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

季強忘了是從強貝哪個設計師嘴裡聽到過這句話,好像有點格調,他默默記在心裡。

好處強爺已經感受到了,現在他所經歷的一切,他的包貝,他和包貝的強貝,江慕兒,還有這些以前從來不曾有機會認識的強貝的客戶和朋友們,都很美好,是他以前從來不敢想像的另一層面。

這一年多來,季強真實察覺到這個世界其實不像他上輩子以為的那麼單調和乏味。

當那一天,這個世界的某處突然發生了錯誤,讓他有力氣從鋼筋和混凝土中將頭探出來一點點,從此,看見了很美好的風景。

然後……這日子跟他印象中的脫了節,再也回不去以前熟悉的模樣。

要怎麼樣才算壞?

強爺沒那空閒去思考!

只是他記得那恍惚多出來的好些年當中遇到過的至暗時刻。

家裡老頭病體纏綿,他拋下工地回家照顧兩月後,當老頭再一次顫顫巍巍站起來,強爺又立馬離開家,回到屬於別人的水泥從林,繼續拋灑汗水。

他以為,生活本就那樣。

用勞力換金錢,然後用換來的錢延續家裡老頭子不知何時就會隨風歸去的性命。

總是缺錢。

只要命還在,他就得拼命掙!

一天上工十個鍾不夠?

那就十四個鍾。

身強體壯頂得住,遇一事兒就過一坎兒。

結工錢時多出來的幾張紙片子總能點亮他眼中所餘不多的光。

除了工地,他對外部世界的感知很抽象,抽象到模糊。

包括老家那個微微佝僂,卻隨著時光慢慢模糊的身影。

大概,除了早上蹲在每一處不同工地門口洗臉刷牙,去菜市場,外出接活,結工錢或者偶爾去超市買生活必需品時,才有機會抬起頭讓身處的時代在他眼中留下淺淺的浮光掠影。

那座城市,他偶爾晚上走過街道,路燈會給腳下印一抹昏黃,還有,陪他走一路的影子。

街邊那些抬眼就能望見的遍地霓虹,其實,離他多遠啊!

二十年裡幾乎沒有多餘的色彩,簡單到近乎蒼白。

後來隨著智能手機普及,從那片魔幻的小小螢幕他才偷窺到更多訊息,城市是這樣的,世界是那樣的,他身處其中,卻無法參與。

也有一天,猛然從那片小螢幕發現,室內裝修不光是他幹過的出租房,那一棟棟外表光鮮的大樓裡果然是超乎他想象的驚豔存在。

不敢想多,也不能貪婪外面世界的光景。

那些東西一個人偷偷看過就好!

在工地睡硬木板,用電飯鍋隨便煮成一鍋的飯菜就著汗水往嗓子眼裡灌,這才是他當年的生存狀況。

而現在?

大客廳,大臥室,大衛生間,裝了空調的大房子,還有包貝和很多其它東西,跟恍惚中度過的十多年是天上地下的區別。

今天,還敢來吃一頓幾千塊的海鮮大餐。

雖然,開吃前已經微微心痛過了,甚至打了個無人察覺的擺子。

畢竟,就一餐飯而言,這已經超過很多人一個月的工資了,他從來沒敢想過一餐飯吃這麼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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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盤中毛巾微涼,季強撿起來擦掉滿手油漬。

晚一天來送祝賀的人讓強爺體會了從沒有過的滋味,花這個錢心頭舒暢。

熱鬧過後,滿桌子殘肢斷臂。

客人先後告辭。

有些地方講究,花籃是不能第二天送的。

包貝不懂,季強不在乎,江慕兒心思完全不在有沒有人送花籃這回事上面。

每逢大事李四必翻老黃歷,像這次開業,日子就是他選的,李四清楚他的作用也就在這裡了,見識和能力有限,更多的事他管不動啊。

更重要的是,在這座城市強貝完全沒有根基,強爺認為,他們還沒有結交到可以請上門的朋友。

開業時放幾掛鞭炮,給上門的客人讓一些利,然後紮紮實實做事,就是他們能想出來的最大的熱鬧了。

但是鍾良山不這麼認為,老早聽說強貝要開分公司,那夯貨就這麼悄悄摸摸開張,這是不把鍾叔當叔啊。

那夯貨和姑娘見了面喊他一聲鍾叔,至少,得上門看一眼,新店開張,不送別的,門口得擺上幾對花籃吧?

沒得請柬通知,鍾良山有點生氣,卻不能計較。

那夯貨和姑娘是什麼樣的性子,他熟。

人情世故由他們自己領悟,以後不說處處圓融,至少得學會做事周到,待人有禮。

跟人打交道也是一種天賦,倆小有沒有這天賦無所謂,練多幾次總能練出來,他很想看看這麼有意思的小朋友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所以,開一個小時車,他來了。

光禿禿的店門口添上幾對花籃,果然順眼不少。

鍾良山走季強前面。

身前這位嫌過道不夠寬敞的大爺是強爺貴人。

表叔和包貝都這麼說,不懟那老頭的時候,季強自己也這麼認為。

緊走兩步,伸手將一張被小孩子推出來礙著他鍾叔吃飽喝足了往出走的椅子挪了回去。

大堂喧鬧,這一桌有倆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傢伙在講加入WTO以後,做生意會有怎樣的利與弊,然後有人發表不同見解。

季強看那倆貨一眼,他們眼中的神氣與自信是他在工地上見不著的,他的心神也被那兩人吸引,想聽仔細。

前面鍾良山已經走出老遠,包貝拽他袖子,季強趕緊豎起耳朵跟上。

在鼎沸的人聲中,季強分辨出有人在聊世界盃,有人在聊電信和網通的成立,有人在聊阿富汗,有人在聊死了225人的空難……

跟平日裡相比,今天,確實很新鮮!

……

目送鍾良山的普桑拐了個彎消失在酒樓拐角,季強突然感覺心裡頭不對勁,空了一塊,然後又有另外一些東西慢慢溢位來。

似乎,還是幹著跟裝修有關的活,人生突然就不一樣了。

眯眼,抬頭看那天,太陽比熾白的煤球猛烈多了,光芒很刺眼,有熱風刮在身上,不能使身體感覺舒適,卻終究也沒有在狹小的室內工地那麼悶。

以前跟著表叔,一天到晚埋頭苦幹,一把風扇攪動著空氣流通,那風能消暑。

10塊錢一張灌滿500首歌的碟片連上音箱也能在工地排解寂寞。

彎腰,把磚塊撿到竹夾子碼整齊,挑起來送到每處要用到的地方。

水泥拆了包,跟河沙加水攪拌均勻,按表叔吩咐送到施工的地方。

幹完力氣活,再跟表叔後面學著幫忙刮膩子、貼磚、安門窗。

一處又一處出租房工地就是他所有的熱血與青春。

那些磚石泥漿啊,埋葬了他最美好的二十年,跟機器般日復一日。

下工後,找個地方窩起來開啟廉價智能手機,手指頭一通亂戳,欣賞那小螢幕的千般夢幻萬般迷離。

只是,到今天,那恍惚著度過的好些年也開始淡去。

去就去了吧,沒啥可留戀!

上一回,表叔是老闆。

這一回,換自己當老闆,像表叔啊,還有一群跟自己一起的人啊,要給他們理由開開心心來這世上走一遭吧?

車內座椅燙屁股,季強把車子發動,開啟空調,三個人又回到酒樓門口躲太陽,等車內降溫。

“江慕兒,我跟包貝回一趟老家,這幾天辛苦你看著些店裡,我們儘快趕回來,可以嗎?”季強問。

他想起家裡老頭了。

卻又捨不得包貝。

明明以前好幾年才回一趟的老家,今年這才隔了幾個月?

他又想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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