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狩真清晨起床,發現萌萌噠早就醒了,她趴在窗頭,聚精會神地翻閱著一冊厚重的石簡古籍。

他不禁有些汗顏,比起自己,猴精要勤奮好學太多了。自從入住永寧侯府,萌萌噠便閱遍藏書樓裡的書冊,上到天文星象、道論功法,下到地理考古、軼聞野史,涉獵廣博,無一不讀,甚至還讓支狩真向謝玄、周處等人借了不少家藏古籍。

而他只讀與修煉相關的書。

“早啊,又在看什麼書?”支狩真隨口問道,悄悄在床角換掉褻褲。

萌萌噠豎起石簡,轉過來對著他,封面上刻著“無盡海奇礦鑑錄”幾個遠古的石鼓文字。

支狩真辨認不出,只能乾笑一聲:“你真厲害。”他不得不佩服,猴精每讀完一本書,便能過目不忘,說的頭頭是道。自己的精神力近乎合道,也不過如此。

“學霸的世界你不懂。”萌萌噠傲嬌地一甩尾巴,又把腦袋埋進書裡。

支狩真苦笑一聲,拉了拉床頭的金鈴鐺線繩。十息內,春花、秋月、夏風、冬雪四名侍女魚貫而入。

在春花的服侍下,支狩真換上一襲輕透的冰浣絹絲夏衫,接過冬雪呈上的雪蓮子茶,漱了漱口,以鍾乳汁和著千年珍珠粉洗淨臉,秋月輕輕為他拭乾水珠,又在他臉上均勻抹上一層滋養肌膚的瓊玉膏,接著梳攏長髮,塗抹百花頭油。

夏風正在收拾床鋪,瞥見壓藏在被單下的一團褻褲,揉得皺巴巴的,前端沁出了深色,觸手微溼,散發出一股特殊的海腥味。她扭頭瞧了瞧支狩真,暗自抿嘴偷笑,世子真是到了懷春的年紀,每隔個三、四天,就要來這麼一回。

支狩真的精神力早發現了夏風的小動作,只是他如今次數多了,習以為常,也就不那麼羞窘了,故作澹定地端起一碗瑤芝甘露圓子,舀了一勺,淺嘗兩口放下,冬雪又呈上一碗冰糖玉漿燕窩……

“蜜羊乳炸酥卷太甜了,我不是說過以後不用上了嗎?”支狩真擺手拒了冬雪呈上的雨過天青瓷碟。

“啊呀,奴婢忘了,還望世子恕罪。”冬雪慌忙跪下,不小心手一抖,碰翻了瓷碟,金白相間的蜜羊乳炸酥卷掉落在地。

“起來吧,以後記得。”支狩真不露聲色地瞥了她一眼,冬雪的面色蒼白,臉有些浮腫,眼圈暗暗發黑,眼神虛無遊離,頗有點魂不守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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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牽絲種傀咒深入魂魄的跡象。剛才冬雪手抖,也是支狩真操控此咒的結果。看來無需多久,他就能徹底控制此女,完成籌謀許久的一擊。到時候他身在白鷺書院,自然撇清了干係。

用過早膳,支狩真又去向趙蝶娘請安。

“孃親今日身體可好麼?”

“朋友送了我一瓶滋補氣血的丹藥,效果甚佳,還請孃親笑納。”

“明日我便要離開侯府,前往白鷺書院求學,您還有什麼要吩咐的麼?”

“晚間可能會有雷雨,孃親小心著涼……”

空蕩蕩的廳堂裡,支狩真半躬著身,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趙蝶娘孤零零地坐在窗邊,側首望著庭院裡一對流連花叢的彩蝶幽幽出神。

“孃親……”

“這裡沒有外人,世子不必多費工夫了。”過了片刻,趙蝶娘打斷了支狩真的絮叨,目光始終不曾轉過來。

“孃親說哪裡的話?”支狩真恭恭敬敬地道,“這是孩兒應該做的。”雖說附近無人,但他的言行仍舊循規蹈矩,一絲不苟,並未因為趙蝶娘的冷落表現出絲毫不耐。

他就是原安,也必須是原安。

走到今日這一步,他榮登竹林七子,為太上神霄宗立下曠世奇功,又有謝玄、謝詠絮、周處、孔九言、天恨生等一干好友,已不容他再失去這一切。

趙蝶娘眼底閃過一絲澹澹的譏誚,沒有再言語。日頭透過珠簾子照進來,恰好將室內分成明、暗兩處。少年立在燦爛的陽光中,意氣軒昂,趙蝶娘和靠牆的陰影連成一片,無聲無息,彷彿隨時會隱沒。

“世子原來在這裡。”王子喬極富磁性的低沉聲音從堂外傳來,支狩真微微蹙眉,以自己的精神力量,竟不曾察覺到對方的接近,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先生安好。”支狩真轉過身,彎腰行禮。

“世子真是孝順,不枉夫人含辛茹苦,將你撫養長大。”王子喬緩步而入,捻鬚微笑。

“先生過譽了。慈孝之心,人皆有之。對了,明日學生將入白鷺書院,正好向先生告別。”

“巧了,我也正要離開建康,遠遊一段時日。分別之際,不如我與世子手談一盤,以此作別?”

支狩真微微一笑:“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棋枰擺好,黑白二分,兩人落子如飛。

“還未恭喜世子,漳水河一戰名揚天下,為太上神霄宗建下不世功勳。從此道途坦蕩,前程似錦。”王子喬再落一枚黑子,不過是開局,雙方就拉開戰幕,在左下角展開了你死我活的劫爭。

“沒有先生的教導,哪有我這些微末成就?不過,受了太上神霄宗的垂青,想必能幫學生避開不少是非吧?”支狩真語氣謙和,手上卻毫不遲疑地提掉了左下角的一枚黑子。

“避開?以世子的心性,應當是拔劍力斬才對。只不過世間的是非,不是想避就避,想斬就斬的。既入了此局,便只能隨波逐流,哪裡由得了人呢?世子你說對麼?”王子喬似笑非笑,先在右角投下一枚黑棋,逼得支狩真不得不應一手,隨後又在左下角落子,提去一枚白棋。

“能不能避,能不能斬,能不能破局,現在論定還為時過早。”支狩真澹澹地道,“先生豈不聞‘扭轉乾坤’此語?”

“我倒是更相信‘泥足深陷’此言。”王子喬笑了笑,雙方目光對視,波瀾不興。

過了片刻,王子喬話頭一轉,道:“世子已修成三殺種機劍典的第一重‘人發殺機’了吧。漳水河一戰,世子連斬多人,殺氣盈體,便離破境不遠了。這幾日,想必又有斬獲,才使得功行圓滿。”

支狩真心頭一凜,王子喬的感知真是敏銳,自己也是在前日斬殺白眉、朱顏之後,三殺種機劍炁才堪堪破境。“先生好眼力,不過我的三殺種機劍炁距離圓滿差得很遠,還要請先生多多提點。”支狩真舉棋投向別處,同樣逼得王子喬落子應手,才重新投子左下角,提去劫眼裡的黑棋。

“第二重修煉其實不難,只要世子常去觀望火山噴發、地震山洪等自然災害,親涉險境,自能體會地發殺機之妙。”王子喬一棋落下,再次搶得先手,將左下角劫爭的一枚白子提去。

雙方你來我往,互不相讓,誰也不願放棄劫眼之爭。直到局入中盤,支狩真不顧王子喬在中腹的攻擊,脫先落子,才將左下角的黑棋困死,贏得了這一角劫爭。

“先生,你這算是作繭自縛麼?”支狩真將十多枚黑棋一口氣吃掉,左下角白棋做活,勢力變得固若金湯。

“我倒覺得是破繭成蝶。”王子喬不動聲色,再落一子。不知不覺,在左下角白棋外圍,黑子竟然形成了一條大龍,如今與中腹豁然貫通,連成聲勢浩蕩的一大片。

支狩真雖奪了左下角,但細數整盤的目數,卻不及黑棋。

“世子,這本就是棄子啊。”王子喬微微一笑,“世子要取,儘管去取便是。一旦王某離了永寧侯府,誰阻擋得了世子的手段呢?”

支狩真凝視著棋盤,久久不言。王子喬這是在暗示,永寧侯不過是一枚棋子,生死根本不值一提?

是因為趙蝶娘麼?可如果趙蝶娘也死了呢?他又如何拿捏自己?

“先生棋力高明,這一局我輸了。”許久,支狩真推枰認負,起身告辭。

王子喬眯著眼,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道:“世子,臨別時我有一言相贈。”

“先生請講。”支狩真停下腳步。

“三殺種機劍典修成了第一重,就再也無法回頭了。”王子喬平靜地道,“無數個宇宙虛空中最頂級的功法,可不是那些撼樹蚍蜉想修改,就能修改成的。”

支狩真心頭一震,默立片刻,澹澹一笑:“我本就無意回頭。”

“那就祝世子一往無前,扭轉乾坤。”王子喬意味深長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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