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去看看!”

小金烏的聲音素來對織影有些奇異的清神效用,話音落下,她已回過神來。

藕花深處的中心,琉璃燈周圍已經沒有蓮紋夜蛾的蹤影,應該是已經滅盡了。

她這才一步步躍了過去,身後的小金烏緊跟其上。

織影蹲下來,拿起琉璃燈細看。

太陽真火如金輪耀目,下方的玉醴泉被真火烘烤這許久,幾乎乾涸殆盡,燈罩底部被一層微白的細灰覆蓋,是蓮紋夜蛾的灰燼。

織影有些疲乏點頭道:“蓮紋夜蛾除盡了。”

她閉上眼睛,眼瞼變得殷紅,額角密集的細汗如星漢密佈,被太陽真火的光芒映得發紅。

小金烏忙抬手收了琉璃燈裡的太陽真火,詢問道:“你沒事兒吧?”

聽到他的聲音,織影誠實地點了點下巴,冰涼的手覆在眼瞼上,以此減輕些微脹熱感。

“真是嬌氣!”

嘴裡這麼說,手卻摸向腰間,翻了藥瓶出來碰了碰織影的手指:“你自己塗。”

織影拿過藥瓶,摸索著開啟瓶塞,聞見是之前小金烏倒在她手上的玉膏,她放心地把玉膏倒在手心,覆上眼瞼。

玉膏靈氣充沛,很快就消了她眼睛上的灼傷。

她睜開雙眼,小金烏促狹地笑道:“我們現在去找芙蕖花神來驗收!”

“現在?”除了布月的望舒和飛廉,只怕神族都在睡覺吧!

“就是現在!”

小金烏想做一件事,無論如何也要做成,織影的意見他又怎會放在心上?

花神一族世修木系法術,芙蕖的殿裡從來不點蠟燭,與愛書的微之真君一樣,皆是用夜明珠代替。

當她接到小金烏的火焰傳話,那張因剛甦醒而顯得柔如秋水的臉,立刻就變得跟她的真身青蓮一般顏色了。

膽敢擾她清夢,若是讓她發現藕花深處還留有一隻蓮紋夜蛾,她一定教他好看!

芙蕖現身藕花深處時,小金烏和織影兩個人正慵懶地靠在千年古樹下,手裡拿著白日裡挖出來的那截萬年雪藕在啃。

玉白的藕肉清脆甘甜,“喀嚓”的脆響如同一記驚雷轟在芙蕖耳邊,劈得她的耳朵起火,一路燃到了喉嚨裡。

她上前尖叫道:“你們都給我住口!”

織影剛咬下一口鮮藕,就被她這一聲驚得整塊兒吞了下去,撫著脖子內心叫悔不迭。

她一時耳根子軟,沒能抵受住小金烏的美食誘惑,被芙蕖的聲音叫得心裡發虛。

這消化不消化啊?!

而她身旁優哉遊哉啃藕的少年小金烏,因見慣了芙蕖冷臉,這乍然看到她發火破冰的樣子,覺得心裡舒坦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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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像個活生生的神嘛!

嘴巴卻沒有聽芙蕖的話“住口”。

芙蕖過來,嘴裡磨牙道:“蓮紋夜蛾捉完了?”

“嗯……完了。”小金烏嘴裡含糊不清地說。

織影忙把萬年雪藕扔在鋪了荷葉的草地上,站起來道:“蓮紋夜蛾大都在夜裡出來,喜歡光亮的東西,對玉醴泉的味道很敏感……”

芙蕖本不欲聽她說話,卻不想織影說的蓮紋夜蛾,而且是蓮紋夜蛾的習性相關,她立刻就來了興趣,眼睛越來越亮。

“……另外,聽說花神族子息昌茂,若是人手足夠,可以讓他們在泥土間找出蓮紋夜蛾的蟲卵,將之滅掉。”

“我知道的就只有這些,希望你說話算話,不要再追究萬年雪藕之事。”

小金烏嚥下最後一口藕肉,蹙著眉對織影道:“你跟她說這些做什麼?她的要求我們都做到了,她還想怎樣?”

一口一個“她”,無禮又放肆,聽得芙蕖心裡窩火。

織影回頭瞪了他一眼:“藕都吃完了,還住不了嘴!”

“嘴空出來了,當然要說話了!”小金烏一句話將織影堵了回去。

從在東海遇到小金烏,織影的頭痛一直就沒消下來過,她撫著額頭,眉心打成了結。

倒是芙蕖,開始對織影正視起來:“你是哪族的?”

我是人族的。

織影心裡這樣說,口中卻仍道:“我是司雲殿的影部神女,織影。”

芙蕖回想了一番,若有所思地點頭:“一年前似乎是有一位影部神女上任,雲族與花神族也算世交……”

“你們不是嫌人家被天帝所懲,斷了來往麼?現在還有臉稱是世交?有臉用她的方法驅蟲?”

小金烏仗著帝君弟子的身份,而且自己已經完成了芙蕖提出的要求,就開始唯恐天下不亂地嘲諷她。

芙蕖這回卻沒被他激怒,不以為然道:“主神的意思幹我何事?我這六月令花神之位又不是她給的。”

天界中所有神族均由東華帝君與金母元君商議入籍予職,天帝則是管理規範眾神的。

應付了小金烏,芙蕖拉著織影的手,眉舒眼笑:“我不常出藕花深處,不成想雲族還有你這樣精通花務的人,主神可是失算了!”語中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過獎過獎。”

織影汗顏,她也就幼年跟著姥姥看過聽過一些,別的什麼花的,她是一無所知。

但看著芙蕖這樣客氣,她提醒道:“眼下蟲已除盡,不知我二人可否離去?”

芙蕖瞥了眼小金烏,聲音清冷道:“小子可惱,本該稟了帝君……”

話未盡,又轉而看向織影,語氣方才軟和些:“看在你將治蟲之法傾囊相授的份兒上,我就不追究了。”

織影微笑以應,心裡卻想:你稟了帝君該有多好,這樣我就能擺脫這個陰魂不散的臭鳥了!

小金烏摸了摸腰間的儲物石,笑嘻嘻地扯著織影的袖子走了。

天高海闊任鳥飛,出了藕花深處,小金烏像是重新找回了翅膀,化了真身在天上飛了幾圈兒,才罷了興,又轉回織影這裡。

織影看著他擼袖子的動作,心裡“咯噔”一跳:“你要幹嘛?我不與你打的!”

小金烏挑了眉梢,慢條斯理地將袖子放下,怪道:“我就奇了怪了,你就這麼怕和我打?難不成雲族的法術很差,讓你連應戰的勇氣都沒有?”

織影當然不能和他說自己靈力盡無,只好耍起賴來:“你就當是好了!”

怕他再糾纏,織影索性把對司織那一套說辭跟他講了。

孰料他道:“戰神族的恩你就記得,我在崑崙山給你解圍,你怎麼就對我這樣不客氣?”

織影甩了他一個大白眼:“我早就謝過你了,你還想怎樣?”

小金烏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我要你給我做藕湯喝!”

一個“喝”字落下,織影頗有啼笑皆非之感。

合著這位神君一路追著她不放,就是為了一碗藕湯?

織影的價值觀出現了崩裂。

小金烏恨不能一個俯衝衝下雲層,他的節操掉了啊!!!

“那我給你送哪兒去?紫府嗎?”織影只想早些甩掉這個大尾巴,就爽快地答應了。

“啊?”小金烏蒙了。

“不要就算了!”織影拿出一幅地圖研究起來。

小金烏連忙道:“那我來影殿找你!”

織影擺擺手,專注著研究手裡的地圖。

“你看什麼吶?”

織影頭也不抬地說:“地圖啊!我在找嶧皋山。”然後口中喃喃低語,“好像是在空桑山附近,那時候被一陣邪風吹著亂飄,失了方向,也沒去成……”

手裡線條畫得眼花繚亂的地圖驟然被抽走,她聽見小金烏輕快的語氣:“想去嶧皋山還不容易?”

織影這才抬頭看他,然後轉了身:“那走吧!”

“喂!你就不求我一句?”小金烏衝她的背影喊。

織影轉了回來,小金烏以為她要軟語央求自己,心中正得意著呢,想著是乾脆地答應下來,還是擺擺譜多難為她一下。

小金烏兀自心猿意馬著,織影卻伸出手來,白淨玲瓏的手掌在他面前攤開:“地圖拿來,我自己去。”

“……走啦!嶧皋山在這邊。”小金烏走了個和織影不同的方向。

織影勾了勾嘴角。

她回頭之後有兩個結果,一個是小金烏還她地圖,另一個就是現在這般。

無論哪一個,她都能達到目的,只是不如小金烏帶路來的快,看來他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

不錯,她離在這裡混得風生水起,好借他們的力量修到上神的那一天又成功地邁進了一步。

織影思想的轉折,是在被困在藕花深處做琉璃燈的時候。四下清淨,手中又專注於一件事,她得以沉下心來想了很多。

微之真君是文曲星君的下屬,文曲星君最是正直無私,定然不許手下人弄虛作假,所以文曲星君的那些書冊必是他的原創無疑,要麼是司命星君借了他的故事給那些人寫得命途,要麼就是他看了那個小世界所寫下來的。

所以司織說的那些都是真的,這裡不是夢,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現實。

而且天界與凡界中間確實隔著上百層虛空,凡是修到上神階品的神會自悟一種叫作“破界之光”的法術,屆時自可破開虛空,到達凡界。

而古往今來天界之中修到上神的,哪怕是天賦最高的勾陳大帝,當年也是一萬零兩百歲。

至於被眾神奉為帝君的東華紫府少陽君,人家是集東方所有華澤而生的神靈,生來便是上神,無人能出其右。

可莫說一萬年,哪怕一日,地上也不再是原來的光景。

織影便知道,她是真的回不去了。

幸而她別的方面或許不怎麼樣,但適應性是絕對的強。

故而明了自己不能回去,她唯有隨遇而安,等到哪天她修到上神,再去凡界一遊吧!

至於從前,她忘不掉,又回不去,便只能閒時緬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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