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躺在地下,聽到那漸歇的風雪中,有一個低啞的男性嗓音哼著歌謠靠近:

“幽靈城堡蛛網結,”

“黑貓嗚咽鳴不詳。”

“披雪松衫門前站,”

“食人妖鬼鏡中藏,”

它躺在地下,感到地表的震動,那個男性更貼近它了,歌謠仍在繼續:

“鍋裡斷指和油煮,”

“地毯石階血流淌,”

“無知稚子不回還,”

“圈裡牛羊肝腸敞。”

它躺在地下,聽見鏟子與積雪一下一下碰撞,發出咔咔擦擦的聲音,它頭上的冰雪在減少,光線強度在增加,而男人依舊在唱,他的聲音越發清晰:

“飛鴞聽風來報信,”

“原是女巫惹禍殃,”

“.............”

一隻粗糲的手探進冰雪,將最後一層薄雪捋開,把它抓了出來。

它是一枚泛著銀光的戒指,上面鑲嵌的蛋白石早已破碎。它的上一個主人是襲擊神聖翼騎士團掌旗官的法師,現在卻被一隻有著厚厚勞作繭子的手拿著。

無論是擊敗了法師的莫洛託夫本人還是後來者尤埃爾都沒有選擇拿走他,現在,它被舉到男人的視線相平處,被細細打量著。

男人厚實的手上有很多繭子,從那些快要褪去的薄繭上看得出他曾經是伐木工、農民或者瓦匠之類的勞作者,但新生的繭子所在位置則表明他現在改換了職業,並且手背和後面露出的一小節手臂上的傷疤顯示出這份工作或許具有相當的危險。

男人停止了哼唱,轉而自言自語:“沒想到道格拉斯平時狂妄自大,事到臨頭卻還是做好了被擊敗的心理準備,可惜莫洛託夫沒有拿走它,不然我們還能幹他第二次。”

他將戒指在棉衣上擦了擦再戴到自己手上,儘管他的棉衣其實也沒那麼乾淨:“不過這不算什麼,即使我們不去追逐真理,真理也在向我們靠近。”

“沙赫穆爾大師,沙赫穆爾大師!”他突然向兩邊的樹林各自大喊了一聲,震得群鳥撲朔飛起,因為微小的鳥爪傳來的力量,樹上那些早已乾枯的枝葉發出噼啪的聲音,富有水分的部分則柔軟而富有彈性的撞來撞去,枝上的積雪噼啪落下撞擊地面,一時間樹林都好像搖晃了起來。

“別喊了!”一個揹著弓箭的傢伙從不知道哪棵樹上蕩下來,匆匆忙忙地制止他:“你想要把他們吸引回來嗎?”

“而且不是說好不能叫真名的嗎?”弓箭手的皮膚略微發黑,不像是迪索恩人,但也可能是異種血脈的影響。

“抱歉,松鼠。我忘了。”男人臉上毫無愧疚,看得出他真的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他隨著弓箭手走進樹林裡,免得大路上還會有人經過發現他們。

“下次別忘了,雪鼬!”弓箭手松鼠走在前面冷著臉說。

雪鼬邊走邊問:“為什麼這麼緊張?這裡沒有人認識你,一個名字不足以讓別人將你送上絞架。”

“我不希望自己沾上勾結異端的汙名,那是不榮譽的。”

“那你為什麼要接受我們的僱傭呢?”

“只是為了錢。”松鼠不想多說,他轉而問雪鼬:“所以,你叫我做什麼?”

“為了瞭解情況。”

“你沒有看過那些痕跡嗎?事情簡直一目瞭然。”

“我需要你親自告訴我。”

“這也是教長的指示?”

“是為了更好的完成教長的命令。”雪鼬好奇地在樹林間左顧右盼:“你知道道格拉斯在哪嗎?”

道格拉斯當然也是一個假名。在這個圈子裡,使用真名無疑會大大增加暴露的風險。

“我怎麼知道他去了哪裡?”松鼠皺著眉,彎身抓起一把雪擦拭弓臂。“大概是活著逃走了吧,或者死了也有可能。我對邪惡的法術一無所知。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他留下了一隻手。如果他現在還沒死,我建議你們趕緊找到他進行醫治,否則失血就能讓他致死。”

“謝謝你的提醒,”雪鼬笨拙地行了一個禮,然後因為搞不清怎麼擺放自己的雙腳順序而差點摔倒在積雪裡。

松鼠不想搭理對方,他也落魄過,但從未淪落到和曾經是農民的異端為伍的境遇,後者沒有文化也成不了事。如果有條件,他不會選擇這樣的同伴。

“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還活著嗎?”

松鼠除錯弓弦的手停住:“莫洛託夫和他的侍從互相偽裝成對方騙過了我們,打得我們措手不及。而且那個侍從的實力也比我們想象中的要強,當他進入叢林中時,我不得不暫時撤退,任由道格拉斯獨自面對那位騎士團的掌旗官。”

如果是生死相搏,松鼠有自信殺死那個侍從,畢竟他頭盔都沒有帶,只要一箭就能取他性命。

但既然這些異端沒有說一定要解決掉他們,道格拉斯也不是長期的合作同伴。目光長遠的松鼠自然就放了那個侍從一馬,說不定以後還會有人出錢買這顆人頭,沒必要現在就殺了他。

雪鼬點了點頭,又問:“那莫洛託夫和他的侍從往什麼方向離開了?”

路面上的腳印全部被雪蓋住,一般的搜尋方法在這個時候就不管用了。

“我只是個弓箭手,而不是法師。”松鼠說:“不過剛剛確實來了一個法師,用他的見鬼法術突然出現,然後又消失不見。那是你們的人嗎?”

雪鼬實誠地說:“我不知道,你和他說過話嗎?”

“你應該慶幸我沒有,不然我可能就死了。”儘管不願意承認,松鼠還是必須說法師確實比其他職業都要強。哪怕作為遊俠大師的自己在射程上超越了絕大多數法師,但他們的反制手段是松鼠無法克服的。

但他心底也是潛藏驕傲的,只要能搶佔先機,他有把握一擊命中。

“那大概是科羅威那邊抓到的法師的同伴吧?他們人數不少。”

“他是怎麼找過來的?”

“誰知道呢?那些法師消息靈通又精通魔法,就像老鼠一樣無處不在。”

“是嗎?”松鼠看了眼雪鼬:“如果我是你們,我會把那個法師給放了。”

“他可是一個好材料。”

“他的同伴會突然出現!我不是沒宰過施法者。咒術師、深淵術士、元素使者,乃至那些神職者,他們沒有一個是會這招的。那個突然出現的法師可能比道格拉斯還強幾倍!”

“嗯,我知道了。”

看出了雪鼬的輕率與不在意,松鼠的臉色陰沉下來:“你最好認真一點,我不在乎你們都死光,可在這之前,你們最好把我的佣金給結了。”

“一個法師翻不了天。”

“可一個初位騎士就能輕鬆捏死你。”

“輪不到我去對付他。”雪鼬露出一個淳樸的笑容:“莫洛託夫不還是全盛狀態嗎?我們會讓他們撞上的。”

松鼠深沉地看了他一眼:“我算是知道教長為什麼讓你一個普通人來擔任這麼重要的職位了。狡猾的奸鬼。”

“沒辦法,我們在海肯投放的力量太少了,弱者想要生存就必須學會節約。我建議你別在這裡繼續待著了,或許向城市再靠近一點能尋覓到更好的出手機會。我想他們不會再走大路了。”

“還有一件事。”雪鼬從多毛的口袋裡摸索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畫了一張包含胸口以上部位的人像,那是一個面貌秀美,乍一眼看去沒法辨別出男女的少年,眼睛這裡抹了細膩的孔雀石粉末使之呈現綠色,頭上戴著老舊款式的尖角巫師帽,穿衣品味讓人一眼就難以忘卻。“讓你的兄弟注意這個人,他是上好的祭品,活著給我們帶來,我們會額外出錢買。”

松鼠接過紙張,細細端詳人像:“他不是本地人,否則一定會相當有名。”

“當然,他也是法師,大機率和你之前見到的那個法師是一夥的。”

“我不會去的,這是在找死。”

“不要緊,告訴我們他的具體位置也有酬金可以拿,不動手的話沒人會在意你或是你的手下。”

“你們有把握抓住他?”

“他會自己跟我們走的。”

“你們準備了什麼樣的騙術?”松鼠問,他感覺畫像上的這個少年看起來並不大,也就是勉強摸到成年的影子。不過他心中沒有半點憐憫,因為這個少年明顯擁有異族的血,這讓他想到在自己家鄉施加暴虐統治的那些城主們。

雪鼬搓了搓手,他的雙手凍得發紅:“這我就不清楚了,教長吩咐的。”

瞭解到風險沒有那麼大,松鼠思考再三,最後默默頷首示意自己會去做,他隨後轉動眼珠,注視雪鼬滿意地轉身哼著歌謠離去:

“城堡窗浮影瘦長,”

“士兵獵人向裡闖。”

“劍錘獵叉齊上陣,”

“烙鐵尖針候在旁。”

“惡魔小鬼張牙爪,”

“石化寒冰魔法強。”

“費勁千辛終得願,”

“女巫頸下紅晃晃.”

“人皮撕下織新衣,”

“魔杖折斷入爐房。”

“殘軀架起火焰旺,”

“騎士勳章佩胸膛......”

“.........”

..................

德爾塔被人從毯子上搖醒,他睜眼,看見迪亞哥那張嚴肅的臉。

“門外有教會的人找你,你都做了什麼?”

“我希望我知道。”德爾塔打著哈欠坐起來,他不知道現在是幾點,只是一廂情願的想睡下去,就算他的睡眠已經足夠。

門外的教會人員已經在等著了,德爾塔能感受到有許多法師好奇地躲在門後,助教們則擺著一副臭臉在那位神職者周圍圍成一圈。

“我叫馬德林,你一定就是德爾塔·范特西吧?代理主教想要見你。”這位身材瘦削、留著山羊鬍的神職者已經不想在這裡待下去了,法師們的目光讓他感到不適。

德爾塔看了一眼助教們,覺得還是直截了當地問:“我有必要去嗎?”

“他們要去找那些藏在城外的強盜騎士。”

“我們找到了新的線索,正需要你的追蹤能力,這也是執政官的要求。”神職者馬德林皺著眉頭,精靈混血的容貌和無禮都讓他感到驚訝:“剷除強盜騎士是善舉,翰納什·海肯大人的騎士也會隨行,確保行動安全。何況你們的人也沒有找回來吧?”

德爾塔一下子清醒了,這是找自己幫忙的。他沒有牴觸的意願,不如說還有點竊喜。

助教們礙於即將來到的神聖翼騎士團掌旗官只想快點離開,甚至不想去找被強盜騎士綁架的瓦連斯京,教會的行動反而能救一下這個可憐人。

只是助教們的表現讓他摸不準他們對此的看法,這可能是出於教會和施法者之間隔閡的緣故,那堵牆豎著不是一天兩天了,德爾塔要是和神職者一起行動很有可能會有損名聲。

不過誰管他們呢?尋找失蹤的同伴合情合理,誰也沒法指摘什麼。

德爾塔緊了緊領子:“那我們走吧。”

馬德林詫異於他的毫不猶豫,心裡對他的印象好了些:“你只需要指路就可以,不需要參加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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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爾塔頓了頓:“必要時,我也能加入戰鬥的,瓦連斯京也戰鬥過了。”

助教們目送他們離開。

穆迪埃助教開口了:“他真是不明白自己的價值,他在讓自己貶值。”

“他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巴拉蓋助教對此耿耿於懷,他懷疑那是對自己面對神聖翼騎士團展現畏懼的諷刺。“他是在侮辱我們嗎?”

米爾伍德助教撫摸著魔杖:“希望尤埃爾大師儘快趕回來,我可不擅長用語言解決我們和本地勢力的衝突。”

“如果不是你將范特西法師的能力透露出去一部分,我想執政官不會要求他加入行動。”

“你的意思是這是我的錯?”

巴拉蓋的手也按到魔杖上蠢蠢欲動:“你不承認?”

“夠了,別再鬧事了。”穆迪埃不得不阻止他們,“如果這份差事搞砸了,你們自己想好怎麼和你們的上司交代吧,我可是一點干係都沒有。”

米爾伍德和巴拉蓋注視著彼此的眼睛,手卻逐漸放下去。

“到了莫克然我再來教訓你!”

“希望你不會因為失敗而被氣流秩序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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