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靈子變回妖身後便無法說話,十分憋悶地縮在候卿髮間,不過候卿倒是很愜意,一路清清靜靜的進了九黎地界。

候卿一路不停,徑直往巫祠而去。

故景舊物入眼,前塵往事上心。

須臾,巫祠外的紫槭赫然映入眼簾,卻沒有了印象中的枝繁葉茂,反而隱隱似是顯露出些許枯勢,槭葉看上去好似都沒有從前鮮豔,有些蔫兒在枝幹上。

候卿頗覺詫異,不由止了神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記得以前在九黎的時候,這紫槭四季不敗,他不知是不是自己許久未見錯了記憶,抑或是這紫槭真的有些反常。

銀靈子見他止步,連忙飛了下來,化作人形,長舒了一口氣,伸了個懶腰,嘆道:“哎喲,終於能說話了!”

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候卿身旁,見他正微微出神,遂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禁眼前一亮,讚道:“哇!這樹是紫色的耶!是不是靈樹呀?”

沒有得到回應,銀靈子也不在意,看著看著,有些疑惑道:“這樹怎麼看上去好像有點蔫兒了,就像樹爺爺……”正說著,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眸中黯了一瞬。

候卿聽銀靈子也覺得紫槭有異,倒是印證了他心中所想,不知為何,心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當下也不再多逗留,立即往巫祠走去。

銀靈子見狀,連忙跟了上去,卻四下張望著,嘴巴也是一刻不閒。

“這就是九黎了罷?風景果然不錯!”

“這是神殿嗎?看上去……唔,一般宏偉。”

“這裡是不是神域呀?不過好像有點熱唉,又感覺不太像……”

“話說這裡怎麼好像沒有結界呀?啊,不對,是不是卿哥哥你已經帶著我進了結界了?我居然完全沒感覺到耶,你……啊……”

銀靈子正說得起勁,不料前面的候卿突然止步,銀靈子不慎一頭撞在了候卿後背上,額頭被撞得生疼,禁不住揉了揉,卻見候卿一動不動站在那裡,從後頭就能感受到他渾身透著寒意,候卿比她高出許多,在她身前將前廳擋得嚴實,銀靈子不明所以,只以為是因為自己冒失,連忙殷勤地替他也揉了揉後背,一邊忙不迭地道歉:“啊,卿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沒撞疼你吧?”

然而這一碰,卻發覺候卿竟然微微顫慄著,銀靈子詫異萬分,側一步將腦袋從候卿肩膀旁露了出來,向廳內看去。

便見前廳內有一上了年紀的婦人亦是渾身輕顫著,定定地盯著候卿看,臉上神色不住變幻,堪堪地百感交集。

銀靈子仔細打量著這婦人,雖看上去韶華不再,臉色也顯得十分蒼白,顯然歲月在她臉上刻下了痕跡,卻並未侵蝕其風韻,反而為其添了份端莊。而那雙含淚鳳眸看上去更是未染渾濁,眸中一片清亮,可見年輕時定是位難得一見的美人。

看這婦人眉宇之間與候卿頗為相似,銀靈子眼珠轉了轉,料想她便是女巫戚。

但女巫戚此刻的模樣看在候卿眼裡,卻讓他不禁心驚,巫祝雖說不是長生不老,卻也是容顏不易衰,別說十年,便是百年都只是些微變化。可眼前的女巫戚與候卿離開時的模樣卻是相差太多,看上去遠遠不止十數年的衰老!

“母巫!”

候卿箭步上前,對著女巫戚跪下便是一拜。

女巫戚連忙將候卿拉起,顫抖著撫著候卿的面頰,泣不成聲:“卿兒,都這麼大了……”

說罷,便再說不出話來。

候卿生性不善表達,女巫戚也是習慣了沉默,眼下兩廂都是激動非常,卻竟是相顧無言。

良久,銀靈子在一邊卻是再憋不住了,她是妖族,情感不如人族豐富細膩,但她一顆心全在候卿身上,自然覺出他此刻心裡難受,下意識便不想讓這般氣氛繼續,於是眉眼一彎,插科打諢道:“卿哥哥,這是哪位神女呀?難不成九黎主神竟是位女神?”

她這一出聲,倒讓母子倆都回過了神,女巫戚這才發覺候卿身後竟還跟著個少女,便也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番,只見她笑眼彎彎,一雙桃花眼璨若星辰,看上去人畜無害沒心沒肺的樣子。又轉眸看了看候卿,一張俊臉寒若冰霜,眉宇間卻透著明顯的嫌棄。

也不知怎地,女巫戚頓時就覺得有些好笑,能讓候卿露出表情,這個熱情的小姑娘有點意思。

銀靈子眨巴著眼睛,剛想繼續說什麼,突然神色一凜,立即往候卿身邊蹭去。

便聽一個聲音從巫祠外傳來,聲如洪鐘,“這種玩笑也是你個小丫頭能開的?”

話音剛落,便見蚩尤大步流星走了進來,路過銀靈子瞧見她的容貌,不禁一愣,隨即擰起了眉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犀利,直看得她一哆嗦,躲到了候卿身後。

乍一見蚩尤,候卿又是一驚,只見蚩尤一臉疲容,臉色亦是蒼白,看上去竟是風華不再,身為神族,如此實屬反常,候卿不禁心中一沉,難得地焦急之態形於色。

“蚩尤叔父。”候卿對著蚩尤一禮,便迫不及待問道:“九黎可是發生了甚變故?”

便見蚩尤搖了搖頭,道:“不曾,放心。”

候卿卻是不安,稍一斟酌,道:“佐神之選,並未瞧見蚩尤叔父。”

蚩尤下意識看了一眼女巫戚,含混道:“正巧有要事耽擱了。”說著,似是想到了什麼,勸道,“卿兒,你別灰心,做不成佐神也無妨,好男兒志在四方,何愁沒有出路?!我信你。”

他已知佐神之選結果,也瞭然崑崙山上的變故,怕候卿介懷,又恐多言惹女巫戚擔憂,只得寥寥幾句點到為止。

候卿眼下在意的卻不是這些,看了看女巫戚,又看向蚩尤,不覺眉頭深鎖,躊躇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問道:“母巫……看上去怎的這般……憔悴?蚩尤叔父也是。”說著,想了想,又接了一句,“我也是九黎的一份子,若是真有甚事,還望告知與我。”

候卿說得鄭重,蚩尤不由一愣,而女巫戚卻已反應過來候卿所問為何,當下拭了拭淚,回道:“九黎好好的,只是此為人界,不周山乃是神域,屬於天界,天界一年,人界百年,母巫並無礙,只是老了而已。”當初不告知他,是恐他不願去不周橫生枝節,如今候卿已然成年,女巫戚便也沒了顧忌。

候卿聞言,卻是震驚得瞠目結舌,他知神域與人界不同,只以為是氣候景色之分,多了層結界而已,卻不料竟還有這般差異!十數年已是難熬,母巫竟等了千年!一時說不上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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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戚見他這般神色,不願他被愧疚折磨,轉而看向躲在他身後不時探頭探腦的銀靈子,問道:“這位是?”

候卿回過神來,見蚩尤也一臉疑肅地看了過來,遂斂了斂心神,道:“這是銀靈子,在崑崙曾救過我。”

女巫戚一驚,她對銀靈子本就有些好感,不曾想她竟救過候卿,只是候卿身在神域,竟也會遇險,又有些心有餘悸,正要開口,卻聽蚩尤冷哼一聲,道:“她一個妖族,妖力也不如何,怎有這本事?!我看這小妖古靈精怪可疑得很,莫被她給騙了。”

女巫戚一怔,看了看銀靈子,不曾想她竟是妖族,不過她並沒有多少族群之見,繼長康之後,候卿在九黎再無朋友,銀靈子一直擔憂他太過孤寂,眼下他既將銀靈子帶回,可見上了他的心,更何況她還救了候卿,至於她是何族,哪還有什麼所謂。

然而想到長康,女巫戚不由自主地神色一黯,這神色落在銀靈子眼裡,便以為女巫戚是顧忌她妖族身份,心情不禁也有些低落起來,本想駁斥蚩尤兩句,但念及女巫戚是九黎女巫,自己頂撞九黎主神,反而讓女巫戚難堪,更惹她不喜,只好咬了咬牙,低頭不語。

一時間氣氛有些壓抑,候卿見銀靈子破天荒地低眉順眼,眉梢一挑,話已出口道:“銀靈子幻術了得,還是有些能耐的,況且當時……情勢也不甚危急,只是我大意罷了。”

候卿平日裡寡言少語,甚少解釋什麼,這話一出口,廳內三個頓時神色各異。

銀靈子一雙星目睜得大大的,心裡喜滋滋的,嘴角幾乎咧到耳朵根,一抬眼恰撞上女巫戚的視線,連忙閉上嘴,硬生生憋成了笑不露齒,微微垂眸,裝起了淑女。

女巫戚見候卿為她解釋,也是有些驚訝,轉眼瞧見銀靈子那模樣,倒是被她逗樂了。

蚩尤卻是面色一沉,他從小看著候卿長大,深知候卿秉性,也看出來他對銀靈子似有不同,可他始終不放心銀靈子,他知銀靈子身份,對其當初在不周山外為獸族打掩護仍耿耿於懷,崑崙變故他也有所耳聞,下意識便對她存疑,若不是她當初助候卿出幽都,在崑崙也確實救了候卿,又恐牽扯過多,他早就將銀靈子捉去西王母的玉山,讓西王母拷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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