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煥說罷撒腿就跑,剩下倆人一怔,連忙也跑進了神殿深處。柳聲寒回頭看了一眼,他們並不急著追來。這給她一種很不妙的感覺:從一開始,他們的動作便十分從容,直到現在也是如此。這可以解讀為他們根本就不把幾人放在眼裡——或者有更深層的、險惡的意味。她感到很不舒服,就彷彿自己被逼迫到某種甕中捉鱉的境地。

“我覺得……”

她正準備將心中的不安說出來,君傲顏的一聲驚呼忽然打斷了她。

“這、這到底——”

隨著他們的深入,場面變得愈發狼藉。雕像都受到了或輕或重的損傷,地上的血跡也越來越多,似乎一場惡戰的戰場在不斷遷移。除了最為直觀的雕塑,地面、燭臺、牆壁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壞。隱約間,他們已經能聽到打鬥聲,雜亂無序。

有了之前的經驗,再走這裡已經是輕車熟路。何況那些破壞的痕跡也為他們指出了一條明顯的道路。直到他們奔跑到中央大殿,那佇立著九尊雕像的地方,他們忽然都停住了。

這裡安靜、乾淨、纖塵不染。

這裡什麼也沒有發生。

三張嘴,沒有一張是閉上的。三雙眼睛有些迷茫地在此處掃視,心裡直犯嘀咕。相較之下,這種過於普通的場景更令人感到膽寒,裡裡外外透露著說不出的詭異。打鬥聲似乎消失了,就好像先前才是錯覺,而這裡平靜的與設想完全不同的格局,簡直像一場幻覺。

身後傳來了將士們的腳步聲,祈煥打了個激靈,先行跑下階梯,往場地中間去。就在他離開臺階的一瞬,整個人突然就消失了。君傲顏隨之一愣,她還沒多想,立刻被柳聲寒推了下去。三人一前一後,穿越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來到了另一處地方。

一處不屬於人間的地方。

一種特殊的焦灼感撲面而來,卻不是簡單的熾熱。他們都無法形容這種溫度,不如說,這不單單是溫度的問題,而是溫度給予人的感覺被直接照射到皮膚表面。它緩緩滲透,逐漸刺入皮肉乃至內臟骨髓的更深的地方。

君傲顏感覺自己手中的兵器很燙,快要融化了一樣——但不同,它只讓傲顏感到一種刺痛,沒有真正傷害到她。不如說,她的兵器變得很冷,觸感更接近寒冬臘月行軍路上,陌刀被一夜霜雪侵蝕得刺骨。

視覺加重了這等衝擊。

刺眼的強光甚至能穿透眼皮。即使閉著眼睛,眼前的一切景象依然清晰可見。這光彷彿是他們從未見過的顏色,既冷,又熱,讓人的認知產生錯亂。就彷彿三個人突然掉進了一個大熔爐,可熔爐裡的佈局分明與殿堂裡是一樣的——九尊雕像,與高高細細的數個燭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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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身影變幻莫測。此外,除了兵器打鬥聲,還有近似於海潮洶湧的浪聲,不知源頭。

“你可能算錯了……”

一旁的柳聲寒突兀地抓住祈煥的手腕,他一驚,隨即很快意識到她在說什麼。

這裡幾乎有無數個敵人。

敵人?是敵人麼?應當是的。即使不用睜開眼睛也能看到,那些醜陋不堪的怪物正在四周遊蕩。他們——它們究竟是什麼?一個個都扭曲猙獰,相貌可憎。它們長得各不相同,但最顯要的特

徵便是赤目獠牙,尖耳怪相,都像是從不同的災害中死裡逃生,被砸得面目全非又活蹦亂跳。它們都拿著武器,一場狂歡似的手舞足蹈,像某種古老又野蠻的祭祀。

“這就是……羅剎?”

君傲顏有些恍惚。若不是他們見過那些雕像、壁畫,還有街邊亂七八糟的紀念品,他們可能一時也想不到羅剎究竟是什麼模樣。直面這些怪物的衝擊比欣賞藝術作品,要強得多。還未反應過來,便有羅剎鬼撲了上來。君傲顏將陌刀一橫,死死抵住了要命的一擊。兵器嗡嗡地震動,讓她的指甲尖兒都疼得發緊。

“老白在和這種東西交手?”

祈煥一抬手,手臂從陌刀刀柄下端鑽過,自下而上把袖劍捅進了羅剎的下顎。它手上一軟,失去力氣,被君傲顏一腳踹開。身體脫離袖劍的時候,明顯的摩擦感告訴祈煥,它們身體比人類要緊密結實得多。

君傲顏感到有些頭暈:“這是……什麼地方?白涯在哪兒?”

“一種裂縫,一種間隙。”柳聲寒抽出了筆,“人間與……什麼地方的交界。我猜,是修羅道。”

“是、是六道靈脈?”

“曾經是。現在被改造成了一個通道,一扇門。”

“羅剎為什麼會在這裡?”

君傲顏話音剛落,她再度將刀揮向一個兇惡的敵人,祈煥從旁輔助。他一刀將羅剎的喉嚨劃開,它的頭差點掉下去,但還是被扶正了。它並沒有死,而是繼續揮刀撲上來,被君傲顏用陌刀刺了個對穿。

“人間有惡鬼羅剎,修羅道自然也有。”

“不!我是說為什麼會在——戰神殿!”

“……這恐怕,就要問他們的女王大人了。”

柳聲寒的視線在光怪陸離的景象裡探尋。終於,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霜月君敏捷地從一尊雕像的頭上,落到另一尊雕像的肩上。途中,膽敢襲擊他的羅剎都斷成了兩截,同人類一樣紅黑色的血染上雕石。同時她分明看到,封魔刃被霜月君攥在手裡,始終未曾出鞘。

女王的心腹手下們隨之而來。他們就出現在三人身後不遠處。柳聲寒當即喊道:

“去那邊!”

他們朝著霜月君的那座雕像跑去。當真正動起來的時候,他們發現此地的重力與現世並不相同。只要腿上稍微用力,人就能躍出幾十米。在這兒,上天入地似乎無所不能。或許是受到靈力的流動,或是其他法術場的影響。若是跑得太急,手忙腳亂,反而更容易受傷。

柳聲寒三兩步踩踏上一座雕像,落到頂部。這是先前霜月君再度移動後落腳的地方。霜月君看到她似乎並不是很驚訝,只是象徵性地問候道:

“你也來了。”

“正在找你。”

“果真還是我疏忽了。”霜月君搖搖頭,“我若是拿著仿品細細地看,多少能察覺一絲端倪。我只以為,它是真正的降魔杵的冒牌貨,便沒有多想,發覺它不是就不留心了。不曾想,它竟是開啟六道靈脈的鑰匙。”

“我也不曾多想。當下白少俠遭到殺身之禍,正是他發現了修羅的秘密……”

君傲顏快要爬到頂端時,祈煥的腳踝被突然襲來的羅剎逮住了。傲顏回過頭去

,立刻將陌刀的長柄向下伸去,刀背抵在自己腋側,讓祈煥正好抓住刀柄。她自己的另一只手,也只是簡單地扒在一個凸起上,所幸在這兒,他們的重量也變輕了許多。祈煥雖然握住了刀柄,加上羅剎的重量,她也頗有些吃不消,另一只手在石頭上打滑。眼見著,兩人要同時跌到下方明晃晃的、羅剎的刀的海洋裡去。

就在這時,霜月君忽然拽住傲顏的手腕,一把將兩人同時拖了上來。當那不死心的羅剎出現時,他只是用封魔刃的末端快速撞向它的額頭。只聽“啪”的一聲,它的臉上忽然綻開了猩紅的裂紋,黏稠的液體從被打碎的破洞裡湧出。祈煥補了一腳,將它蹬了下去。

“媽的,差點沒命!”

“老白呢?”君傲顏急著打聽。

“喏,下面咯。”

在這一排高大的雕像背面,白涯與零散的羅剎打得不可開交。他的速度太快,讓人無法在第一時間找到他。受了這麼重的傷,他還在死死抵抗,真是讓人心裡揪得慌。

“我們得下去幫他!”

“怎麼幫?”霜月君的語氣有些輕蔑,“敵人可沒完沒了,下去也是送死。”

“你怎麼——”

傲顏還未說完,霜月君忽然一抬袖子。再一低頭,白涯身後的一排敵人驟然倒下了。他回過頭去,再抬頭看向霜月君,倏然發現了周圍的幾人。那一瞬間,他的心情或許有些複雜——他們猜的。因為屬於他的、不屬於他的血汙,幾乎完全弄髒了他的臉,讓別人看不懂他的表情。霜月君將什麼暗器投擲出去了嗎?動作太快,他們什麼也沒看見。

幾人還注意到,那些倒下的羅剎,就這樣緩慢地沉入地面裡了。就好像這凹凸不平的地面是棉花一樣柔軟,沙子一樣疏鬆,很輕易就能讓死去的東西塌陷下去。如流沙,如沼澤。但很快,就在它們倒下的地方,又接二連三有新的羅剎站起來。這地面彷彿與一種他們不知道的、也無法穿越的空間相連,而人類無可奈何。

“你說的不錯。”霜月君對柳聲寒說,“他發現了他們的秘密……所以他必須死。接下來,你們也都必須死。”

“什、什麼秘密?”祈煥傻傻地問。

“看你們身後。”

於是祈煥和柳聲寒同時回頭,看向他們來的方向,也就是屬於白涯的戰場的另一邊。他們突然發現,“人”群之中多了五張特別的面孔。他們更加高大、強壯,一個兩個都像小山一樣,而且他們都立眉豎眼,殺氣騰騰。其中一個不是羅剎,而是一種異常怪異的山獸,渾身上下毛茸茸的,卻有三對獠牙,四隻眼睛,一些毛髮像刺一樣尖利。這妖怪,又像野豬,又像熊,又像豹,誰也說不出到底是什麼。

但他們都知道那是什麼——是先前的五位將士們。

君傲顏感到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這不完全是恐懼,其中還摻雜著震驚、慍怒、難以置信,與些許小小的、大約可以忽略不計的……疑惑。

她的父親一直在這種東西身邊生活,平日裡,也在與這些東西打交道嗎?

他究竟如何憑一己之力活到今天?

“羅剎鬼……就是阿修羅。”

祈煥明白了——他們所有人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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