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順著來時的鄉村公路往城裡走。路上沒什麼人,偶爾會碰到一兩個當地的農民,慢悠悠地騎著腳踏車經過。大田一望無際,空氣中瀰漫著秸稈焚燒後的餘煙,把遠處的房屋、果木林和高壓線塔都模糊了,只聽見隱隱約約傳來的電鈴聲,想必是哪家學校正在放學。已經九月底了,太陽的熱度還絲毫未減,走了不一會,我身上就出了一層細汗。

一群孩子笑著鬧著從我們身邊飛快地跑過去,邊跑還邊掄著書包,他們倒不怕熱。

“眼前這些還沒忘吧?”奧巴笑著問我。

“沒忘。農村不像城市,這麼多年沒什麼變化”,我指指遠處,“就是房子比以前修得更好了。”

是的,房子比以前修得更漂亮了,路也比以前修得多了,但是我還是更喜歡爺爺那個小院子,還有門外那滿牆的薔薇,花開的時候,能把四面八方的蜜蜂都招引過來。以前這個時候,爺爺已經從田裡回來,正坐在壓水井邊上洗臉洗腳,他很愛乾淨。奶奶已經把碗筷在院子裡的小石桌上擺好,正在灶上炒最後一個菜,等我回來就開飯。雪白的大饅頭、紅豆小米粥、涼拌黃瓜、花生米、西紅柿炒青椒,還有我最愛吃的幹煸茄子……

“餓啦?”

“嗯。”我如實回答。不對啊,很久都沒有飢餓感了,剛才好像忍不住還吞了口水?

“哈哈哈”,奧巴在一邊笑得開心極了。

“他們怎麼那麼快就把我們放了?”我把話題拉回到當下。

“很簡單,他們一確定我倆的身份,就明白不是對手。俗話不是說‘請神容易送神難’嗎?他們這麼做,倒還幹淨利落,幹得挺漂亮。反過來,這也說明他們確實不是一般人。”

“那個LE公司,你以前有聽說過嗎?”

“從來沒有。接下來得好好查查,我想……等下,三石在聯絡我。”

我停下腳步,好奇地看著他。三石這會應該正和吳磊他們在一起,今天是“藍盟”首次成員大會①,吳磊之前還給奧巴策劃了很多種轟動亮相的方案,聽說有人要約我們要到見面。遺憾得不得了。三石會是什麼事呢?要給我們描繪下大會的盛況嗎?

奧巴的臉色就越來越嚴肅,沒說幾句就切斷了聯絡。

“吳磊在大會上被警察帶走了。”

啊?“因為什麼?”

“不清楚,我們現在馬上回去。”

我想了想,“你一個人先回去吧,我要留在這兒。”

“你確定?”他驚奇地看著我。

“嗯。LE公司在這裡潛伏了20年,花的功夫可真不小。我想先從這裡查起走,看看他們還隱藏了多少秘密。”

“那好吧”,奧巴沉吟著,“我想吳磊也不會有什麼大事,因為三石和西卡都很快被警察放出來了,但我還是得趕回去看看。你在這邊一定要小心,那個張先生和關露都不是普通人,”他猶豫了一下,“特別是關露,她對你更危險。”

“知道了”,我點點頭。

奧巴向我揮揮手,消失在空氣裡。我看看周圍,身後就是那個家俱廠,已經遠得快要望不見了,這條路在前面拐了個彎,然後就連線上通往城市的大路。該朝哪個方向走呢?

太陽已經落到了大田盡頭的樹梢上,天迅速暗下來,遠處的房屋亮起了幾點燈,風呼呼地吹著。北方九月就是這樣,一到傍晚,氣溫很快就會下降。我在原地站了會,轉身朝回走去。

還沒走近家俱廠,天已經接近全黑。我發現有點不對勁,這片孤零零的建築原本很顯眼,但現在看過去黑乎乎一片,一盞燈都沒亮。我瞬移到辦公樓,果然,裡面空空蕩蕩,人已經全部撤走了。

所有房間基本都保持著原貌,三樓最大的那間辦公室裡擺滿了各種特殊裝置,但是裡面所有的資訊全部被刪得一乾二淨,什麼都沒留下。他們動作非常迅速。

我下樓回到院子,他們沒走多久,車和人的紅外痕跡都還沒散盡,我順著痕跡追出去,沒多遠就不得不放棄。氣溫下降得很快,他們留下的痕跡不久就被冷風吹散了。我升到半空中,底下的大地籠罩在茫茫夜色中,只有寥寥幾簇燈光,既不見行人,也沒有車輛駛過。

他們會去哪兒呢?

金龍大酒店!我的腦海裡突出冒出這個地點……應該不在那兒,他們撤離得非常乾淨迅速,不會還留人守在那裡的……先不管那麼多,過去看看再說吧。

城市裡燈火通明,和剛才相比就像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大街上這會總算沒那麼喧鬧了,但是街兩邊的商店卻比白天更加熱鬧。金龍大酒店門前居然是條美食街,夜啤酒、燒烤、麻辣燙、小龍蝦,各種各樣的夜宵攤全都擺了出來,夜生活剛剛開始,人們從四面八方湧進來,在這滿滿一整條街的燈紅酒綠中,大酒店安靜得像一個異類。

酒店樓上的霓虹燈還亮著,大廳裡很安靜,只有一個女孩在總檯後很認真地對著電腦,我走進去時,她頭都沒抬。電梯來到三樓,門剛一開啟,我就聞到了那縷若有若無的香味。

我站在315門前,還沒有敲門,門自動開啟了。她站在門口,微笑著看著我,“進來吧。”那一刻,我像是又被一束光照亮了。

房間裡仍然像是我們離開時那樣整潔。我坐在窗前的小圈椅上,她就坐在旁邊。和第一次見面相比,她要放鬆自如得多。

“他讓你留在這裡等我?”我問。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是我自己要求留下來的。我知道你會來。”

“為什麼?”

“直覺”。她抬手抿了一下額髮,那縷香味更濃了。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我直視著她的眼睛。

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起身走到桌子那裡,“要喝點什麼嗎?”

“不用。”我目光跟隨著她的身影,她換了一身衣服,那種黑色的職業西裝,剪裁得非常合體,把她起伏的曲線全都勾勒了出來。她知道我在注視她。

“我還是給你倒杯水吧”,她回頭看著我,“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但是這個故事有點長喲。”

“好吧”,我覺得喉嚨有點發乾。

她端著一杯水走過來,放在小茶几上,坐下,然後很認真地看著我,笑盈盈地說,“你不用給我催眠,我知道你能力很強大。但是我保證,我不會有任何隱瞞。”

“這樣最好。”我點了點頭。

她轉過臉,用手支著下巴,輕輕咬著嘴唇,像是陷入了某段回憶。過了一會,她把手放下來,上身往後靠了靠,“好的,那我就開始了,故事真的有點長哦。”

“很久以前,有一個小女孩,她的家鄉就在附近,離這裡大概有100多公裡吧,也是在大平原上。那時她的家鄉還只是一個小縣城,就在鐵路邊上。那個縣出煤,每天,貨運列車都會‘哐啷哐啷’地拉走一車廂一車廂的煤,起風的時候,小城漫天都是灰色的煤粉塵。那個地方一年四季風都很大,所以小城一年四季都是灰頭灰臉的。書本上說,春天,大地是嫩綠的,夏天,天空是碧藍的,到了秋天,田野翻湧著金黃的麥浪,冬天來的時候,大地銀裝素裹,白茫茫一派寥廓。但是小女孩從來都沒有見到過,即使冬天下雪的時候,小城的雪也是黑一坨白一坨,髒兮兮的。畢竟她還是生活在縣城裡,如果她是出生在農村,或許就能看到書上描繪的那些美景吧。請原諒,或許你覺得我有點囉嗦。但是我始終認為,故事的背景很重要,下面,我接著講。

“小女孩的家境很一般,雖然說不上貧寒,但日子始終過得不寬裕。她爸爸在煤礦上班,就是那種普通工人,當地人說的那種‘挖煤的’,幹得是最苦最累、最危險的工作,收入卻與付出完全不成正比。她媽媽沒有工作,身體也不大好,平時偶爾打打零工,賺點微薄的買菜錢。她爸爸話不多,平時在家裡沉默寡言的,唯一的嗜好就是喝點小酒,偶爾會喝醉,喝醉了就很嚇人,有時會動手打她媽媽,是那種真打,下手非常重那種。但是這種時候真的不多,小女孩只記得有一次,她爸實在是喝得太多了,她媽媽被打得實在是受不了了,就抓起菜刀放在了自己脖子上,她爸一下子就清醒了。那是小女孩還很小,只敢躲在床底下,捂著嘴巴悄悄地哭,都不知道出來把她媽媽拉住。但是那次的事給她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後來她爸就很少動手打她媽媽了,等到她弟弟出生以後,這種事再也沒有發生過。

“小女孩從小就很懂事。放學後就幫著媽媽煮飯、洗碗、洗衣服、掃地,什麼事都搶著幹,從來就不用大人吩咐。她很清楚自己的家庭條件,也從來都不向父母要求什麼。她也很聰明,從小到大學習成績都在班上名列前茅,其他什麼唱歌、跳舞、畫畫、書法,甚至籃球、兵乓球這些,都是一看就會,而且還能在學校或者縣上的比賽中獲獎,每次她高高興興地把這些獎狀拿給她媽媽看時,她媽媽笑著笑著就忍不住流淚。她那時還小,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後來,她再獲得什麼獎狀時都會悄悄收起來,再也沒在媽媽面前炫耀過了。

“對了,之前我忘了說,小女孩長得很漂亮,真的是那種天生麗質的美,鄰居們背後都說,這姑娘長得這麼好看,學習成績有好,而且人有聰明伶俐,唱歌跳舞樣樣在行。可惜生在了這個家,生在了咱們這個小地方,要是她出生在大城市,肯定早早的就出名了,將來肯定是大明星。呵呵,要說這一點也很奇怪,因為她爸媽長得都很一般,也不知道她究竟遺傳了誰的基因。長大後,一個很偶然的機會,她看到她外婆的一張黑白照片,照片裡的外婆還很年輕,真的是風華絕代啊。她外婆很早就過世了,她從來就沒見過,她爸媽也從來沒在她面前提起過外婆。不過這張照片也徹底打消了她心底的疑問,她一直都偷偷懷疑她不是親生的,而是被抱養的。

“對不起,你看我又扯遠了。說到哪裡了呢?

“對了,小女孩對自己的外貌從來都不在意,也從來沒有沾沾自喜或者顧影自憐過,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裡,她比同齡人要早熟的多。她也從來沒有特意打扮過自己,媽媽給她什麼她就穿什麼,從來不主動提要求。她那時一心想的就是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將來找個好工作,多掙點錢,這樣她爸也不用那麼辛苦,她媽媽的病也能徹底治好。

“一家人的日子就這麼平平淡淡地過著,雖然辛苦,但總得過下去。小女孩8歲那年,媽媽給她添了個弟弟。弟弟出生在冬天,她記得很清楚。當時她媽媽一個人在家,她爸還在礦上。小女孩放學後,很麻利地做好晚飯,給她媽媽端過去。媽媽剛喝了一口湯,突然就感覺沒對,馬上就要分娩。她一點都沒有慌張,東西是早就準備好放在一個旅行包裡的,她揹著旅行包,扶著媽媽出門,攔下一輛三輪車直接去了醫院。媽媽被推進產房時,她就在外面守著。

“大概一個小時後吧,媽媽被推出來了,護士大聲喊‘家屬呢家屬呢?’小女孩很鎮靜地站起來,‘我就是’,護士當時都愣住了,過了一會才小聲說,‘是個弟弟,五斤二兩,大人小孩都平安。’她媽媽躺在護理床上,兩眼緊閉,臉色白的像張紙,就像死去了一樣。她看著媽媽身邊那個小不點,心裡面說不出來是高興還是失望。

“那天晚上她就趴在媽媽的床頭過得夜。半夜時她被冷醒,發現外面下雪了。她走到窗戶那裡,想把窗簾拉上。她朝窗外看了一眼,發現那雪花與她之前看到的不一樣,不僅書本上沒說過,而且電影、電視裡也從來沒看到過,也從來沒聽人說過。那雪花,竟然是藍色的。

“她就那樣站在窗邊,痴痴地看了很久很久,周圍萬籟俱寂,只有病房裡微微的鼾聲,那場藍雪好像就是為她一個人下的。過了好一陣她反應過來,難道其他人都沒看到嗎?這麼大的醫院、這麼多人,還有那些值夜班的醫生和護士,他們都沒有發現這場藍雪嗎?她很疑惑地轉過身,想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就看見她的弟弟躺在那裡,既沒有哭也沒有鬧,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她。他的眼睛亮極了。”

她停下來,端起水杯,默默地喝了一口。這時我才發現,我還一直把杯子握在手裡,水已經很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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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給你加點熱水嗎?”我輕聲問她。

“哦,謝謝”,她像是突然才從回憶中醒來,抱歉地笑了笑,把杯子遞給我,“不用太滿。”

我把原來的水倒掉三分之二,又續上熱水遞給她。

“故事還很長,你願意聽下去嗎?”

“願意。”

“你從來都不懷疑我的話嗎?”

“不。我知道你的故事很真實。”

“謝謝”,她放下杯子,又往後靠了靠,好讓自己坐得舒服點。“其實這個故事有兩個版本,但是,我先把第一個故事講完吧。”

落地檯燈橘黃的光只照亮了她的腿,她整個上半身都隱藏在黑暗裡,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從回憶裡走來的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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