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凝的身體無法控制地顫抖。她緩緩地向右一瞥,一名背部佝僂、但仍然比她高出半個頭的男子與她肩膀交疊地站在一起,他身上披著破爛的麻布袍子,骨瘦如柴,袍子的破洞中隱隱可以看見腐爛的肌肉……

那“人”也在緩緩地回頭,丹凝想避而不看,卻又全身僵硬、無法挪開自己的視線。當她看清了那個人的面孔,瞳孔瞬間放大了。她用手緊緊捂住嘴,強忍住恐懼的叫喊。

他的臉爛得只剩下一半,露出半邊陰森的枯骨和頸節。半邊面容潰爛,一條蛆蟲正從他空洞的眼眶爬出。要命的是,他還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向身旁這位美女嫵媚一笑……

恩奇都拉拉丹凝的袖子,兩人僵硬地往旁邊的空隙挪了挪。這下恩奇都和一名肚子爛出一個大窟窿的鬼挨在了一起。那家夥的腸子從肚子裡一直拖到了地面上,讓恩奇都看得腦門生疼。

祭典依然在如火如荼進行著,沒有人敢逃離此地。首席祭司高舉權杖,唸誦著對死神的讚美詩;一群戴著骷髏面具的祭司抬出用黑綢裹住的黑山羊獻祭,又為美斯蘭塔伊爾獻上了兩對黑公牛的角。

首席祭司舉起雙手,向人們大聲宣告道:“兄弟姐妹們!你們為何來到這裡?有的人希望死後能去往沒有飢餓、悲傷和痛苦的極樂淨土;有的人渴望能再次見到分別的親人和摯友……那麼,向高貴的美斯蘭塔伊爾獻祭吧!獻出你們手中希望的火種,獻出你們帶來的黃金和白銀!塵世中太多痛苦和煩惱,只有偉大的死神能給予世人最大的公平和安寧!”

聽了祭司的號召,人群開始流動起來。站在最前面的人排著隊,依序將手裡的火把、蠟燭投入到臺前三隻巨大的青銅鼎(那三足的青銅大鍋似乎和中國商代的“鼎”有異曲同工之妙)裡,匯聚後的火焰在大鼎裡熊熊燃燒,青綠色的火苗串得老高。

人們投入火把、蠟燭之後,又向火焰中投入金塊和銀塊,嘴裡一邊訴說著自己的願望。

恩奇都和丹凝感到如釋重負只要隊伍開始移動,他們就能夠擺脫那兩個面目猙獰的陰魂了!

終於輪到他們了,恩奇都和丹凝假裝老實地排隊走著,暗地裡偷偷觀察著在祭臺前站成一排的祭司,伺機尋找救出露雅的線索。

只見那臺前的祭司全都戴著慘白的骷髏面具,又有一排戴著紅色鬼面的黑袍人站在他們身後。不僅如此,還有兩位高大得如門神般的巨漢站在那群人的最後面,一名全身血紅,一另個肌肉青黑,身量整整高出了常人的一倍,亦戴著猙獰的貴面具,也不知是不是人類……

恩奇都心道:“這裡果然是黑衣人的老巢,這些死神祭司的地位恐怕還在鬼面首領之上。一直沒看到露雅,可能是被他們藏進神廟裡了,等下得找個機會溜進去……”

他們倆來到那些大鼎之前,依葫蘆畫瓢地往裡面丟著金塊,每丟一塊,火焰就活了似的向上竄一竄。恩奇都抱著一線希望,對著青色的火焰念道:“吉爾伽美什啊,我想和你見上一面!”

一道道陰寒的目光透過那些慘白、血紅的面具俯望著他們,彷彿鬼魅在竊竊私語:

“就是那兩個人……”

“自投羅網的獵物……”

閃動的鬼火自下而上映照著那些猙獰的面具,它們每一個看起來都像是在狂笑。

丹凝和恩奇都獻祭完畢,回到了人群中,這回輪到他們站在前幾排了。丹凝不停地向美斯蘭神廟裡張望,希望能看出些蛛絲馬跡來。這個堅強的小姑娘並未被遍佈死靈的場面嚇倒,反而對他們的任務念念不忘,這讓恩奇都又喜歡心裡又感動。

人們的獻祭全部結束了,祭司宣佈道:“偉大的神已經收到了你們的誠意!希望能到達極樂淨土的人請站在左邊,繼續我們的儀式;希望能見到親人的人往右邊聚攏,你們的願望就要實現了!”

人們在議論聲中漸漸分成了兩半,恩奇都和丹凝選擇站在了右邊,大多數鬼魂也站在了右邊。

不一會兒,右側的人群中發出了驚喜的呼喊聲,恩奇都向周圍環視,只見一對中年夫妻和溺水身亡的女兒互相找到了對方。他們喜極而泣,緊緊地相擁在一起,激動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另一邊,一對生死永隔的戀人在樹下相見了。那名小夥子每年都來這裡等待,這次終於如願以償地見到了死去的愛人。他們在樹下互訴衷腸,即使今後要永遠分別,這次對話也足以讓他們解開心結、不再留下遺憾……

一時間,到處是相擁的身影,到處是低泣的聲音。

還有一些孤單的人和鬼魂在茫然地尋找著,他們等待的人還沒有找到,或者根本就沒有來……

丹凝心中一熱,看來冥界和死神也不是絕對邪惡的,至少在這裡她感到了溫情和希望。

如果世界上沒有冥界,就沒有了最後的寄託,所有的死亡都將是最終的消亡……

看見此情此景,恩奇都呆呆地站立著,心裡升起了酸楚而熱切的希望這裡是世界上唯一可以見到死去親友的地方啊!我穿越到這400年後是為了什麼呢?我的心裡不也有一個想要見到的人嗎?

那麼我也可以嗎?在這裡,再次見到那個人……

就這麼想著,恩奇都忽然慌急了起來,他大步向前、到處張望著。

丹凝見他不對勁,拉住他問道:“你在找什麼?‘乳酪’好像不在這裡,我們也許應該到神廟裡去找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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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們要去找‘乳酪’……”恩奇都喃喃地對自己說。可是,他應該放棄這個見到吉爾伽美什的機會嗎?他的心不甘地揪了起來。

他遲疑地對丹凝說道:“我們是要去救‘乳酪’,但同時我還想找到一位過去的好朋友。他死了,死後我們再也沒能相見,我一定要找到他!”

丹凝茫然地點了點頭,同時找兩個人,能辦到嗎?恩奇都拉著她向神廟方向走去,他在想,吉爾伽美什也許會出現在那裡吧!

越接近神廟,靈魂變得愈加密集,讓人感覺彷彿穿行在密林之中。各式各樣的臉孔在他們眼前閃現,有的猙獰、有的哀傷、有的麻木他們都不是恩奇都想找的人。

忽然,一個灰暗而帶著微光的身影在遠處的狹縫中一閃而過,依稀是吉爾伽美什當年那英挺雄健的模樣。恩奇都心中一顫,不顧一切地向前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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