光搖曳,卻一字一句的說:“容盛,既然咱們今天一起出來了,有些話咱們就說個清楚吧。當年是我對不起你,今日你也對不起我,咱們就算兩清了。你說的很對,我梅闌珊其實是個沒心沒肺的人,沒有你,我也一樣過得很快樂。你回到西涼之後,我不會被你的離開所影響。我也不小了,若是到了時候,再不能這樣下去,我會找個合適的人一同攜手終老。容盛,我要忘了你。”

“你沒有對不起我。”這話讓容盛一知半解,他沒有聽得太懂,但梅闌珊話裡的狠絕卻是聽出來了,他怕她賭氣,忙說:“闌珊,不要胡鬧。”

“我沒有胡鬧。”梅闌珊扯開嘴角:“我是認真的。從來沒有這一刻這麼認真。”

容盛,我要忘了你……

她越是反應平靜,越是在容盛的心口留下重錘。他從未想過梅闌珊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忘了他,可是……她不是從來都不曾將自己放在眼睛裡嗎?她不是從來都不曾記住自己嗎?她不是從來……都沒有一刻對自己上心嗎?

他弄不明白了。

容盛默默的看著梅闌珊,山風吹過,兩人衣袂翻飛,黑暗中,容盛的聲音有些顫.抖:“闌珊,你心裡有我。”

梅闌珊垂下頭:“我心裡沒有你。我心裡只有那個傻瓜。”

“你撒謊。”容盛看著她迴避的模樣,篤定的搖頭:“你抬頭看著我。”

梅闌珊聞言立即抬頭:“現在,你信了嗎?”

她上前一步,目光咄咄逼人,言語寸步不讓:“容盛,其實我知道你今天為什麼來找我,你是因為秦文棠同我退婚的事情,怕我想不開前來的吧?其實你大可不必擔心我,同秦文棠的婚事不過是我的自尊心作祟而已,我從未對他動過情,退婚後,我只有說不出的輕鬆,我一點也不難過。你也知道,我心裡只有一個人,他是個傻瓜,什麼都聽我的,什麼都讓著我,他為我而死。我一直都想著他,想著要是他還在,我一輩子都願意陪著他傻下去;他不在了也沒什麼,我們年少時玩過家家,我就當了真,我早已經嫁給了他。我此生都不會真的嫁給其他人。我更不會嫁給你。”

“容盛,你對我而言,一點都不重要。”

“容盛,回到你的西涼去吧,大魏不屬於你。”

“從今以後,咱們不必再見。”

她一字一句,鋒利如刀,明明是容盛要的結果,可聽著完全感覺不到一點快樂。

心口鈍痛,容盛見過千軍萬馬,受過刀劍傷無數,但那些深入骨髓的疼痛,都比不上眼前這個女孩子凌厲的眼神。

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見著梅闌珊說完這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決然的轉身下山。他腳下彷彿生了根,立在原地,想追上去卻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梅闌珊瘦弱的身影越走越遠,漸漸縮小成山中的一個小黑點,馬蹄聲終於聽不見後,容盛渾身的力氣都彷彿被抽乾,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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