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埃爾是個很危險的人,德爾塔的預感是這麼告訴他的。

一個有技術、有能力,敢於為學院維護不穩定的傳送節點的人絕不是一般人,一個在火山口造了一間冰屋並住進去的人才有資格和他比勇氣。

最糟糕的是,尤埃爾還不是一個大法師,他已經九十歲左右了,接近了人類壽命的尾聲,想要延長壽命只能嘗試晉升。而學院近十年可以為大法師晉升提供通用核心要素的第十五號元素位面已經預支給另一個人了——安佩羅姆的導師,大探險家沙利文法師。

第十五號元素位面下一次恢復成旺季大概需要八到十年,尤埃爾基本不會再有機會了。

他這個年紀身體機能已經衰敗,還養成了酗酒的習慣,貿然進行血脈改造也形同自殺,即使給他一個晉升的機會也未必能成功。

簡單來說,尤埃爾現在處於一個無所顧忌的年齡,以他的權勢和能力,最後的這幾年只需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好,死了也無所謂,反正也沒幾年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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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個人欠了債,債主多半是沒膽子去催他的。

不過今天是個例外,德爾塔相信不需要自己開口,其他助教就會替自己問出尤埃爾的秘密。

該死的召喚師需要該死的血祭才能進行通靈和空間感應,一口氣殺死三十幾頭牛做祭品,即使牲畜的能量比不上人也夠豪奢的了。

德爾塔看著陷入漆黑的城市,心裡湧上一陣滿足感。確定了隱患的主力被消滅後,翰納什放開了一些兵力,現在衛兵重新上街維持治安,而不是那些威懾力不足的巡夜人。

那些泛著火焰光澤的半身甲叫人看著就心安,而且每個人都能認出德爾塔法師的身份,不會對他是否手持火把指手畫腳。

“達塔。”哈斯塔呼喚他,語氣裡有些惶恐。

“你怎麼不叫我DOTA呢?”德爾塔隨口調侃了一句,然後更認真地回應道:“什麼事?”

“我好像丟了些東西。”

“你有什麼東西可丟的?”

“記憶。”

德爾塔抬起的靴子猛然落下,身體晃了一下才維持住平衡。他瞬間沒了回城堡和隊伍匯合的心情。“都丟了些什麼?什麼時候發現的?”

“就剛才在...不,”哈斯塔有些語無倫次了:“那些證物和證詞,那位軍士給我的時候是完整的,當時看的時候也是完整的,但是現在它們殘缺了,我肯定自己有些記不得了。我甚至能感受到遺忘的過程,但遺忘也已經結束了。我現在就好像度過了一天的最後一分鐘,清醒地抵達了第二天一樣,昨晚已經是昨晚了。”

“就像是學院圖書館裡那些平時需要鎖住的禁書一樣。”德爾塔的精神高度集中,他開始接收哈斯塔帶回的記憶,確實有一種明顯的缺失感留存。“是沃洛夫牧師的日記被清除了,淦,這仇沒法報了。”

他本來還打算會一會這位找人替死的科羅威,但如果涉及到這種層面的力量,他再怎麼自信也得知難而退,並且以後也都避讓三分。

萊帕特軍士說這些證物絕對都是第一手的,那麼在沒有人做過手腳的情況下那本日記還有如此的力量,只能說有真正的大佬在關注並投放力量到這裡。

用這種奇異的現象引起助教和尤埃爾大師的重視,利用這些學院的高層力量來找到科羅威不是不行,但科羅威同樣是教會的成員,就算他是叛徒也不能由法師來指認。而且幾位助教明顯比出發前更加謹慎,絕不會希望德爾塔再找點事給他們做,他能做的也就是提醒一下,別讓他們著了什麼道。

“這件事已經不是我們能插手的了,除了穆迪埃助教,其他幾位助教都按照教會給的線索去找瓦連斯京了。等他們回來,我再公佈此事。”德爾塔算計著儘可能降低自己的損失:“他們之前說的沒錯,我們真的應該儘快從海肯脫身。”

似乎是言語與冥冥中的預感相合,德爾塔突然感到心悸,眼前的世界瞬間失去了一層光澤,那些土石搭建的堅固房子和披甲巡邏的士兵突然就失去了讓人安心的力量,它們好像在縮小成模型,用手指就能將它們捅個對穿。

他看到地面在震動,裂縫在蔓延,赭紅色的光從地下冒出,而那些生活在這裡的人們渾然未覺。兩股無形而扭曲的力量在凌空顫抖,糾結如同一人的左手與右手角力,難以真正分出勝負。

“爭鬥沒有消失,它將在更為隱秘的地方持續,但影響是巨大的。”

不由自主地說出這句話後,德爾塔輕飄飄的靈魂才轟然墜地,重新感受到自己和世間萬物的分量。那些幻覺也不復存在,一切依舊井然有序。

德爾塔恢復過來,意識到是夢魘本體按照本能對海肯的局勢進行了一次預言,那是戰爭網路在他接手後的第一次觸動,而這也意味著那些烏農的信徒不會被全部驅逐。

難以言喻的噁心感折磨著他,思維中那些截然不同的觀念碰撞在一起,讓他直面那些他所認為低劣和錯誤的人與事。

儘管他身邊沒有人,但那些執迷不悟的烏農信徒好像就在眼前。

他用力拽著自己的黑色法師袍領口前固定的扣帶將它收緊,幾乎是要勒斷自己的脖子。不這麼做他就難以舒坦、就要不自覺地去考慮那些和自己三觀衝突的現象。

“怎麼有這樣一群人會為了證明自己是誰的奴隸去戰鬥?烏孫的記憶裡甚至沒有烏農傳授的教義,是什麼把這些人凝聚在一起,讓他們捨生忘死地去為這些無稽作戰?”

是力量嗎?

可要是他們能信仰正神,以他們的虔誠早就個個是主教了。德爾塔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貝林沃大陸上正神教會的神侍們堅信遠古諸神創造了人類,如今的神祇繼承了古神的權柄,維繫人們信仰的根本是神祇對人類的所有權,神力的強大與否都沒有這個重要,好在那些代表美德的神權還能為民眾帶來教化,否則祂們真的和德爾塔印象中的邪神無異了。

他稍微有些恢復過來,可臉色依舊差勁。

此刻,城堡高聳的哨塔在他眼裡彷彿一座燈塔,召喚著迷航的船隻返回,他對學院的歸屬感頭一次如此強烈,但這又有一種受制於人的憋屈感:“以後大概不會回海肯了,直到我有把握解決科羅威還不被教會的其他人發現。”

德爾塔這麼說其實就是他認為再沒這種可能了,強行找出科羅威是有這個可能的,但這會讓每個人都不高興,同時也會拖慢隊伍的節奏擾亂行程規劃。

哈斯塔提醒他殘酷的現實:“我們返程中還要回來一次的。”

“我直接繞著走。”德爾塔說:“到了莫克然,我就寄信向院長申請調到分院陪克麗絲種地去,自己找個商隊同行去庫柯什,也免得純化血脈造成的顯徵異變被那些敏感的不得了的傢伙發現。”

“克麗絲如果發現了我們私藏半神器該怎麼辦?”

“那就把時光飛逝給她。”德爾塔鬆開領口,疼痛與放鬆的間隔別具一種層次感,這使他痴迷。“享受庇護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哪怕這會打斷程序?”

“無所謂,我本來也不相信純種精靈的身份會讓我能和原生精靈說上話。”德爾塔說:“夢魘是被他們嚇破了膽,所以才會不擇手段。如果真要追究身份,源自血脈的德魯伊巫術會很快定位出我在氏族譜系中所在的位置。發現我上面的兩位不是純血後,他們立刻就能推斷出我有純化血脈的方法——赫默和我們說過這個手段,她承諾她的父親會為我找到自己的家族親戚。”

哈斯塔怔怔道:“所以夢魘的努力是徒勞的。”

“當然是徒勞的。”德爾塔重新邁開腳步,他的背略微彎曲,法師袍的下襬幾乎觸碰泥土:“只是它為了隱瞞得到半神器這件事殺了阿方索,我當初如果還執意將半神器上交換取積分,那未免也太浪費了些,所以才保留在身邊。”

他苦笑一聲:“看來它也不總是錯的,我確實需要時光飛逝。”

半神器【時光飛逝】雖然不能解決靈界的疑難雜症,但他也靠它救了幾次命。否則光是大出血就夠德爾塔死上四五次了。

“我不能理解。”

“這是正常的,世界上的大部分事我們都無法理解。我們這樣的俗人也只能不求甚解。遇到危險就跑,面對威脅乖乖就範。”

哈斯塔感嘆道:“無奈啊。”

德爾塔微微扯動嘴角,所有需要他考慮的事都暗暗積累了壓力,他想要發一次脾氣,或者乾脆找人打一次架,但內心早已是一灘燃盡的灰燼,始終翻騰不出火星。他告訴自己:“這不是我的世界,我不必盡責,我不必盡責......”

..................

“小夥子,為何這樣看著我?夜晚正是適合享受的時光啊!”尤埃爾法師快活地高舉純銀高腳酒杯,紅彤彤的鼻子彷彿在發光,一根木杖斜靠在旁邊搭住桌沿,長的就像剛從大樹上鋸下來的枝條,上面也真的帶著綠葉,穆迪埃不記得他離開學院時有帶這件東西。

“大師,如果不是一名學生中了詛咒,我當然會愜意地享用一點葡萄酒和菸草。”穆迪埃拉開椅子坐在長桌的對面,右手食指的指尖在絲綢桌布上磨蹭著。

“怎麼會出現這樣的事?”尤埃爾問。這雖然是問句,但他的語氣裡一點疑惑也沒有,似乎是某種自然規律讓他必須要這麼接穆迪埃的話。

“大概是私人恩怨。”穆迪埃搖了搖頭,他想要吸菸,但儲備已經不多了。“這個學生的朋友就是范特西法師,他對這件事很執著。”

尤埃爾晃了晃酒杯:“那就讓這些年輕人放開手玩玩吧,大不了死上一兩個。姬芙拉蒂絲會給我這個面子的。”

“您這話要是讓克麗絲大法師知道了,她恐怕要大發雷霆。”

“她啊,”尤埃爾快活的勁頭消退了,笑容在臉上消失:“她確實是個麻煩。”

赫默·克麗絲,曾是德魯伊教的大祭司,也是在世最難殺死的人之一。曾經有敵對的大騎士刺殺過她,以生命為代價成功地用大斧劈下她的頭顱,但在該騎士死在暴怒的索菲亞·寇列斯特之手後,她無頭的身軀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下重新提起頭顱安放在脖頸上,用語言安撫住了即將失控的炎魔化身。

尤埃爾自信能完全壓制住赫默·克麗絲,但他可確定自己能在索菲亞趕來前就殺死她。即使他們現在並不敵對,但只要想到自己還有做不到的事,他就感到極度的不痛快。

穆迪埃不敢附和,他引導話題到自己負責的事上:“既然您回來了,那麼該去看看那名受到詛咒的學生了。”

尤埃爾沒有起身,他想起了另一個囑託:“是哪位學生?”

“阿列克謝。”穆迪埃肯定地說出這個名字:“分院的學生,也不知怎麼和總院的人走在一起了。現在他昏迷不醒,香薰法和碎鏡法都不起效。”

尤埃爾砸了咂嘴:“不用看了,我也沒辦法。這樣吧,阿列克謝就先留在海肯。我馬上寫一封信寄回去,讓學院派人把他接回去。”

“是總院還是分院?”有時候穆迪埃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勇氣。

並不單純是直覺,或許還有尤埃爾異常的態度原因,總之他感受到了這件事並不尋常。

尤埃爾的眼皮眯了起來,視線宛如捕獵前的野獸般危險,但隨即舒展開來,甚至開懷大笑:“有區別嗎?普拉肯特不會有授意你阻攔我們吧?他不敢,你也不配!”

穆迪埃低下頭,雙手收回,眼睛注視自己的膝蓋恭敬地正坐著:“是的,我不配。”

“那就好。”尤埃爾將酒杯按在桌上率先起身:“做你該做的事,好好享受生活。畢竟你參與了‘閃石’專案,又沒有像蓋倫法師那樣中途退出,現在恐怕已經器官衰竭,未必能有我活的久了,因此不要讓世俗隨意鉗制你的自由意志。”

穆迪埃維持著正坐,直到尤埃爾越過他的位置,直到他再也聽不見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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