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蓮·曼森在95年的時候還沒淪落成流行搖滾明星,這時他的貝司手還沒加入樂隊,國內也沒多少人知道這個用美國最知名豔星和殺人狂組成名字的搖滾歌手究竟是何許人也有什麼本事。但是我篤定眼前這兄弟幾個一定知道此人。

多年以後我在網路浩瀚的資料海洋中搜尋時總會想起這樣的問題:當年不過是憑著幾本二手雜誌和一些殘缺的CD歌單,他們怎麼就能知道那麼多自己關心的資訊?

邵科停止了彈奏,揚起臉來看我:“你說哪個曼森?”

我齜牙笑:“還有哪個曼森?反基督的那個。”

幾個人頓時都對我有了興趣,王易上下打量我:“行啊,現在孩子都牛逼了。”

我沒搭理他,蹲下開始看打口帶,多數都是黑人說唱和舞曲,我就知道這幫鳥人肯定都把好的留下自己聽,手裡錢不夠才出來把剩貨都賣了。

“有沒有涅磐的?”我問邵科,“貴點沒事,紅辣椒和性手槍也行。”

我話剛說完,幾個人已經圍著攤子蹲成一圈都在上下看我了,沒一個人瞅張小桐,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愛好,美麗程度超過我的可愛表姐。

張琛反應最快,從包裡掏了一盤涅磐的磁帶出來:“有,就是貴點,得45塊。”

我橫了張琛一眼:“你看我像外國人嗎?”

張琛不樂意了:“你什麼意思?買不買說句痛快話。”

我把一盤磁帶扔手裡掂了掂:“一桶磁帶才300塊,你賣我一盤45,當我是老外那麼有錢還是像老外那麼傻?按45算,我買六盤就夠你們再上一桶貨了,黑了點吧?”

張琛被我說的一愣,他哪想到能碰見識貨的人呢?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我又道:“不過我不跟你計較,就算45一盤,你手裡有多少給我多少,我都要了,要是有比約克的也賣我,就當跟你們交個朋友了。”

估計哥幾個從擺攤到現在還沒生意,張琛一躍而起:“有,有,你等我給你找!”

其他幾個人沒動,比約克現在難搞得很,這些人很是捨不得拿出來賣。我也不管他們,蹲著對邵科說:“民謠的?”

邵科愣了一下,把吉他遞過來:“會?”

我接過吉他,試著彈了兩個音,吉他弦的顫音彈響的一瞬間,我彷彿自己又回到那些個夜晚,那些關於梵高和歐文斯通的生活,那些關於電影、音樂、小說和漫畫的夜晚。邵科曾在當年發出過豪言壯語,誓稱要讓全世界都知道中國民間有無數人才。

多少年後,他還能記得這些嗎?

我低頭,雙手撮立,彈起涅磐92年將邁克爾·傑克遜轟下單曲排行榜的《Smells Like Teen Spirit》,儘管邵科的吉他有種種的不如意,當年從王易那裡學來的和絃還是發揮了一定程度的作用,這幾年來的努力鍛鍊也讓我有發揮的餘地,我這一舉動讓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手上的吉他上,儘管Kurt Cobin的演奏有著太多的不可模仿因素,我能做到形似已經足以讓這些愛好者們嘴裡塞滿雞蛋了。

一種共同語言在構成兩個人交流時所起的作用非常巨大,當我把“A denial”哼出來的時候,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再是看一個小屁孩,而是那種找尋到同類的欣喜。

我摘下吉他,遞給邵科:“吉他不錯,多少錢買的?”

邵科沒答話,低頭在自己的破黃書包裡掏出兩盤比約克的磁帶,遞給我:“送你吧,第一次看見有聽涅磐的小孩,不簡單。”

王易在旁邊指手畫腳:“指法還能更好點兒,比我們有前途啊。”

邵科笑著拍了他一下:“別整天賣你那兩把刷子了,兄弟,怎麼稱呼?”

“周行文。”

在旁邊一直不吭聲的高康哦了一聲:“有名,寫過不少東西吧,比如那個……”

我笑:“歐美流行音樂鑑賞系列。”

邵科一拍手:“我說呢,怎麼咱們這有這麼牛的人我們就不知道?原來是你啊。”

我裝出一臉的不好意思:“哪裡哪裡,騙錢的小屁孩而已。”順便介紹張小桐:“這是我姐,張小桐,你們也聽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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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琛找完磁帶了,正在一盤一盤看有沒有重複的,他對音樂不是很有興趣,在這幾個人中算是異數:“聾子才沒聽過,你姐可是全國都有名的人物。”

我聳肩:“我怎麼沒覺得。”

張小桐站在我身邊笑:“我也沒覺得。”

這些人的目光現在才落在張小桐身上,他們對美女都沒什麼興趣,從來只承認有才華的人。所以說其實想混進他們這個圈子還是挺有難度的。

但我現在就很有底氣,老子是從資訊氾濫的年代過來的,我怕什麼?

我看張琛找磁帶找的差不多了,從兜裡掏錢出來:“多少?”

其他幾個人現在才覺得張小桐真是很漂亮,目不轉睛看了半天。

張琛算是比較老成的,輕輕用胳膊碰了碰王易和高康,邵科不用他提醒,幾個人發覺失態有點不好意思。張琛把手裡的磁帶遞給我:“5盤,邵科送你那兩盤不算錢了,這3盤一共收你50你看怎麼樣?”

我樂了:“喲,這麼便宜了?”

張琛貌似忠厚地笑:“你都知根知底了,還能怎麼貴?一桶打口帶也沒幾盤能聽的,兄弟你也別嫌貴。”

我知道,一般批發打口帶每桶裡要有七成黑人說唱加兩成舞曲,還有很多重複的,世界上能在一桶裡找到三五盤不錯的已經是很幸運了。

我看看張小桐,張小桐笑著蹲在我身邊,從包裡掏出一張百元鈔:“我弟弟都說了,當是交個朋友,錢也別找了,大冷天的出來也不容易。”

張琛猶豫了一下,邵科在旁邊把菸頭點上,慢悠悠地說:“張琛,收了吧。”張琛這才伸手把錢接過去。

邵科衝我笑笑:“不跟你客氣,我們也自我介紹一下吧。”

我又聽了一遍幾個老朋友的介紹,想起和他們在一起的那幾年,總覺得鼻子有點酸。

為了不讓眼前這些人起疑,我低頭在一張CD歌詞頁上寫了自己的名字和聯系電話,留給他們:“最近太冷了,等過幾天暖了給我來個電話吧,我手裡也有些碟,你們看看有沒有想要的。”

邵科接過電話號碼,揣在懷裡。和當年一樣,幾個人碰到什麼事基本上還是他和張琛出頭。

我深呼吸,冰冷的空氣吸進鼻腔使我能清醒冷靜一些,相隔多年的人終於又碰到幾個,看來新年果然還是有新氣象的。

拉著張小桐離開,我仰頭看天上的月亮,內心的快活和辛酸膠在一起,不能言語。

第二天張小桐來找我玩,順便就問起邵科他們的事:“你認識他們?”

我編瞎話:“聽郭振提起來的,有幾個玩音樂玩得挺好的,沒想到昨天晚上碰見了。”

張小桐對我的話一向是沒什麼懷疑的,也不好說什麼。

春節過後,楊遠哲他們給我帶過來光靠重量就能砸死人的打印稿也交給劉明耀了,研發團隊當即就陷入了無盡的折磨中。按照我們的構想,目前這個航海紀行的遊戲要有MMORPG的框架,核心系統又要儘量簡潔。這種看起來有點矛盾的要求給執行者們帶來了巨大的挑戰。

我的意思是,打死也要在年底前搞出來,否則解散研發團隊。

劉明耀傳達了我這一指示之後,因為電子寵物熱銷而翹起尾巴的研發團隊只好暫時分成兩組,一組繼續《With You》的後續研發,一組開始研究這個所謂《新航海紀行》的策劃案。看樣子過不了幾天就要擴招。

為了提高效率,我讓劉明耀在三好街外招了一批能做散活的大學生,先把一些可以提前完成的細節拼出來,設定方面的東西已經有比較詳細的公式和草圖,由策劃部的人統一指導著做效率也很高。

這種局其實挺尷尬,我們沒有頂尖的遊戲製作人,有的只是一個個能完成我一些想法的工作人員,這種情況持續時間一長就很不妙,剛剛建立的遊戲品牌不知道能不能持續下去。

我開始考慮,楊遠哲和葛金秋在最近兩個月內的表現顯然好過我的估計,要不要提前讓他們進入遊戲行業呢?兩人也就比我大兩歲,還是有點嫌早了。

我們得想辦法挖幾個像樣的遊戲製作人,帶著這個想法我聯絡了劉明耀:“劉總……哦不……腫瘤兄,和日本人的談判進行的如何了?”

“還行,日本人現在一步步軟了,我估計是歐洲電子寵物熱賣鬧的,除了80年代,他們就沒見過什麼遊戲能在歐美市場這麼牛逼。”

“嘿,母牛生不出小牛——還給你牛逼壞了……”我在電話裡損他,“要不這樣,你帶團去日本考察一下,順便找個願意當漢奸的日本人,跟幾家遊戲公司的製作人聯絡聯絡,挖兩個能做遊戲的過來。”

“這麼卑鄙的事你怎麼……你怎麼才想到找我啊!”劉明耀在電話那邊大叫,我都能想象出他的吐沫橫飛了,“我等家裡幾個親戚走了就帶人過去,要不讓蔡青過去也行,她外場面比我好,斯坦福那小哥幾個讓她擺得服服貼貼的。”

“日本人色狼多,你放心的話就讓蔡姐去,我沒意見。”我說,“反正我不去,你看我看起來又小,學習又忙,還得重新辦護照什麼的,麻煩。”

一提蔡青就是抵著劉明耀的軟肋了:“行了行了,我投降,我去。媽的給不給補助啊……”

“你去澀谷找援助交際吧,”我嘲笑他,“算公費給你報銷,不過得為國爭光,少於一個小時的話別說自己是中國人。”

劉明耀自然明白“援助交際”的具體意思,此人也算是個純情派了,和我一樣典型的語言巨人行動矮子,聽我這麼一說,怪叫一聲:“那他媽是援助交際嗎?我怎麼覺著像鐵人三項賽?”

我笑著說:“聽說日本人旅館裡都有針孔攝像機偷拍,要是萬一不幸你的大作流傳到國內了,我一定複製一份給蔡姐。”

劉明耀徹底敗了:“我我我我錯了……我一定完成任務,不辜負您老人家的期望。”

“乖啊。”我忍著笑說,“我把名單和大概的資料傳給你,你按這個索引去找吧,能省不少時間。”

劉明耀灰溜溜地接了傳真跑了。

2月底,PS遊戲主機銷量過百萬,家用機版《With You》銷量破30萬大關,SCE方面信心大振,終於答應了我們的無理要求,派了當初曾經參與兩個PS計劃的一批人到中國來,協助太陽電子進行軟件開發。而太陽電子則表示,目前在家用機方面,暫時允許PS獨佔其遊戲軟件,但不會因此放棄電腦遊戲市場。SCE考慮到日本本國內電腦遊戲市場實在很有限,同意了。

這一批有豐富軟體研發經驗且吃透了PS硬體機能的人一來,技術方面的工作相對就輕鬆多了,最少他們會指導這些人,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哪些是多餘的哪些是必要的。我相信只要再磨合一段時間,眼下這個團隊就可以成為國內一流的製作團隊,除了沒有優秀的製作人指導外我們什麼都有。

我提醒過劉明耀,讓他防著點SONY的商業間諜。不過事實上我們也不怕,從運作上來說太陽電子內部已經接近完善,找不到什麼鑽商業空子的機會,日本人那點小聰明後來在各種商業案例中都寫得清清楚楚,用我的話說就是,玩不過他們乾脆不拴繩子去高空彈跳算了。

日本人一到國內,就被《新航海紀行》的策劃給震住了,打死他們也不相信這樣的遊戲是有一個12歲的小孩提出,兩個14歲多一點的中學生完善而成的。看著已經初具規模的世界地圖和各種詳細摘要,日本人驚歎了。95年哪有什麼MMORPG的概念,從來沒有哪個製作公司會考慮做一個這麼巨大的世界出來,在他們看來這完全是一種浪費。然而公司的最高指示是協助我們工作,這些人也只能給他們什麼就幹什麼。

《新航海紀行》在我的概念裡第一做還是普通的冒險類SLG+RPG的東西,有點類似於光榮公司的太閣系列,不過這只是為了搶市場,更重要的是我希望透過這一作打下一個良好的基礎,為將來的網絡版鋪路。95年96年大多數玩家還是很具有鑽研精神的,這時候他們需要的是一個能無限鑽研和投入的遊戲,等這個時代過去,這些遊戲留給他們的美好回憶就能轉化為對網絡遊戲的消費動力。

蛋糕要吃第一口,這是我一慣遵循的原則。

遊戲研發工作發展具體的細節操作之後基本上也沒我什麼事了,要知道我現在是六年級最後一個學期,怎麼混也得每天被學校拖上10個小時才能脫身。我樂得清閒,每天在學校課堂上塗塗寫寫,看看課外書什麼的。許佳佳對我這種懶散態度不以為然,張欣還是一句話不說,偶爾會用關注的目光看看我,看得我直心虛,沒事就目光遊離,不敢與之相對。

往事如煙啊……

其餘時間都是考試做題做題考試反反覆覆複復反反……(丫不是在騙VIP稿費吧……)

寫完本以為永遠寫不完的作業,我掐著自己脖子問張小桐:“我現在看起來像不像吊死鬼?”

張小桐笑得桃花滿面:“像。”

我一屁股坐在地毯上:“終於明白為什麼古代上吊的特別多了。”

表姐給我捧哏:“為什麼呀?”

“讀書人多唄。”我抖包袱,“得把那麼多書都完全背下來,所以吊死鬼特別多。”

張小桐笑得前仰後合:“該,讓你當年笑話我,現在自己來報應了吧?”

“我……我……我當年也沒說什麼啊……”我裝一臉委屈,“你看我,在學校裡就不像好學生樣,人家實驗中學來要人又不給老師面子,一意孤行進爛中學,老師看我現在都沒好臉色,這壓力才叫一個大。”

張小桐眨眨眼:“我記得你似乎跟我說過一件事。”

“什麼事?”

“你們有個老師得罪了一些人的事。”

我想起來了:“哦對……我們那個政治老師是吧?你的意思是……”

張小桐像小狐狸一樣笑了,眼睛眯起來的她看起來極嫵媚,難怪招人愛。

“我可什麼都沒說呀,”她晃晃小腦袋,“我就是隨便想起而已。”

“呸,難怪古人有云最毒婦人心,”我哼哼道,“少女心也很毒嘛……”

張小桐掐了我一把:“說誰吶?不是替你解決煩惱麼?反正你自己也能想到就是了。”

我摸摸臉:“唉……三哥不在家,找誰好呢……”

想了半天,其實誰都不認識,還是得給郭振打電話,他現在就是流氓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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