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回答他。寂靜之後仍是寂靜,這裡沒有活物的痕跡。

“老、老白,咱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想走了?”白涯反問祈煥,“走得了嗎?那蛇妖把我們騙到這種地方,他能沒有十足的把握?我們就能輕易全身而退?”

若要發現問題,早就該發現了,不如說正是因為他們太過信任妖怪。雖然這種信任是被動的,可在人生地不熟的荒郊野嶺,他們沒有別的選擇。

柳聲寒在茗茗的後背摸了一下,揪到那根線。她託在手裡反覆打量,又掂了一下,感覺不到絲毫重量。她皺著眉,面露難色,然後將它抻直了,對其他人說:

“你們能看到這根線麼?”

他們都看向她的兩手之間,那裡空空如也。但柳聲寒知道,自己的確緊緊抓住了一根結實的線。所有人都搖著頭,茗茗也跟著一起。

她遲疑道:“土蜘蛛……嗎?若是妖力凝結的線,應當也能看見才對。”

“除非他的法術遠勝於我們之上。”祈煥也皺起眉,“我看,還是不要與他發生衝突的好。相較之下,也就是跑路比較困難……”

話雖如此,不知不覺間幾人身邊早已是黑霧瀰漫。天上的星星月亮都不見了,任何光景都被不知何時飄蕩得更加濃郁的黑暗掩蓋。在這一片朦朧的黑色裡,有奇怪的光源時不時閃過,大概是飄忽不定的鬼火。四人帶著一個孩子,彼此間靠的很近。

“是瘴氣的結界。”柳聲寒道,“太遲了,大概很難出去了。”

“可是就算早早發現還是會被困住吧?”

茗茗這小子真是牙尖嘴利,專挑人不愛聽的大實話講。他不僅嘴尖,眼睛也尖。沒走幾步,他忽然就指向黑暗的一角,大聲問:“那是什麼呀?”

他們什麼都沒看見,但以防有什麼埋伏,還是小心地走過去看了看。靠近了才發現,那裡的確有什麼東西。旁邊是一棵樹,樹杈上吊著一團黃褐色的玩意兒。不知那是它本來的顏色還是時而閃現的磷火映襯的。這些磷火像是水裡的泡泡,倏爾浮現,倏爾破滅。

君傲顏拿刀背碰了碰那東西。它只有一點連線在樹杈上,一被碰到,就晃晃悠悠地轉了個過兒。這玩意像繭一樣,上面掛滿了稀稀拉拉的線,像是髒兮兮的布條腐爛了一般。整體望上去,有些嶙峋的凸起,皺皺巴巴且落滿灰塵。到底是什麼東西?他們看了半天也分辨不出,反而被閃爍的鬼火弄得有些煩躁。

茗茗的個頭比較矮,他不用低頭便能看到懸掛物的最下端。它的形狀接近一個球體,但也不那樣規則,表面還有兩個凹陷的坑,上端是一個奇怪的角。茗茗大膽地伸出手,在上面戳了兩下,輕易戳破了又幹又脆的表面。並沒有特別的東西湧出來,裡面是空洞罷了。這個不論是什麼,它一定很輕。

茗茗不知從什麼地方掏出一塊藍色的礦石,食指與大拇指繞成一個圈,將它箍在裡面,其他指頭都翹起來,花兒似的。他將礦石對準眼睛,透過它瞄向那個懸掛物,並上下打量。

“哎呀!這是

個人呢!”

“你在做什麼?”

祈煥不知道他又在調皮什麼,只聽著他的話心裡發涼。忽然注意到他手上的東西,祈煥一愣,轉頭看向白涯。

“藍珀在哪兒?”

白涯也突然緊盯著這小男孩,不再看那團東西了。藍珀原本在他身上,但他沒有去摸索之前的位置,而是將視線在茗茗手中的礦石上多停留了一會,忽然一把拎起他。他像是抓小雞崽兒似的,輕輕鬆鬆就提溜起來了。

“哎呀呀呀——”

“什麼時候拿走的,說。”

“就、就剛才……”茗茗慌亂地掙扎起來,“哎呀,我會還給你的,就是好奇才借來玩一下,就一下!我是看有個藍藍的小東西在你身上發光,你又兇巴巴的,問你也不一定會給我看,所以……”

“所以你就偷?”君傲顏皺起眉,責備他說,“小小年紀手腳怎麼就這麼不乾淨?不問自取是為賊也,難道就沒人教過你嗎?”

“沒有啊!”這語氣聽上去像是在狡辯,茗茗也不是這個意思,他慌忙為自己辯解,“我知道偷東西不好,我偷過很多次,都被打了。但、但我以前的沒還,這個是真打算……”

柳聲寒輕嘆口氣,走上前來勸說。

“好了,不要苛責一個孩子了。你們也知道,這孩子是沒人好好教過的,如此頑皮也不該怪他。讓他將東西還給你便是。下次,可不許再犯了。”

茗茗乖巧地點點頭,也不知是不是真心實意。他伸出手,白涯用一隻手接住他鬆開的藍珀,隨後也鬆開另一只手,讓這小子落到地上。但他對方才藍珀的“用法”頗為在意。他也拿起藍珀,緊閉一隻眼,用另一只眼睛透過它,來觀察四下的環境。

他忽然拿開琥珀,愣了一下,繼而重新挪回來,放在眼前,上下打量起那團被茗茗稱為人的東西。其他人不知他在做什麼,只是奇怪地看著他。接著,白涯又這麼拿著這塊藍色的寶石,慢慢地轉了一圈,這才緩緩地拿下來。

“怎麼了?多大個人了,玩什麼呢?”

祈煥一把抓過來,也看了一眼。

“我去!”

這一下驚得他差點將琥珀給弄掉了,兩隻手左右互倒,彷彿拿了塊熱炭。白涯眼疾手快將它奪了回去。祈煥看到的,與白涯和茗茗看到的應當是同一種景色。透過那塊中間的“水膽”與周圍清澈部分的光線折射,附近的景象在他眼裡瞬間變了樣,整座視野清晰了很多。雖比不上白晝的明亮,可他能瞧見每處地方有什麼東西,它們自個兒就像是發出了微弱的光似的,輪廓分明。就拿眼前的東西來說——這真的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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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是。

他的體外曾被什麼東西層層纏繞,如今徹底脫水成為一具乾屍,它才乾癟下來。那人一定很早之前就死了,他的手臂在“繭”中被摺疊成可怖的樣子,臂骨與胸骨都折斷了。大約是他在逃跑時,被緊緊裹纏,想要掙脫卻越束越緊。他的嘴長得很大,下顎幾乎要脫臼了。但從形態上判斷,他所受到的力不僅是外界的擠壓,還有內部的收

縮,畢竟僅憑外部受力的點,也不可能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他像是先被束縛,再被抽乾,只剩下如今一副皮囊和殘破的骨架——裡面的內臟很可能是溶解掉的,因為不少骨頭也被破壞了。

這枚琥珀讓他們清晰地看到這一切,就像是將它完全地展開,鋪平在人眼前。

而像是這樣的屍體,這裡還有很多,遍佈四處。有些是不完整的,甚至沒有被裹纏,只是凌亂地散落在那裡,像是經歷了一場血紅的狂歡。所有過去可能是血跡的地方,在透過藍珀凝視之時,都是盈盈的白藍色,呈現擴散、滴落或是濺射的形狀。

茗茗那孩子不怕嗎?祈煥驚異地看了他一眼。不論如何,至少他們知道了藍珀的其中一種用途。但就目前來看,這功能對現狀的改善沒有任何幫助。柳聲寒猜出個大概,君傲顏問他是怎麼回事時,他只是簡單地說,那東西“很好用”。

白涯就靠這個東西,打頭在這漆黑的結界裡探索起來,其他人都跟在後面。偶爾,幾處八條腿的影子從周圍掠過,像是遊蕩的幽靈。他們儘量不去理會,免得消耗不必要的心神。即使現在沒有風,空氣也冷得駭人。君傲顏一直抓著茗茗的胳膊,免得這小家夥又亂跑,不知跑進什麼賊窩裡去。

走了好一陣,就是在這樣一片死寂中,意外發生了。

白涯在一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他迅速做出反應,忽然躬身向前將彎刀丟了出去。其他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覺得他的動作過於突然。祈煥從側面探頭看過去,發現他的一把刀和藍珀都不見了。刀是被丟出去的,藍珀難不成憑空消失了?他還沒來得及多想,黑色的刀刃帶著呼嘯聲重新打著轉,將刀柄“啪”的一聲塞回白涯的手裡。

藍珀呢?藍珀呢??

以前方的某一點為光源,綻放,開裂,整個地帶的陰霾被驅散了。但當黑暗退卻之後仍是黑暗,只是得以重見天“月”。現在仍是深夜,只不過結界的締造者終於選擇了現身。

那所謂的光源不過是黑夜原本的樣子,甚至不是藍珀裡發出的光。他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辛辛苦苦險些搭上命拿到的東西,就這樣出現在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手中。

——素不相識的妖怪的手中。

這次,那八條腿的影子更加龐大,大約是最大的主體了。當他們能看得更清楚些時,發覺這的確是個活生生的妖怪,只是一動不動,雕塑一般,手裡還抓著被線勾去的琥珀。他坐在形如椅子的器物上,翹著腿,有種古怪的鎮靜。非人的象徵除去背後的肢體外,他的皮膚是極不自然的藍灰,短髮下,一張沒有表情的臉上掛著紫靛色的眼,僵硬的浮雕般的左唇角下有一枚黑痣。他的臉上忽然掠過一個小蜘蛛的影子,但它是真實存在的嗎?它不夠立體,只是從他皮膚的某處遊移到另一處。

這就是晏?所說的妖怪嗎?

“還來。”

管他是什麼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搶了他的東西也得客客氣氣地還回來——儘管那東西在先前也是他從別處搶來的。

妖怪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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