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異族人……”巨表情有幾分凝重。

陳白起聽人說過,在狄戎、羌活族的人眼中,除了西北域族與蠻夷外,那些極少眾又判經離道的族群便被稱之為異族人。

陳白起直接揭穿謎底:“是巫族。”

沒錯,系統明確地標註:巫族。

巨聞言震了一下,木訥的面目底下似暗湧著波濤。

半晌,他低沉道:“是南詔國那邊……女郎,巫族出世,此事只怕非同小可。”

陳白起本身對巫族的確感官不一樣,畢竟對巫族在中原所做的某些計劃她並非一無所知,只是她卻奇怪巨的反應,按理說他們北狄戎與那南昭巫族應當沒有什麼瓜葛牽扯,為何他在聽到巫族時的表現卻如此警惕。

莫非……他曾與巫族的人有過交往?可這也講不通,如果他見過巫族的人,又為何認不出這支巫族人,很明顯巫族的人或許自視甚高,也或許已經在過往的數十年來累積足夠的籌碼與自信,他們甚至不屑於偽裝成中原人踏足九州,瞧那一身奇裝異服、代步裝置,哪一樣不是“獨樹一幟”,叫人瞧著稀奇古怪。

“巨,此話怎講?”

巨低下頭,泛烏的唇抿緊。

“女郎的阿姆……便是巫族的人。”

陳白起想過很多他可能講出的內容,但偏偏他講的話仍舊讓她的表情空白了一下,她像從另一次元醒來,眸色有幾分飄拂道:“你是說……陳嬌娘的阿姆是巫族的人?”

巨不解女郎為何要將自己的如今(陳煥仙)與曾經的自己(陳嬌娘)區分得如此明白,連“我”都不自稱了,直接稱其名,但這個思緒也只是一閃而過,他道:“這件事情,巨所知不詳,只有陳家主才能解答女郎的疑問。”

“那你是從何而知的?”陳白起一瞬不眨地盯著他。

巨是一個沉默寡言慣了的人,以往跟在陳嬌娘身邊,就像一條忠犬似的,她指哪他打哪,根本不需要用口齒來行世。

但這些年來他在狄戎,身負要職,走哪兒都跟著一幫需要他指揮調遣的人,哪怕再不願意講話,也漸漸擺脫了以往的嘴笨少言的狀態。

但是有一點還是沒變,他講話儘量簡短而精準,就像給下面的兵下達命令一樣。

“巨曾有一次無意間碰見家主喝醉,一路搖搖晃晃地趴跪在一座孤墳前哭訴……他讓女郎的阿姆泉下有知,保佑你,他又講夫人是巫族的人,不該死於橫命,又講女郎是他的女兒,不該與巫族的人有牽扯……”

他頓了一下,似不習慣一下講這麼多話,最後像總結一樣吐出一句:“巫族乃禍端,不該存於世……這是家主曾講過的一句話。”

陳白起摸了摸額頭,思緒有些混亂。

她其實並不知道“陳嬌娘”阿姆的祭日是哪一天,更不知道她葬在哪裡,在陳孛放浪行骸的那段日子了,原身“陳嬌娘”由於年幼便沒了母親,因此對她也沒有多少感情,反而一門心思與陳孛的那些妾娘鬥智鬥勇,後來又一心撲在暗戀姐夫的道路上一去不歸,而陳孛也不知是有意還有無意鮮少提過“陳嬌娘”阿姆的事情,甚至連拜祭都不曾帶她去過,因此“陳嬌娘”對她的阿姆的過往來歷知之甚少。

沒想到,她竟是巫族之後……

難怪之前昌仁與婆娑二人都一直認定她是巫族之後……但也不對啊,“陳嬌娘”已死,她如今便是“陳煥仙”,這殼子都換了一個……按道理來講,她其實與巫族之間也沒什麼關係了。

巨並不知道陳白起的心理活動,他見她沉思的模樣,也沒有開口講話,只等她慢慢消化。

陳白起這個人鮮少糾結什麼,因此也沒就此多想,她忽然道:“就算陳嬌娘是巫族人,可我如今已是陳煥仙了,所以巫族與我並無瓜葛。”

巨其實並不在乎她是什麼身份,只是她是他的女郎就好,見她對自己是巫族後人一事並沒有過多想法,他也不再提及這件事情。

陳白起看向城門口,心底十分不解,這巫族人不是一直在幕後操盤,為復興巫族而努力嗎?眼下楚國到處都在打仗,兵荒馬亂的,他們這個時間段跑來九州露面是個什麼意思……

就在陳白起漫不經心地揣測巫族人意圖之際,忽然聽見前頭傳來一陣喧譁驚叫聲。

“城中失火了!”

“找到魏賊了,前方發來訊號,讓我等速進城增援!”

眼見城門處的兵力一下便撤了十之八九,只剩一隊普通兵卒守門,陳白起黝黑平靜的眸子浮出一絲笑意,她仍舊在原處耐心等著,而奇便奇在那巫族的人也沒有爭執著要入城,得知城中暴亂,他們既不進去也沒離開。

這時,一陣急切的馬蹄聲在城門口響起,那守城的兵卒一聽情況不對勁,便立即上前阻攔,可惜他們的力量完全不足以造成傷害,只見兩匹馬直接越欄而衝出,這兩人正是吳溪與澹季。

陳白起與巨立即從暗處走出停在路邊,吳溪與澹季雖說在逃命,但還是分了一部分心神在觀注四周,兩人一下便看到了路旁牛高馬大的巨,雖沒有仔細看旁邊的人,但也立即伸手將兩人拉上馬,四人騎著兩匹馬奔跑而去。

而城門口一片狼藉哀嚎聲並沒有影響巫族一行人,在那一輛鹿車之上,一道清幽空靈的聲音傳出。

“我感受到姑姑的氣息了……”

——

四人一路策馬奔至山妍長坡才勒馬停了下來,高處臨下,眼見山路蜿蜒追兵已都被甩掉,他們才暗松了一口氣。

而這時吳溪與澹季才有空閒發現,與巨在一起的人並不是昨日的那個蒙面小姑子,而是一名少年。

一個好看得過份的少年!

澹季驚道:“你是……”

“在下陳煥仙。”陳白起拱手,朝他輾然一笑。

而那兩人頓時都呆了一下。

然後等腦海將這個名字完全消化掉後,都出現不同程度的吃驚。

“陳、陳煥仙……你難不成是那個齊國大諫?!”澹季聲量一下拔高。

吳溪慢了一步出聲,便默然地盯著陳白起回應。

陳白.asxs.頭道:“正是。”

“你不是……”他古怪又欲言又止地打量她。

聽她承認了,吳溪與澹季倒沒有懷疑她在說謊冒認,雖然兩人都沒有見過真正的“陳煥仙”是何模樣,但卻都或多或少聽過她的事。

什麼玉瓊之貌,這表示這人長得極為好看,眼下這人挺符合,什麼溫潤如玉,這表示這人看起來脾氣甚好,風度極佳,目前看來……這人也挺符合。

最主要的是,他們掃過她腰間所佩之物。

那是一塊鐵令牌,卻又不是普通的鐵令牌,這是齊國的“赦令”,擁有它便相當於可以在齊國橫著走的憑令,即便凡了足以滅九族的罪亦可赦免,這是齊國對於開國功臣最至高無上的賞賜。

在齊國除了大諫之外,還沒有誰有此殊榮。

所以他們對她的身份並不需要懷疑。

“一切都只是誤傳,不過我的確失蹤了近一個月,這期間我一直在養傷導致耳目閉塞,也是不久前才得知,原來我在世人眼中已經是個死人了。”她自嘲一笑。

澹季看她的表情一副“一言難盡”,也不知道腦補了些什麼內容,頓時對她產生了同情之色。

“難怪陳蓉,哦,就是你妹子講你與公子有舊,想不到,我還真見到了公子一直口道稱讚不已的人物。”澹季生性開朗,爽快一笑,也抱拳道:“我叫澹季。”

吳溪適時接話:“在下魏國吳溪。”

在兩方都對彼此簡單地瞭解一番後,陳白起便直入主題問道:“不知兩位可否知道齊國方面的動向?”

知道她之前一直在別處養傷,定是與輜重隊伍失了聯,澹季訕訕地摸了摸頭道:“這……我猜他們應在域河一帶,具體便不知了,我這段時日一直都在這邊處理其它事情……不過,公子應該是知道些訊息的。”

吳溪道:“大諫如今只有一僕人在旁,只怕還沒有找到隊伍便先遭了楚軍的毒手,不如先與我等回渝南,我相信公子定會安全將大諫送回齊國陣營。”

陳白起恰到好處地流露幾絲感激之色,她道:“那便勞煩兩位了。”

“哪裡哪裡,我們可是欠了你妹子一個很大人情……噯,對了,你妹子她呢?”

“她還有其它事情要辦,所以便不與我們一道了。”

“哦……”澹季聽了臉上露出一絲遺憾。

吳溪多看了他一眼,便對陳白起道:“此處並非好好講話的地方,我們還是先回到渝南再說。”

陳白起頷首。

——

趕到一天路夜裡休息的時候,醒著的陳白起忽然感到一陣心悸,便醒了過來,再之後許久都沒有再睡下。

巨就在她身邊,他就像永不知疲倦的石像,永恆地守在她的身後。

“女郎。”他輕聲響她。

陳白起回過神,轉過頭看向他,笑了一下。

夜色之中,慘淡的月光灑在她面上,顯現出幾分難言的蒼白。

“沒什麼,只是忽然睡不著了。”

巨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他想,就算他問,她不想說的事情她也不會說的。

“別怕。”他忽然道。

陳白起一怔。

他又重複了一句:“別怕。”

陳白起眸心顫了一下,有些笑不出來了。

“我怕什麼?”

巨緘默了一下,然後沉悶道:“巨不知,但巨知睡著忽然驚醒,一般都是夢魘了。”

陳白起怔了好一會兒,才長呼一口氣,用一種不確定的語氣道:“我的確在怕,我怕我如今所做的一切並沒有讓一切變得更好,反而變得更糟糕……”

有些話她是從不曾與別人講的,即便是姒姜、姬韞或者沛南山長他們在,這樣軟弱又可笑的心理她也根本講不出口,但不知為何,對巨她卻可以傾訴。

或許是因為她內心深處早就認定,無論她變成什麼糟糕模樣,巨都能全盤接納、毫不懷疑,因為他的忠心、他的信仰從來都不是建立在她是一個多麼偉大、多麼厲害、做了多少值得人欽佩的人格魅力上。

他對她的好可以說是盲目的,無關她好壞,無關她美醜,無關她性別。

她壞,他陪她作惡,她好,他陪她善良,他從不會對她失望,因為他對她從來就沒有任何要求。

“巨,我怕錯了……”

在六國聯盟上,她雖說一直以來都有些隨波逐流,隨大勢而行,但剝開來看,她內心多少還是偏主戰一方的。

她知道這樣一來,她與楚國便等於是完全劃清了界限,甚至成為了敵對雙方。

而她就像一頭倔強絕不回頭的鐵牛一樣,不肯看清、也不願多想,就算她的劍所指的是她曾經的國家、為之付諸犧牲、奉為信仰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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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實上,在孫鞅死後她之前的那股“倔強”卻好像變得軟綿無力,越接近結果她便越輾轉反側、焦熬猶豫,等那仇恨與怨懟、那冷絕與漠然無以為繼後,她又拿什麼來冷硬心腸對抗過往呢?

人果然是矛盾的,是軟弱又堅強,既無情又多情。

巨堅定道:“齊國,如今也是女郎的家、國了,楚國害人、輕人、棄你,女郎沒錯。”

當初“陳嬌娘”死後,雖說楚人明面上雖也有一陣曾讚頌她的豐功偉績,但私底下卻對她不以為然,鮮少人為她的死而憤怒感傷,僅因為她是一個姑子,因為她的存在險些破壞了楚齊兩國的強強聯姻關係,還有人曾不屑輕辱於她,認為她是一個妖媚禍主之人,即便入了後宮為夫人也是一樁禍事。

多麼可笑,一個有著宏才謀略的姑子為了解救楚國奮不顧身,甘願以柔弱之軀奔赴戰場,替他們在外擋刀擋箭,護佑他們一方安寧的人,他們卻以她的性別而忽略其它一切的功勞與犧牲。

還有楚滄月,雖然女郎的死讓他痛不欲生,可這一切不都是他的無能造成的。

以前他不知道,不知道是孫鞅害死了女郎,可知道之後他心底便不由得對楚滄月產生了怨恨。

難怪他查這麼久都沒有找到害死女郎的兇手,原來一直都是楚滄月有眼無珠地信任了一個害死他心愛之人的人,是他一直在無形地庇佑孫鞅,所以他才能如此逍遙橫行肆無顧忌,是他沒有在女郎死後給了她應有的體面,也是他連累女郎死後都被人言侮話輕。

還有那些女郎親自挑來的、親自訓練的親兵,他們在女郎死後不久便棄了舊主的恩情,選擇加入了楚軍。

這樣一個國家,這樣一群人,女郎憑什麼還要為他們犧牲奉獻!

在兩端天平,人總歸是會選擇重的那一方,這便是人性,與生俱來,若人性是錯的,那這世上也不會存在有對的人了。

她沉默。

是啊,當她身死在楚國之後,她重生在齊國後便擁有了依賴她的親人,也有了對她付諸心血的師長,有了對她信任有加的新主公,還有許許多多對她善意友好的相識之人。

所以,這一切早就已經亂成一團麻了,她根本結不開了。

“我曾想過,只要遠遠地離開這一切,只要當一切不在我面前發生,我便可以不聞、不問、不理、不棄、不執,只可惜啊……上天從來便沒有給過我別的選擇,擺在我眼前的從來都只有一條路可走。”

她抬起頭,睜著眼,眸光像一柄光劍狠狠地插入漆黑一片的夜空。

“巨,我雖身微力薄,但我想我也並非是什麼事都做不了的,戰爭雖說是殘酷的,但卻不該是絕望的,所以我還是要回去,我想盡我所能儘快地結束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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