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荊州南北大戰爆發,零陵、桂陽二郡唯張羨馬首是瞻,緊隨長沙的腳步,驅除郡縣長吏,援助兵船、錢糧、資儲。

尤其八月過半,秋收完畢,零陵、桂陽二郡的稻穀,透過湘水、耒水,源源不斷運往長沙。

然而當巴丘戰敗的訊息傳來,零陵、桂陽二郡為之震驚,現今荊州大軍隨時有可能南下,二郡眾多運糧船根本不敢繼續北上,便暫時停留於三郡之交的酃縣,一邊觀察形勢,一邊等待後方命令。

未來長沙的局勢,只會越來越糟糕,這批來自零陵、桂陽二郡的運糧船,不出意外的話,十有八九將會原路返回。

不過它們想要離開,還要得到劉景的同意才行。但是很顯然,他不會同意,這批糧食,早已被他視為自己的囊中之物。

劉景如今手下的兵力之多,絕非一縣之地所能供養,就算有鍾水、平陽二鄉在背後鼎力支持,亦頗感吃力,等到蔡升、劉宗率眾到來,糧食問題,必然會成為攔在他面前的頭等大事。這批糧食,正好可解他的燃眉之急。

當然,此事劉景以酃縣長的身份來做肯定不合適,他會以張羨及長沙郡府的名義行事。張羨如今面臨的形勢極其嚴峻,肯定無暇理會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在劉景收到荊州大軍南下的訊息,準備封鎖水道,強繳糧草時,褚方隻身來到官寺求見。

劉景原以為他有什麼公事,卻見他進來時手中拿著一封信箋,劉景內心不由“咯噔”一下,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俗話說“只有千日做賊,那有千日防賊的”,張羨鐵了心招攬褚方,不斷來信,劉景能攔住一次、兩次,但終究會有“漏網之魚”。

褚方大步來到劉景面前,手捧書信,俯身下拜,鄭重道:“家母尚在世時,張府君就常常遣人問候家母,並致禮物,家母彌留之際,仍舊對張府君的恩惠念念不忘,令我日後必當回報之。

今年初,張府君來信,欲邀在下北上,共商大事,只是當時長沙局勢較為安寧,我又深受明廷信重,授予部曲,暫時脫身不得,便婉言謝絕了張府君之邀。

今荊州水步十萬,挾巴丘大勝之勢,鼓行而南,長沙危在旦夕。張府君此時又來書信,言辭之間,頗有悲壯決絕之意。

在下昔日深受張府君恩惠,如今張府君有難,在下斷難置身事外,因此敢請明廷準我北上。”

劉景眉頭深鎖,將褚方扶起,嘆道:“子平,你可知道,荊州足有十萬大軍,這個時候去臨湘,幾乎和送死沒什麼分別。與其如此,還不如留在酃縣,為府君外援。”

褚方神情堅決地搖頭道:“在下心意已決,明廷不必再勸。”繼而又道:“明廷心懷大志,才器絕人,在下與明廷相識雖短,亦為之折服。奈何張府君有恩在先,不得不往。這次臨湘之行,如果僥倖不死,在下定會返回明廷身邊,再效犬馬之勞。”

褚方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劉景還能說什麼呢,唯有點頭放行。他緊緊拉著褚方的手,說道:“子平,你才幹出眾,實不該埋沒於荊南方寸之間,因此我希望你能保重身體,安全歸來。異日,你必有機會名揚天下。”

劉景這番話口氣極大,彷彿跟在他身邊,日後必能名揚天下。

這卻正是令褚方傾心的地方,大丈夫豈可無志?當年高祖見秦始皇車駕,敢言“大丈夫當如是也”;世祖見執金吾出行,嘗嘆“仕宦當作執金吾。”

劉景此時勢力雖小,卻素有匡扶天下之志,比之身為宗室,坐擁一州,卻只知自守的劉表、劉璋二人,高出何止千百倍?

“諾。”褚方重重應道。

劉景又道:“子平,你這次北上,準備帶多少人馬?”

褚方麾下有一營八百人馬,主體以酃縣人為主,已組建一年有餘,褚方常常率領他們縱橫湘、耒二水,清剿寇盜,頗為精銳。

說實話,這支營兵不僅是褚方的心血,也是劉景的心血,被他視為自己的嫡系,他不可能讓褚方全部帶走。但如果褚方只帶走兩三百人,他絕不會阻攔。

褚方毫不遲疑道:“張府君之恩,僅施與我一人,此次張府君召喚,我自然是獨身前往。”

“這怎麼行?”劉景聞言大感意外,道:“子平,你為人固然英勇,可孤身北上,實在太危險了,還是帶一些人馬為好。”

褚方搖頭道:“面對十萬荊州大軍,就算將八百人全部帶上,也無濟於事。張府君看重的,想必也不是區區數百人馬。”

劉景立時陷入沉默,這話沒錯,張羨坐擁臨湘十萬軍民,根本不缺幾百士卒,他缺的是獨當一面的大將。半晌,又問道:“子平,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今日就走。”褚方回道。

劉景心中一嘆,又問道:“你準備走陸路還是水路?”

褚方回道:“時間緊迫,水路太慢,自當走陸路。”

酃縣與臨湘之間的衡山段水路極不好走,號稱“帆隨湘轉,望衡九面。”實則何止九轉?遠不如陸路乘馬便捷。

劉景道:“既然要走陸路,你只有一匹坐騎,難以兼程而行。上個月妻族鄧氏來投,獻良馬數十匹,一會你去取一匹吧。”

“多謝明廷。”這確實是褚方所需,當即拜謝道。

在荊南這個不產馬的地方,可供乘騎作戰的良馬,非常珍貴,已非金錢所能衡量。

褚方沒坐多久,便起身告退,他如今尚未通知將士,離開之前,營中之事也要妥善安排好。

直到午後時分,褚方才得以脫身。而不知是誰將這個訊息洩露了出去,經過半天時間的發酵,褚子平為報張長沙之恩,將孤身北上的傳言,傳遍酃縣各個角落。前往湘、承河畔送行的人們,洋洋灑灑,數以千計。

劉景面色凝重地道:“子平,送君千里,終有一別。記住我之前和你說過的話,千萬不要意氣用事,一定要保重自己,留得有用之身,以期揚名之日。”

褚方朗聲笑道:“荊州軍雖有十萬之眾,我又有何懼?明廷只管放心,我必有歸來之日。”

站在劉景身側,一身戎裝的馬周出言道:“褚兄,一路保重。”

褚方點頭道:“馬兄,我麾下八百部曲,就託付給你了。”

馬周正色道:“褚兄只管放心。待褚兄異日歸來,八百部曲,定然一個不少,如數交還諸兄。”

褚方不再多言,扭頭目視劉亮,其如今身長七尺二寸,僅比褚方稍矮一線,手腕長及過胯,姿容英朗,狀若成人。

“子明,你是一塊璞玉,只需稍加打磨,就能大放光彩,可惜你現在年齡太小,若是能再長兩歲,這支營兵,就可以交到你的手中了。”褚方這番評價非常高,要知道,劉亮今年才十七歲,也就是說,褚方認為他十九歲,就有能力統領一營人馬。

劉亮自入軍營為褚方親隨以來,深受其照顧,念及對方將要孤身犯險,一時情難自禁,不覺流涕。

褚方手按其肩,說道:“大丈夫不可做女兒姿態。”

“諾。”劉亮拭淚道。

“褚兄,珍重。”韓廣抱拳道。其身長八尺,器宇軒昂,此時已經恢復了建武將軍的風采,身上再難找到鐵官囚徒的痕跡。

兩人一個北人,一個南人,卻難得性情相投,短短時間內就結下了頗為深厚的友誼。

褚方抱拳回禮,一切盡在不言中。

接下來,嚴肅、於徵等人也紛紛上前與褚方道別。

褚方眼見天色已經不早,當即不再逗留,最後向眾人深深一拜,轉身跨上自己的坐騎,而武器鎧甲,則置於另一匹備馬,在眾人的矚目下揚鞭而去。

劉景望著褚方遠去的背影,對左右嘆道:“子平不僅‘孝勇無雙’,忠義亦無雙。”

褚方固然沒能在歷史上留下任何痕跡,但劉景認為,以他的能力,如果投靠明主,絕對有能力出人頭地,甚至青史留名。

作為他手下數一數二的大將,褚方的離去,對劉景是一個巨大的損失,是以心情不佳。

不過第二天,他就沒有時間糾結褚方的離去了,原因很簡單,蔡升、劉修和劉宗聯袂而至,跟隨他們一起而來的,是近三千大軍,以及四十餘艘大小船艦。

劉景不禁大喜過望,率眾親迎於湘水之上。

“從兄……”

“宏超……”

劉景臉上難掩欣喜之情,他與三人都有一年多沒有見過面了,心中十分牽掛三人。

劉宗身量一般,卻甚有威儀,手撫短髭,大笑說道:“聽說弟婦懷孕了,可喜可賀啊。”

劉修亦頷首賀道:“仲達,恭喜你。”

劉景說道:“這絕對是意外之喜,可能是皇天亦憐少君家門不幸,賜下子嗣。”

劉修嘆道:“靈帝以來,大疫就一場接著一場,幾乎沒有斷過,導致民不聊生,中原百姓深受其害,中平黃巾之亂,何以席捲八州?皆因大疫而起。”他的右臂,就是在討伐黃巾時丟的。

劉宗點頭道:“正所謂大戰之後,必生大疫。黃巾之亂後,中原亂成一團,到處都在打仗,大疫肆虐,也就不足為怪了。”

劉景嘆道:“這樣的景象,在持續十年八年,慘烈程度,怕是比王莽篡漢,還要過之。”

劉宗、劉修一時皆默然。

“不說了,這不是我們現在能夠解決的。”劉景搖頭道。“對了,你們來時的路上,可曾碰到褚子平?”

“沒有。”劉宗不由好奇問道:“褚子平北上了?”

劉景點頭道:“褚子平為報張府君昔日饋贈之恩,隻身北上。”

“褚子平真是一位義士啊!”劉宗感慨道。“其大名,我聞之久矣。奈何他侍母至孝,多年來,從不離開酃縣一步,其母死後,更是入山結廬守墓。我昔日曾來過酃縣,可惜陰差陽錯下,沒有能夠與他見面。”

蔡升開口道:“我也常為沒有結識褚子平而感到遺憾,本以為這次來酃縣,當會碰面,沒想到還是錯過了。”其頭戴武冠,身著戎裝,腰佩長刀,氣質瀟灑而又英武。

“褚子平絕非短命之人,日後總有機會見面。”說到這裡,劉景頓了一下,又問劉宗道:“從兄,你曾親臨巴丘,以你觀之,北軍如何?真如傳言那般,有水步十萬之眾?”說實話這個數字,劉景並不太信,畢竟劉表以區區數郡之地,養活三五萬大軍或可,十萬人就太誇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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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宗面色凝重道:“仲達,你千萬不要小看劉景升,其雖是儒人,不習軍事,卻也不能小覷。我曾親眼目睹北軍,精銳遠勝我等南人。至於北軍人數,就算沒有十萬,五萬總是有的。”

劉景點點頭,說道:“屢挫曹孟德之輩,我自不會小看。”事實上劉景對劉表的重視,遠超任何人,因為歷來創業,初期是最艱難的,劉景若是能夠跨越劉表這道障礙,天下何足與論。

劉景又道:“據說此次北軍的統帥乃是蒯異度、蔡德珪,蔡德珪才智一般,絕非帥才。倒是蒯異度,乃是冠絕荊州的才傑之士。前年我北上迎親之時,其為章陵太守,治所就在新野,不過那時他剛好返回襄陽,終是無緣一見,心中一直深以為憾。”

劉宗頷首道:“蒯異度確實有大才,指揮數萬之眾,如臂使指。”

劉修道:“伯嗣你也不差,於敗軍之際,收攏潰兵,逼退吳巨,安全返回。”

劉景一臉好奇道:“怎麼回事?從兄,快和我說說。”

劉修將劉宗的事蹟說了一遍,劉景得知劉宗竟然在全軍潰敗之時,成功帶回四千餘士卒,百餘艘船隻,不禁目瞪口呆,良久嘆道:“自古節制敗軍,最為艱難,從兄竟有如此之能,雖古之名將,何以加之?”

劉宗頗為自喜,擺手道:“不過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之事,仲達言之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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