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影原在好奇“無塵尊者”是個什麼人物,能讓一國之君都改變主意,但看見冀離眼中的思索之色,她不禁心念微動,對冀離道:“剛才我沒聽齊全,冀離君可聽全了?”

冀離關上窗扇,說道:“先在商丘待一段時日。”

織影暗喜:魔界一日,凡界一年,妖界一日,凡界半年,就算在妖界要花費半月,在凡界還可以待個一年半載的呢!

她回到桌邊,不知何時多了幾碟子點心,豆沙荷花瓣、水晶藕餅、荷葉卷、荷花酥,她拈起一枚含苞欲放的荷花酥放在手心觀賞,失笑道:“怎麼全是荷花?”

伏丹道:“那小二說,時值夏日,蘇奕師傅只做荷花宴,是以所有菜式都是以荷花入饌。”

織影面露贊同之色:“這個人倒是有趣,時令菜是最相宜的。”

說完便如在方壺山摘桂花一般,絲毫也不憐香惜玉地一口咬掉荷花酥的一片荷花瓣,嚼了嚼,覺得味道不錯,便又咬掉一瓣,沒幾口,一枚手掌大的荷花酥就被她全部吞下了肚。

伏丹看著她拿起一塊豆沙荷花瓣,不由提醒道:“公……顧姑娘,這些東西會損傷神元。”

“我知道啊!”織影嚼著豆沙荷花瓣,口中含糊不清地說道,“可美食就在眼前,不吃多可惜,而且浪費可恥的,你知不知道?”

待將整個豆沙荷花瓣嚥下,她喝了口茶,方才繼續對用憂心眼神看著她的伏丹笑了笑:“伏丹兄,你忘了我找你要的半寸蘭了嗎?”

伏丹茫然地輕點下頜。

織影笑而不語,一側的淮術和鹹桑都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不管別人心裡什麼想法,織影只負責大快朵頤,等荷花宴上齊,織影見他們連筷子都沒有提過,問了他們的意思後,一股腦兒全收進了袖裡乾坤,惹得三人一頓咋舌。

至於為什麼只有三個人,那是因為將“非禮勿聽”四個字視作無物的冀離又去聽人牆角去了,也使得織影表示對這位二殿下有了新的認識。

到了夜間,一行人在商丘城繁華街市裡的一處不起眼的宅院住了下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雖則風須國國主下令緊閉城門,並不許任何人收留那些來歷不明的人,但因著豐厚的利潤,還是有人敢違逆命令。

等付賬離開的時候,織影才知道王識除了是半溪居的小二,還是一個掮客,負責為城東的一家叫作“雲來”的客棧拉客,而這家客棧便是遵循有利無類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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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織影聽到這個名字時,情不自禁地就笑了出來。

雲來雲來,今日她這朵雲不就來了麼?

織影坐在院子裡的根雕木墩上,託著碗鹿梨漿一邊喝,一邊研究著一枚八角形的玉片。

出征之前,雎略就讓她好好研習陣法之道,雖然在招搖山她一兵一卒都未折就破了衍生水火陣,但那終究是僥倖。

而在天女廟,倘若沒有小金烏的太陽真火,或許她會破出幻陣,但絕不會毫髮未損地出來。

這讓織影感到很挫敗,她這樣努力地學習雲族法術以及跟隨雎略學習劍法,可不是為了做一根只會依託喬木而生的絲蘿。

雖然鮮少接觸社會,但作為一個新時代穿過來的女性,她還是深知自我獨立的重要性。

否則她只需要待在招搖山營地,或者司雲殿,等待雎略凱旋的訊息,而不是偷偷跟去,只為能夠與他並肩作戰了。

她極為緩慢地摩挲著玉片上陰陽魚的圖紋,識海里隨之出現個個金色的古字,一個個她都識得,組合在一起卻是晦澀難懂。

古字旁邊還有一行行墨色的字,結體寬博而氣勢恢宏,骨力遒勁而氣概凜然,字裡行間厚重雄渾,大氣脫俗,一如某人。

忽然間,所有墨色的字一筆筆拆開,再次凝聚組合,就像畫家手裡的素描筆,一畫畫落下,筆觸有力,佈局嚴密,倏忽之間就畫出一個立體的人物圖。

熟悉的眉,熟悉的眼,除了偶爾露出的溫柔,皆是淡漠,彷彿一口塵封多年的古井,難以驚起絲毫波瀾。

她記得雎略寥寥的幾次發怒,一次是她做了藕湯,特意帶給他嘗,被他扔進了河裡;一次是在冥界忘川河畔,看見三生石上似錦和歸塵的名字;一次是她私自跟去招搖山與他一同作戰,被他厲聲訓斥;再後面,好像就沒有了。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應該也會發怒,也應該要比在招搖山那次發作得更厲害,畢竟這是攸關生死的事情,而他胸中有丘壑,眼裡有山河……

“鹿梨漿灑了。”

“唔?”織影回神,迷迷糊糊地看向發聲處。

臺階上冀離一身黑袍負手而立,身後燭光昏黃,窗格縱橫交錯,屋舍融在夜幕中,輪廓不模糊,像一幅色調暗沉的油畫。

她瞧見冀離的目光落在自己左手上,猛然記起她剛才還在喝鹿梨漿來著,忙不迭地站起身來拉開左手,鹿梨漿晃盪,又灑了一大半,只剩下極少一點在碗底孤單單地蕩動。

織影低頭看,一行棗紅色的液體從衣裳腰部往下滑落,還好這衣料防水,不然又要去換衣裳。

“想什麼這麼入神?”冀離走過來,看著她手裡近空的碗問道。

把玉片揣進衣袖裡後,織影放下手裡的碗,不答反問:“你怎麼出來了?”

冀離的目光從她衣袖處掃過,道:“你我這樣的人本就不用靠睡眠來恢復精神和體力,何況,今晚月色正佳,不賞豈不可惜?”

織影這才後知後覺地仰頭望天,夜幕深沉,是事業單位最常見的那種制服的顏色,上面貼著一輪玉盤似的月亮,明亮又圓滿。

她喃喃道:“又是十五了麼……”

冀離看她這神神叨叨,古里古怪的模樣,不由想到她白日裡對著桌上點心風捲殘雲的模樣,失笑道:“你這是想吃月餅了?”

“你也吃過月餅啊?”織影驚奇地看著他。

冀離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用障眼法變作棕色的眼眸:“那時候阿錦為了那個人,一心想要融入凡界,風俗習慣皆照著凡人的來,我自然也……你想家了麼?”他看向織影。

織影默了默,然後輕輕地說:“剛開始的時候很想,想著那月亮船把司雲殿的圍牆碾碎,把我載回家去。後來漸漸接受不能回去的事實,就慢慢沒那麼想了。

“司織大人和曲覓姐姐對我很照顧,那些同僚雖然會有吵嘴的時候,大多時候還是很和睦的,更有小金烏,有師兄,那個曾經讓我很依戀的家還有親人也變得越來越遠了,偶爾夜裡看到月亮,也會想上那麼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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