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不到二十分鍾,科賽昂斯爵士和女侯爵就回到了大廳。

似乎是為了表明鄭重和公平,兩位裁判甚至沒有讓僕人代勞,而是自己親手抱著那眾多畫卷。

廳裡的商人女兒們又沸騰起來,因為女侯爵趁著離開的工夫還換了一套貼身的襯衫和褲子,脫離了長裙的桎梏後,她的外貌一下子變得英氣逼人,比在場的所有男子漢都要帥氣。她們剛剛找的男伴也沒有嫉妒的心思,蓋因女子威脅不到他們,他們甚至也入鄉隨俗地放開音量和身段,大聲為聖人喝彩。

年輕人們從來是這樣,追逐華麗的心思重過提升自己,娛樂方式越匱乏,他們的慾望反而越強烈。

叫喊的人中,以拜垂拉法師學院的法師最為強烈,以至於尤埃爾扶額嘆息不斷。老古板們的頹喪和其他侯爵的客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宴會開到現在就連神職者們都笑容滿面,信奉酒神哈林的教士已經拉著侍者的手詢問宴會的跳舞環節何時開始,太陽和大氣的教士們也拿著酒杯顛顛倒倒地圍在一起。氣氛如此熱烈,不肯參與享樂的“壁花”就十分惹眼。

德爾塔看到建築設計師費德利拉·庫拉幹藉助這浪潮偷摸著坐了過來。

女孩子都追著英俊討喜的男孩子去了,而長相平庸口舌也笨拙的男孩子追著女孩子去了,他們在廳裡形成了大小不一的“聚落”,沒打算和他們玩樂的人身邊自然就形成了真空,也留下許多空椅子。

費德利拉把德爾塔快盯到不耐煩的時候才小心翼翼道:“范特西法師,我能問問那幅畫作去哪兒了嗎?”

“我扔到窗臺上去了,窗簾會擋住它的。只要在明天僕人打掃前拿走就不會有人發現。”德爾塔如實回答,他倒是想把那件奇物畫作帶走,但身上沒地方放。而外面的僕人要是看到畫卷被帶出來,以為他把自己的畫帶出來就不好了,他們畢竟還在試煉中。

而費德利拉的畫又不好給他們看,就是費德利拉自己把畫卷帶上,為了試煉的公平,僕人也是要檢查一番的。

這個時代的人對於黑暗系畫作還不太能接受,除非是非常有名的宗教人士以警告世人為目的作出的地獄畫卷或惡魔現世圖,否則一般人基本上看到這種畫就要燒掉,還要向領主或教會舉報持有這類畫作的人,因為公認的嘗試是只有內心邪惡的人才會畫出荒誕、罪惡的東西,即使是教士們要畫警示圖也必須得到區主教的授權。

所以德爾塔才會將畫藏起來,這要是暴露出來費德利拉是作者,費德利拉大機率要丟掉自己的工作,要是暴露出來模特是德爾塔,德爾塔也別想要好名聲了,還有可能暴露自己的力量來源,違反他曾經在學院簽訂的緘默者之約。

“怎麼,你還想把它收起來?”德爾塔不相信對方不知道這幅畫可能帶來多少負面後果。

不過費德利拉沒有否認:“那好歹是我的作品。”

“但沒有我,你也無法畫出這件作品。”德爾塔皺起眉頭,希望對方能自己知道進退。

“我需要它。”中年人的圓潤額頭泛著古銅色的光,地獄水平的打光讓他的鼻子也格外突出,看起來有些可笑。但他的表情從始至終都十分嚴肅:“開個價吧。”

德爾塔心一橫,作出先知、僧侶那樣的不肯把話說清的姿態:“你不明白它的嚴重性,儘管那個魔鬼已經被重新封印,但這幅畫依舊很危險,不是普通人可以觸碰的。”

這一點上他沒有說謊,夢魘的力量投射著實危險,它如果不能收斂起來,就會持續釋放靈場吸引不可見的存在靠近。

天見可憐,要說他一點貪心沒有是純屬謊言,畢竟這幅畫還有紀念意義,甚至還有點藝術價值,於是他就像是孩子在路邊撿到一根筆直、勻稱的木棍般不肯放手。但刨開這點私心,這幅畫對他也沒有太大用處——至少目前來說是這樣。

這幅肖像等同於德爾塔,也就是夢魘在這世上的第二具軀殼,但它沒法活動,所能做到的也就是將德爾塔釋放靈性的量增幅了兩倍而已,而德爾塔最不缺的就是量,只要在戰鬥中能佔上風,他就能持續吸收對手的靈性。

他缺的是將自己的意志與夢魘相合的決心。

“真的是這樣嗎?”費德利拉眯起眼睛。

德爾塔毫不畏懼地直視回去,他知道費德利拉對畫像的內容有所猜測,但一個普通人又怎麼能猜到真相?

“好吧,看來是我想錯了。”費德利拉將瞳仁轉至別處,他服軟了,但下一句話卻把德爾塔又嚇了一大跳。

“那我要出多少錢才能讓您再做一次畫中主角呢?”

“他別是愛上你了吧。”哈斯塔也忍不住吐槽,

話都說明白了,這個人怎麼還是不死心呢?

“這位先生,你應該為自己的生命負責。”迪亞哥站了起來,坐到費德利拉的左邊,兩名法師將這個普通人夾在中間。他把他們的對話從頭聽到尾,對事件已經有了充分瞭解,依他的性格當然不可能讓費德利拉繼續糾纏下去。

“或許你覺得我的這位朋友看起來年紀小,所以智慧不足,無法正確地做出判斷,但我要說這是個錯誤的觀念。”迪亞哥伸出右手搭在費德利拉的左肩上,費德利拉想要掙脫,卻發現自己完全做不到,“他的年齡不比我小,身份更是比你想象的還要尊貴一百倍,憑藉超凡的記憶力,他在特定的領域已經是當之無愧的專家了。”

“我明白了。我向范特西先生道歉,也承諾以後也不會有這種想法。”

沒有半分猶豫,費德利拉以德爾塔都沒反應過來的速度道了歉。

“我......原諒你。”德爾塔用餘光掃了眼迪亞哥,希望他能給出更多建議,但他沒有,他直接接管了話題。

“很好,現在讓我們來喝點酒來忘記不愉快吧。”迪亞哥伸手去拿酒壺。

“這一壺空了。”德爾塔為了偷懶,下意識地召喚了一條漆黑的靈性觸手將更遠處的一壺酒卷了過來,他的靈法術才一運作,在場的六個魔法組織派出的領隊中有五個轉過腦袋,眼神和精神力將這一片區域籠罩起來,

這幾份力量控制得精妙無比,它們完美地繞過了人群,除了目標之外沒有人察覺到。

【臥槽!】感受到自己被五種強大的精神力鎖定後,德爾塔差點沒拿穩酒壺,但臉上還是作出自然的表情強撐了過去。

迪亞哥倒是有一副大神經,他鎮定自若,德爾塔發現他幾乎沒什麼情緒波動。

費德利拉的心中則翻湧一片,他天生就能比常人感知到更多,儘管他什麼也看不見,但在那些精神力掃過來的時候還是在皮膚上激起一片疙瘩,這種無形的力量讓他心神劇震,無法遏制地持續合成恐懼情緒。

直到現在他才相信迪亞哥對自己說了真話,德爾塔在他心中的地位迅速上升。

儘管能猜到這並非是德爾塔的力量,但他的結論還是一樣。在迪索恩,在惹事時能夠得到更多關注的人無疑也是有本事的。

大廳主座上陡然提升的女侯爵音量響徹室內,打斷了所有人的竊竊私語,也強迫所有人看向她。

“現在讓我們展示這些精美的傑作,它們由在座的男子漢們完成。”她晃了晃手上的一根畫卷:“但在這之前,我可是沒有看過其中任何一幅畫,希望還能有驚喜給我。”

德爾塔看見宮廷法師多蘿西一臉解脫地從主座旁的臺階下來,還有尤埃爾依舊和鑿子刨過的大理石似的怨忿臉孔,

顯然,幾位大師落伍老舊的思想並不能被女侯爵採納。

“之前已經有朋友為這些作品留下了評價,但如果你們各位有了新的判斷也盡可以說出,當然,作者本人不能對自己的畫發表意見。這麼做都是為了讓我和科賽昂斯爵士能夠儘可能公平的做出裁決。”

【你開畫展呢!】

尤埃爾深吸了口氣,額角的血管一跳一跳。他可以把一個人的心臟憑空取出,而這個人的皮膚還完好無損,但他卻不能阻止女侯爵,讓這張該死的嘴閉上!

為所欲為久了,連傾聽他人的意見都不耐煩,何況看見這種不符合他價值觀的行為。

他拿大貴族沒辦法,只能先解決別的小問題。主要做法是扭過頭狠狠瞪了德爾塔·范特西一眼,希望對方不要再吸引其他組織的注意力。

德爾塔在尤埃爾回頭後無奈地挑了挑眉毛,大大方方地迎接迪亞哥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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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景深沒有處理好,並且我的腳畫大了一寸,這樣我看起來就完全是個男人了。”

科賽昂斯搬來一個長木板倚在畫架子上,將輪到點評的畫紙貼在板上。由於有些法師有獨特的繪畫習慣,所以畫紙的大小也不盡相同。他們現在正點評的這一幅畫就是如此,它長八尺,內容又是非常現實的景象,當畫中主角——薩莎·克魯伯站在旁邊時,它簡直像是一面落地鏡,至少畫中人的臉和身高完全和薩莎相似。

他們之前已經點評過六張畫像了,但臨時評委們都不甚滿意,原本熱鬧的氛圍向著老古板們心向的冷清跌落。

這一次試煉畢竟考驗的是繪畫記錄的能力,而不是個人審美和藝術創作,這些畫作難得藝術家們青睞才是常理。

女侯爵用指甲輕點在紙面上,聲音裡隱有不滿:“肩膀處的肌理也是錯誤的,我承認我穿裙子不夠漂亮,但我的肌肉絕沒有那麼難看!”

“不過優點也很明顯。”她的語調緩和,點著畫像上耳垂、髮梢、手指幾處位置,臉上不自覺地浮現笑容:“這位畫師把我的神態很好地復刻出來,我臉部的光線非常自然,首飾珠寶的材質色澤得到了最準確的還原。”

“科賽昂斯爵士,您怎麼看?”女侯爵把從第四幅畫點評時就開始面露沉思的爵士叫醒了過來。爵士在晚上沒有穿盔甲,而是穿著淺藍色的襯衫和羊毛褲,看起來非常休閒。

科賽昂斯略顯遲鈍地轉過頭,眼神逐漸活過來,沾上些許羞惱的色彩:“夫人,您知道我根本看不出區別。在你們眼裡,這幾幅畫的精妙之處和低劣之處都十分醒目。但對於我來說,只是被迫將一模一樣的畫兒看上幾十遍罷了。”

他的話語出口,在客人們中又激起一陣善意的歡笑,稍微沖淡了冷清的氛圍。

“你該找個醫生看看,別讓這毛病發展成不治之症了。”女侯爵遺憾道,她繼而宣佈:“既然科賽昂斯爵士不能做出判斷,那我們來看看之前的朋友是怎麼評價的。”

她把畫翻過面,後面是之前的臨時裁判留下的評語和畫師的姓名。

“對結構的理解有偏差,但在色彩上有非同一般的敏感性。”

女侯爵念出這句評語後面帶笑容:“這也是我的意思,查克曼,你真有眼光。”

她的遠方親戚查克曼·米楚布裡亞瓦斯——一個留著山羊鬍的富有顏料商人站起來向她舉酒杯致意,隨後坐下。

她接著念畫師的名字:

“貝克。”

名字很短,聽起來像是一個農民會有的名字。

商人們的女兒又笑起來,笑聲帶著輕微的惡意。

但她們沒發現自己剛剛找到的男伴因為這笑聲而失去笑容。

超過一半的法師疏遠了自己的女伴,只因為她們的形象從活潑開朗、自由無拘的女孩子變成了不知分寸的無禮蠢貨。

她們又蠢又無聊,竟會因為一個甚至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天然代號而笑出聲,他們不敢相信這些姑娘還能做出怎樣的荒唐事。

貝克在這笑聲中站起來向女侯爵行禮致意。他長得不算難看,姿態又優雅,於是女孩們的笑聲也逐漸消失。

“美神祝福你的眼睛,也祝福你的手——如果美神存在的話。”女侯爵也注意到了女孩們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聰明,便適時地緩和氣氛。“不過我是真實存在的,我愛你的畫,也愛你。如果不是你要旅行,我一定會想辦法把你留下來。”

貝克沒有驚喜也沒有沮喪,只是平淡地說:“承蒙您的厚愛。”

女侯爵也並不是要討好他不可,便不再多說,認真地在自己的名單上將名字勾去。

“那麼,貝克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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