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利己和貪婪,你們宣稱這是人類的原罪,我卻堅信這是人類賴以生存的根本。所有不認同我的說法的人,甚至聽到都會大驚失色的人,你們要麼是蠢到無可救藥,要麼是徹底的偽善者和騙子。

就像現在,12個國家的代表擠在一間小屋子裡①,討論全體人類的未來命運,沒有比這更滑稽可笑的事了!裝作可以團結起來共同對抗這場危機很容易,你們能一個比一個裝得像,但真正想做到、願意做到且能夠做到卻是另外一回事,我太知道你們心裡都在想什麼了,哈!

就拿主辦國來說吧,這個毫不起眼的小小半島,過去夾在世界兩大陣營之間,左右逢源,曲意逢迎,居然混得還很不錯。你派出的代表在會場上一言不發面帶微笑,時不時摸摸自己的領帶,或者把玩著手裡的金筆。你在想什麼我很清楚,到現在為止你還以為這只是大國之間的事,你只需要聆聽、分析、判斷、站隊,然後牢牢抓緊大國從指縫中漏下的一切,為自己謀得一點可憐的利益,你過去一直都是這麼幹的,這一套屢試不爽,今後你還會繼續這麼幹下去,並且堅信這是唯一正確的路。可惜,你不知道,這次不一樣,那塊黑布增長速度超乎所有人的意料,留給你騰挪轉移的時間不多了。

你偷偷摸摸在會場內安裝了攝像頭,把本該是絕對保密的會議現場全程直播,當然,你不會傻到向全世界直播,而是選擇性開放了為數不多的連線。奇貨可居啊,這次會議是地球與人類的最高機密,既然你爭得了主辦方的權利,你一定會把利益最大化,這不奇怪,換做我也會這麼做,估計也不會比你做得更好。

所以,現在能像我這樣,在電視機前全程觀看這場秘密會議,全世界不會超過60人,這裡面有總統、有總理,有國王和女皇,剩下的全部是我的同類。我們,就是這個世界的最後主宰。

我其實很長時間以來都不太明白,全世界那麼多人,死了的和活著的加起來,據說有1100億,為什麼只有我們這些人成了最後主宰?不錯,我們是幹過很多事情,這些事情是推動這個世界運轉的終極力量。我們創造的一切為這個世界引領方向,我們積累的財富為這個世界提供潤滑,我們用金錢攻克人類社會無形或有形的種種壁壘,如果不能攻克,那就來一場戰爭,我們推銷陰謀、傳播謊言、兜售仇恨、製造混亂,我們偷、我們搶,我們無所不為又為所欲為……但為什麼是我們?為什麼上帝獨獨選擇了我們?

直到有一次看到那句話後我才恍然大悟——優勝劣汰、適者生存,是的,不管是70億或者1100億,那些人都只不過是“存”,是毫無意義的數字。唯獨我們這些人才是大寫的“生”,因為我們的“生”,那幾十幾百幾千億人才得以“存”。每當我冥思的時候,宇宙中都有一個雄渾的聲音在宣告——我們,是現世中的“大天使!”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每次一想到這裡,我都禁不住熱淚盈眶。

感謝上帝!

電視裡那些人還在爭論不休,那個自稱為奧巴的外星人終於露面了,不出所料,他的亮相引發了小小震撼,而他接下來說的話引發的震撼更甚。幹得漂亮,言簡意賅又極具威懾,讓那些驕傲的代表們不得不向他低頭。

我一直尊重強者,在電視上那滿屋子代表中,唯一讓我有點捉摸不透的就是他。這並不妨礙我對他的尊重,只有他才能把那一盤散沙勉強捏合起來。但是他未免有點天真的過餘了。

“只要全體人類真正聯合起來,我們就一定能挺過這場危機!”

親愛的外星人先生,難道你還不明白全體人類從來就不能真正聯合起來嗎?唯一能真正聯合起來的,就是我們這些人;唯一能最後挺過這場危機的,也一定是我們這些人。不用說,在你的大力促成下,代表們儘管在會上達成了五項協議,但這些協議拿回國內後能否得到批准,會不會還有討價還價、出爾反爾、節外生枝,最終仍然取決於我們,雖然我們這些人沒有一個出現在會議中,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為,我們就是現 世 中 的“大天使!”

如果全人類能真正聯合起來,那還要我們這些人有何用?我不禁微微一笑,把視線轉向了窗外。

當初買下這片土地的時候,我就吩咐,從主體建築的玻璃窗到湖邊,視線之內不能有任何障礙,一棵樹、一根草、一塊石頭都不能有,這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要求,但我不得不換了三家設計師事務所和五家建築承包商,最後才達到所想。

玻璃窗高4米,寬40米,呈微向外凸出的圓弧形,這是精確設計的結果,高度契合我雙眼的上下和左右最大視角。只有這樣,當我坐在房間內那把特定位置的椅子上向窗外望去時,室內的牆壁和天花板就會從我的視野中退隱,窗外的純自然風景撲面而來,一切盡收眼底。我喜歡這種毫無障礙、置身其中的感覺。

從窗外直到湖邊,地面上鋪滿了潔白的細沙,緩緩向下伸入兩百米外的湖水,這些沙都是從澳大利亞西部的幸運灣空運過來的,每一捧都經過標準色卡對比,並由相同粗細的篩子篩過。

在堅持最高標準方面,我從來都是堅持原則不怕麻煩,不論是窗玻璃的尺寸與弧度,還是沙子的顏色與顆粒大小,只有在方方面面都堅持最高標準,才是禮敬上帝的最佳方式。

此刻,湖面呈現明亮的碧藍色,無異於最純淨無暇的藍寶石,對岸就是一連串起伏不定的皚皚雪山,在湛藍天空的映襯下格外耀眼。潔白——碧藍——雪白——湛藍,由暗到亮平滑過渡,如同構圖簡潔的抽象派畫作,又如同節奏明快的交響樂章。

說實話,我曾想過去改變某些雪山的形狀,讓這道曲線更漂亮一些,但我的首席科學家告訴我,這麼幹難度極大,而且會帶來不可預知的風險。那就算了吧,我安慰自己,無論它們是曲線還是折線,一樣都是上帝的饋贈。

我盤腿坐在椅子上,凝視著遠處的雪山,試著去冥想它峰頂凜冽呼嘯的寒風,去年我曾經登上去過,難度不算太大。但就在這時,視野中突然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東西。

那個東西最開始出現在湖畔,浮出水面後沒有停留,直奔我而來,速度還挺快。遠遠看去,還有一幅白色物體跟在它後面迎風飄揚。難道湖裡有什麼“怪魚”上了岸?我中止冥想,起身走到窗邊。

沙灘左右兩邊此時衝出四個黑色身影,飛快攔向那個奇怪的東西,該死!這些愚蠢的保安,他們把沙灘弄髒了!

那個東西左衝右突,妄想突破保安的防線,但是沒有用,它很快就被攔截下來。現在可以看得很清楚,我不禁氣笑了,哪裡是什麼東西,這分明是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剛才跟在他後面隨風飄揚的白色物體是一面旗幟,上面還寫的有字。他高舉旗幟,在包圍圈中不斷掙扎,保安不得不分別抓住他的四肢把他抬起來,還用那面旗幟裹住他身體。

這場鬧劇很快就閉幕了,視野內又恢復了平靜,我坐回到椅子上,想了一會,按下手邊的呼叫器。

片刻之後管家就來了。他這個人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走路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音。

“剛才外面怎麼回事?”我指了指窗外,努力不去看被踩得亂七八糟的沙灘。

“對不起,先生”,他垂手側立在我身邊,“是一個本地人,從湖那邊游過來的。”

“他來幹嗎?”

管家沒有回答。

“難道他是來參觀的嗎?”我笑了笑,想起了裹住他身體的那面旗幟,“旗幟上寫的什麼?”

管家莫名地咳了一聲,局促不安地說,“這裡不歡迎你,先生。”

“你說什麼?”我提高聲音。

“先生,那面旗幟上寫的是‘這裡不歡迎你’。”

他的頭垂得更低。我明白過來,一定是那些本地人,從買下這片土地後,他們就明裡暗裡處處與我作對,就因為這些人,我命令建築承包商沿著地界修了圍牆拉了電網挖了塹壕,還沿牆種下了很多大樹。這些大樹把圍牆掩飾得很好,從外面根本看不出來。

“他怎麼進來的?”

管家又莫名咳了一聲,“先生,他是從湖那邊游過來的。”

對,他剛才說過,我忘了。沒有人敢從這麼冰冷的湖水裡遊過來,所以當初臨湖那面就沒有築牆。再說,湖上當然不能有牆,這會阻擋我的視線。是我疏忽了,我看了一眼窗外,在湖裡放養一些鱷魚怎麼樣?

就在我沉思時,管家輕聲說,“其實這幾天本地人一直都在外面抗議。”

“什麼?你說什麼?”

“本地人一直在外面抗議”,他鼓足勇氣抬頭看著我,“就在大門外。”

“他們因為什麼抗議?”

“還是那一套,先生。”

我想起來了。他們一直反對我把臨湖最好的地段用牆圍起來,按照他們的邏輯,我雖然買下了這片土地,但是不僅要把這片土地中最精華的部分免費向公眾開發,還不能把湖邊那幾棟破破爛爛的小房子拆掉,把原住民趕走,因為這是祖先留給他們的……哈!

“為什麼不儘快趕走?”

“不好辦,先生,他們在公路對面抗議,那裡不是我們的土地。”

“給鎮警局打電話了嗎?”

“打了,先生,他們說按照法律規定,原住民有抗議權,他們也不好辦。”

“你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管家低下頭,沉默不語。

“愚蠢!”我站起來,繞著椅子走了一圈,停下來看著他。“你叫什麼名字?”他的名字很拗口,我總是記不住。

“賽巴斯蒂安?夏爾,先生。”

“你被解僱了,夏爾先生。”

他猛地抬起頭,驚訝地看著我。

“就這樣”,我揮了揮手。

大約停頓了有五秒鐘,他低聲說了句“是的,先生”,然後轉身、慢吞吞地朝外走。

“等一下”,我喊住他,“還有兩件事。首先,迅速把沙灘恢復原狀;另外,請金博士②到這裡來。”

他僵在那裡,轉過身來欲言又止,臉上的表情古怪極了。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去吧”,我冷冷看著他,“我會把你的工資結清到今天日落前的,謝謝。”

他微微點點頭,佝僂著背向門口走去,這次,他終於走得能聽到一些腳步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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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金過來的時候,我又看了一會電視。奧巴說的某些話引起了我的注意,這些觀點很新穎,以前從未聽說過。我把影片回放到那一段,反覆看了好幾遍。

外面傳來敲門聲,“進來”,我高聲回應,同時用遙控器關掉電視。

“你找我嗎,先生?”

他居然還穿著睡衣!頭髮亂糟糟的,眼鏡斜掛在臉上,大張著嘴,毫不掩飾地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

“休息得好嗎?”我問。

“還行,我一直睡得挺沉,直到你叫我。哇唔!”

他驚呼一聲,就像是剛睡醒一樣,快步走到窗前,“你這裡的風景太漂亮了!”

我笑了笑,起碼他的品味還不錯。“想喝點什麼?”

“冰可樂就行。”

房間裡專門為他準備了冰可樂,我倒了滿滿一杯遞給他。“謝謝”,他心不在焉地接過,雙眼仍然貪婪地注視著窗外,大口呼吸著僅存在於感官內的雪山上的新鮮空氣。

我和他並肩站在窗前,這個位置的視野更加開闊,遠處的湖面和對岸的雪山彷彿帶著種壓迫感,這種感覺有點過於強烈了,我朝後退了退,想起了把他找來的目的。

“你聽說過地球文明的宿命論③嗎?”

“什麼?”他轉過頭,疑惑地看著我。

“有人說”,我朝頭頂指了指,“上帝把人類安排在地球上,就像農民把莊稼播種在土地裡。人類離不開地球,就像莊稼離不開土地,所以人類必須要和地球同生長共存亡。這就是地球文明、或者說人類文明的宿命。我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其實我也不太確定,那個奧巴口中的“真神”,和我的上帝,是不是同一種力量。

“唔……”金取下眼鏡,用睡衣下襬擦了擦鏡片,然後重新戴上。“宇宙中存在著各種各樣的生命,藍星人、白星人,這些我們早就知道了。但是具體到地球人來說,確實沒有在其他類地行星上發現相似的碳基生命,這方面科學界已做出了很多分析,比如日地距離適中,有適宜的溫度;體積質量適中,有適合生物呼吸的大氣;原始大洋的形成,有液態水存在。另外還有穩定的光照條件,安全的軌道執行空間等等。如果把以上作為人類出現的必須條件,那麼我們確實在可觀察的範圍內確實只有這麼一個地球。

“但是,最近有觀點認為,地球其實也是一個生命體,它同樣也在不斷進化,也就是說,地球之所成為宜居星球,其實是與它所承載的生命相互作用、共同進化的結果,這其中人類的活動對地球環境影響最大。這個觀點拓寬了我們的思路,也就是說,那些類地行星儘管目前看來並不適合人類居住,但只要我們運用技術力量對它的環境進行大規模改造,未來也會變成第二個地球,這個過程或許……”

“據說以地球為圓心,150光年為半徑的範圍內,都找不到第二個適合人類生存的行星。”我打斷他的話。

“是那個藍星人說的嗎?”他瞪著我。

這傢伙確實聰明,我點了點頭。

“NASA公佈的五顆最類似地球的行星中,最近的一顆距離我們只有22光年,格利澤667cc”,他小心翼翼地把眼鏡戴好扶正,“其他幾顆都在1000光年之外,意義不大。格利澤667cc也不是全部具備我剛才說的那幾個必要條件。但是你忘了藍星,藍星人也是碳基生命,與我們本質上是一類人,藍星上的環境也經過了億萬年的進化,對於我們人類來說實在是最合適不過了。他們也有星際航行技術,唯一的問題,就是他們願不願意接受地球移民。我猜,他們應該不願意。”

我笑了笑,他不僅聰明,而且和我的思路總是高度一致。

“這也沒什麼”,他猛灌下一大口冰可樂,抹了抹嘴,“我剛才也說過,某些類地行星儘管目前看來並不適合人類居住,但只要我們對它的環境進行大規模改造,未來也會變成第二個地球,比如我們現在正在研究的火星。另外,我現在發現,金星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只是說這種方式更加漫長,初期還不能大規模移民過去。”

漫長不是問題,小規模也不是問題,我想起另外一件事,“把藍星人提供的可控核聚變技術用在火箭推動力上,這方面最近有進展嗎?”

“還是不行”,他搖了搖頭,“我試過很多種辦法,最終發現這個東西只是聽上去很美好,但是完全不具備可操作性。藍星人很狡猾,他們可能早就預料到我們會這麼幹,所以多半在關鍵之處有所隱瞞,當然,或許他們也嘗試過,發現此路根本不通。”

“但也不是全無收穫”,他有點得意地看著我,“我發現了它的另外用途?”

“什麼?”

“可控核聚變作為高效穩定的能源,在未來的火星環境改造上會有大作用!”

“哦?說來聽聽。”

他興致勃勃地解釋說,“我們可以在火星上佈置大量的小型反應堆,它比我們現有的任何能量來源都要高效,而且非常輕巧,不會增加火箭發射成本。有了這個東西,我們現在就能在火星上建起很多無人化工廠,它們源源不斷地釋放氯氟烴,讓火星變得溫暖,讓融化岩層中的冰,一系列鏈式反應會大大加快環境進化,具體是這樣的……”

我再次揮手打斷他,“具體過程不用說,我相信你。你告訴我,到底能有多快?”

“原來的計劃是100年,現在看起碼能縮短二分之一”,他興奮地盯著我。

我忍不住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要再加點可樂嗎?”

“好的,先生”。

我們離開窗邊,回到房屋中間的椅子上,有一陣我沒說話,金也沉默不語,專心地享受著他的冰可樂。在我冥思時,他從不來打斷我,這是他最大的優點。

藍星人低估了我的能力,不對,是我從來沒有向他們展示我的真正實力。即便他們提供的技術不能用作火箭動力,我現在也擁有“未來9號”——地球上迄今為止最強大的火箭和星際飛船組合,是我投資研發的。它不僅能夠往火星、月球運送多達100噸的有效載荷,也能夠載客100多人——而且可以重複使用、進行長期的星際旅行:平均每天3次發射,每年1000次發射,每次發射載荷超過100噸,每年就能將十萬噸載荷或者十萬人類送往預定軌道,這些物質足夠在火星上建起第一個人類定居點。

十年之內,在那塊黑布完全籠罩地球之前,我能夠將一百萬噸物資或一百萬人類送上火星。如果一切順利,只要每年新建更多的“未來9號”甚至10號、100號、X號……,那這個數字還會成倍增長。

我當然不會蠢到送這麼多的人上去,有些人類適合生活在天上,更多的只配生活在地下。只要我有“未來9號”,誰能到新世界、誰只能留在地球上,到時候是我說了算,不,是上帝說了算,並由大天使代行它的責任。在我心裡其實已經有了一份名單,只是現在還不適合對外公佈。

新世界,多麼動聽的名字,一想到這個詞我就激動不已,全身都在顫慄。全新的空氣、全新的環境、全新的氣味,高高在上、純潔無暇,沒有現在這個老舊世界的重重汙染,沒有垃圾,沒有噪音,就像窗外的湖水和雪山,美好到神聖無比!

不過話說回來,其實這個老舊世界原本也不錯,只是承載了太多毫無價值的“存在”。要不是政客們太過軟弱無能,我們早就該動手了。已經反復計算過,維護這個世界運轉只需要三億人就足夠了,把多餘的全部清除掉,大規模使用替代機器人,讓地球喘口氣,它就一定能煥發新生。

這麼說還得感謝白星人,他們放出了那塊黑布,給了我們天賜良機。想想那個奧巴說的,“全人類……”,外星人永遠都不會明白什麼才是“全人類”、真正的“全人類代表”是誰,哈!哈哈!

我不由笑出了聲。金坐在對面,還在小口啜著杯裡的冰可樂,他對我冥思過程中的種種表象已經見怪不怪了。

我清了清喉嚨,“‘未來9號’生產的還順利吧。”

“非常順利,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喜歡他這種直截了當的回答。

“但是有個小問題”,他在沙發上挪了挪屁股。

“你在擔心藍星人?”

“是的”,他咧嘴一笑,“那個奧巴好像說過,他們會對大規模火箭發射進行干涉。”

“不必擔心”,我擺了擺手,“他們永遠不可能完全瞭解人類,你專心去做就行。永生那塊呢?有沒什麼新進展?”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撓了撓頭,“先生,我之前向你提到過多次,用藥物或者休眠技術來延長人類壽命是完全不現實的,這違背了最基本的自然規律,正式報告我也提交了很多份。”

“我知道”,我朝他笑了笑,“然後呢?”

“然後”,他低著頭小聲說,“我們還在進行,沒有多大實際進展,從那兩個藍雪孩子身上提取的基因④,也沒有多大作用。”

“繼續努力,不要輕言放棄”,我嚴肅地說。有些事情還不能完全告訴他,在我的計劃裡,“永生”藥物或者“休眠”技術其實都是個幌子,但我必須要不斷地製造一些概念出來,不然,那些人憑什麼為此慷慨解囊呢?

“‘未來9號’以及後續型號的開發非常燒錢,我需要大量資金。”我看著他,話只能說到這裡了。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突然眼睛一亮,“其實我有個新想法……”

“請說。”

“如果我們不把‘永生’侷限為肉體不滅,那其實有很多創新路徑。”

“具體點。”

“先生,其實證明一個人存在的不是他的肉體,而是他的獨立思維與意識。首先,你同意我的這個觀點嗎?”

我點點頭,“就像霍金。”

“對對”,他興奮地坐起來,“霍金早就喪失行為能力了,但他的大腦仍然活躍了幾十年,換句話說,他的思維與意識能力支撐他多活了幾十年。按照這一思路,如果我們能夠把一個人的思維與意識,包括過往的記憶,全部都完整地抽離出來,安放在一個幾乎永遠都不會磨損的身體內,只要有恰當的能源供應方式,這個人相當於就獲得了事實上的‘永生’。你同意我的觀點嗎?”

“不要再說了”,我猛地站起來,“多久能夠實現?”

他愣愣地看著我,“現在還僅僅是一個思路。”

“馬上去做!”我在屋裡快步繞著圈,“我給你最高許可權,所有資源任由你調配,馬上去做,一刻都不要耽誤!”

他抓起杯子,又灌了一大口冰可樂,沒有說話,只是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我走到他面前,緊緊抓住他的肩,“你是個天才,是我認識過的最傑出的天才,不要懷疑自己,相信我說的話,馬上就去做,只要你研究出來,我願意成為你的第一個實驗品!”

他仰頭望著我,眼鏡的鏡片反射著亮光,滿臉都如同夢遊一般的表情。

“去幹吧!”我一把把他從椅子上拉起來推向門口。

他還不知道,剛才他所說的,其實無意間解決了困擾我已久的另一個大問題——我們向哪裡去?

現在找到答案了。我強按住內心的激動,把目光轉向窗外,湖面和雪山依然不變,多麼安靜肅穆的風景畫。感謝上帝,這一刻實在是太神聖了!剛才的對話,必將被銘記在人類進化史的豐碑上,旁邊還有大寫的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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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胃口,一點都沒有胃口,太陽已經沉到湖的右岸,湖面上大片金光不停閃動,遠處的雪峰同樣一片金碧輝煌,此情此景,就像是冥冥中顯露的異象,在無聲地放大著我內心的激動。我萬能的、至尊無上的主啊,難道你也注意到了我們剛才的對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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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永生?永生!還有什麼比這個是我最夢寐以求的嗎?就為這個簡單的詞彙,我願意放棄塵世中的一切!財富、榮耀、地位、名望……我都能毫不猶豫地放棄,甚至我的肉身、血統與後代。如果能夠“永生”,我還要血統和後代有什麼用?有我一個人,就足夠了!

我噗通一聲跪在窗前,開始了最虔誠的祈禱——

我的上帝啊,幫助我吧,幫幫我吧,就像你從前多次賜福與我一樣,把“永生”賜與我吧。我發誓,我絕對不是要挑戰你至高無上的威嚴,我連一絲一毫的褻瀆意味都沒有,我只想以此來奉獻你、證明你、榮耀你!只要你賜我以永生,我必將你的善與愛如陽光一樣播散到世界的每個角落,新世界與舊世界,兩個世界都將全部沐浴在你的光耀之下!幫幫我吧!

祈禱必須全神貫注,要達到忘我的境界,才能完成與主的溝通。我在心底最深處反覆吟念著祈禱辭,也不知道跪了多久,睜開眼時,外面已經黑透了,遠方的雪山頂上只有一顆孤星在陪著我。我擦乾臉上的淚痕,手撐著地面站起來。腿已經麻木,在房間裡緩緩走了好幾圈才恢復正常。我按下呼叫器,半天都沒人出現,這時才想起來,管家已經被解僱了。

全身都像在發燒,輕飄飄的,腳踩在地上就像踩在氣球上,頭卻昏昏沉沉,太陽穴跳個不停,胃裡更是火燎火辣地痛。沒關係,我安慰自己,喝點水、吃點東西就好了,等到“永生”之後,這軟弱的肉體將永遠不能再困擾我。

慢慢走出房間,外面燈光昏暗,我喊了一聲,沒有人答應。該死!這個管家也太沒誠信了,已經說過會把工資結清到日落前,難道他就不能等天亮後再走嗎?為什麼會這麼急?

我想起來了,是本地的管家協會推薦他來的,試用期間還算小心謹慎,我就把他留下來了。現在看來,這個人很可疑,說不定他私下還與外面那些抗議者有勾結,這些人就像蒼蠅一樣總也趕不走,難道不正是得到了他暗地裡的某些支援嗎?必須要查清楚他的身份,雖然在我這裡幹的時間不長,但只要留心,他能發現很多不該他知道的事情。對了,他叫什麼名字,怎麼總是記不住?難道他不會用一個假名字來欺騙我嗎?

我憑著記憶來到廚房,走廊裡連個人影都沒看到。廚房裡倒是很明亮,到處一塵不染,收拾的非常整潔。是的,雜亂與不整潔都是我不能容忍的,更不用說骯髒了。負責廚房的僕人看來很敬業,應該比那個管家好得多。

我拉開冰箱,找出一些食材,給自己做了個三明治,這是我最拿手的。味道依然很不錯。我大口吃掉它,又到水龍頭接了滿滿一杯水,像金博士喝冰可樂那樣大口灌下,嗯,現在感覺好受多了。

“不要辜負我”,我拍了拍自己微微凸起的腹部,“在我把你徹底換掉之前,一定不要辜負我。”

胃裡面不再火燎火辣地痛了,太陽穴也不再“突突”地跳,大腦又恢復了清醒。我滿意地笑了笑,身體沒有背叛我,只要給它適當的養護,在我放棄它之前,它一定會始終忠誠於我。對了,剛才忘了和金討論,他準備用什麼材質來製造我的新身體,好像他說過,“永不磨損的材質”,據我所知,這樣的材質有很多,鈦合金?碳纖維?還是液體金屬或者石墨烯?

還有,要記得提醒金,千萬不能把我的新身體打造成“終結者”那樣,那實在是太醜陋了,我要的不是那種……但他好像很迷戀這些,什麼終結者、未來戰士、X戰警、機甲獵人之類,他這方面的品味實在不怎麼樣。務必記得提醒他,要找來最頂尖的現代藝術大師與他合作,共同來設計我的新身體。

外面黑沉沉的,就像那塊黑布已經擴散過來了,廚房的玻璃窗反射出了我的身影,我對著窗子來迴轉了轉身,不錯,這副身體相當不錯,游泳、跑步、健身,常年不斷、極有規律,讓它強壯而又堅韌,既沒有走形,也沒有成為累贅。一份投入一份回報,十份投入百份回報,我堅信這一點。就算沒有新身體,它還能再為好好工作幾十年。

但是,將來換上新身體後,該怎麼安置它呢?對,必須要把它封存起來,憑藉金的智慧,休眠一副沒有思維、沒有意識的肉身應該不是難事。或許將來會有人把它供奉起來以供瞻仰,以此紀念我對人類進化做出的歷史性貢獻。不,好像不太好,這並不符合教義,也許會招致非議。但是我可以把它捐贈出來,就用資助科學研究的名義好了,公益是個好生意,慈善也是,這麼做不僅一點都不違背教義,而且我的肉身也會得到長期的妥善保管,其實已經相當於是被永久供奉起來了。而且,與那些邪惡的異教徒不同,他們供奉的肉身其實只是個象徵,本人早就死透了。而我不一樣,當我的肉身被高高供起來的同時,我本人仍然還好好的活著,並且會永遠活下去。或許那時,我偶爾也會去探視一下我的肉身,看看它是否得到了妥善的養護,混在川流不息的前來瞻仰的人群中,旁觀他們滿臉的崇拜與敬仰,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妙不可言了。哈!東方人好像專門為此發明了一個詞彙,讓我想想……“生祠”⑤,對,他們就是這樣說的。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看著窗玻璃,再次小幅度地扭了扭身體,高大、挺拔、強壯、堅韌,沒錯,作為一副註定會被供奉起來的身體,它各方面都無可指責、堪稱完美!

或許就讓金用我的現在這副身體來改造呢?

不不,還是算了吧,我隨即否定了自己。

首先,無論金用什麼材質來打造我的新身體,它絕對都會比這副舊的要堅強可靠得多,飢餓、冷熱、疲憊、勞累……所有這些困擾我的低階慾望都會統統遠去,所有的傷病也會離我遠去。在這方面,舊身體永遠無法和新身體相比。

第二,同時擁有了新身體和舊身體,我就相當於有了一個“分身”,甚至很有可能在新舊之間自由轉換,這絕非夢想。聽說歷史上那些著名的獨裁者都同時擁有多個“替身”,但“替身”怎麼能和“分身”相比?“替身”不過是傀儡,是沒有靈魂沒有大腦的山寨品。而我的“分身”是另一個“我”,完整無缺、貨真價值,1+1>2,兩個真正的“我”,就比你們多出了整整一倍的時間,這意味著什麼?我能買通時間!這可是舉世公認的最平等、最自私、最無情的時間啊!

第三,如果就用舊身體來改造,整個過程估計有點痛。我當然不是害怕痛了,金博士對待科學的態度堪稱冷酷嚴苛,他的專注無人能及,但是這也意味著,他缺乏一些普遍的人性……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不是發現到他身上這種不顧一切的瘋狂,我又怎麼會選擇他,作為我的為首席科學家呢?

註解:

指各國為統一應對“黑布危機”,決議成立“特別委員會”,並在新加坡召開了預備會議,詳見第四卷第190-192章;

金博士,金斯頓,12個藍雪孩子之一,投靠馬克,成為LE集團首席科學家;

奧巴在預備會議上提出了“地球/人類文明宿命論”,詳見第四卷第191章;

LE集團發現了兩個藍雪孩子,金斯頓以他們作為實驗品,企圖找到地球人與藍星人基因結合的秘密。他還試圖對何曉宇也這麼幹,但沒有得逞。詳見第四卷第161-164章;

生祠是古代為活著的人建立祠廟,加以奉祀,物件多是官員,比如明朝大太監魏忠賢還活著的時候,他的生祠就遍布全國各地,連鼎鼎大名的袁崇煥也給魏建了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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