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客的地點在新開的廣式茶樓幸運樓。最近幾年內地南北方從勞工開始溝通,一路溝通到飲食和娛樂上,南方唱二人轉北方喝下午茶,弄得全國各地欲回家的遊子們很是鬱悶——所謂的當地特色已經沒了,連回家送禮都不知道送什麼。

也許就是因為不知道送什麼的人太多,才成全了一個腦白金。

當然,幸運樓的名字聽起來不錯,卻不知道能不能給我帶來幸運。

咳……扯遠了,目前當務之急是跟張小桐的生產廠商洽談關於接收原本屬於他們的優質產品的問題。說到這個,我心裡多少有一些底,有俺媽給俺撐腰俺就不怕。

新開張的幸運樓座落在北關市翻修過的人民電影院東側,正對著新建的華貿商城,外部裝修很樸素,和傳統的飲食場所比起來有些寒酸,內部卻是極盡舒適貴氣之可能。這樣的裝修很符合中國人特性,正是發財到一定程度南方人的做事特點。在中國,通常炫耀和內斂是兩種互不干涉的精神狀態,各有各的擁躉。

我和張小桐提前到了地方,等幾個應酬多多的長輩們陸續趕過來。由於人沒到全,我們也沒點東西,在桌子上用茶壺和茶杯互相開玩笑地擺茶陣玩。

茶陣是中國早期幫會社團的一種禮儀,也是從更早的武術團體裡衍生和演化出來。我所學極雜,對這方面也有一些瞭解,張小桐在我身邊跟我一起玩,多少也瞭解一些。我們擺了求救和請和的茶陣,我對她說:“跟我媽求救,向小姨請和,不知道能不能行。”

張小桐拿起求救的一隻茶杯一飲而盡:“求救難道不可以找我嗎?”一般來說,肯喝求救者沏的茶就代表接受求救。

我訕笑:“咱們是鴛鴦命,我就不跟您見外了……”

喝完茶的張小桐笑著打了我一下,一點水花濺在我的臉上,小美女又要過來給我擦臉。

我仰著臉問她:“最近家裡對你的態度怎麼樣?嚴刑逼供了沒有?”

張小桐搖頭:“沒有,我媽私下裡問過我兩次。”

我想了想,好像這兩次她都跟我提過:“就……就那兩次?”

“就那兩次。”

我長長出了一口氣:“照這麼說,今天這事還算有戲。”

張小桐笑眯眯看著我:“沒戲你會跟他們挑明麼?”

“你就這麼瞭解我……”我把仰起的頭低下來,“我當然是覺得有戲才敢挑明,不過這種事也不好說……”

“你呀……”張小桐虛點了我腦袋一下,“怎麼有時候看起來比誰都有信心,有時候看起來比誰都沒自信?”

“對自己人和外人當然不同。”我笑嘻嘻看著她,“姐姐,您今天真好看。”

張小桐被我說得臉一紅,一雙小狐狸的大眼睛一翻:“又來了。”

“您每天都好看,”我臉皮永遠厚過她一點,繼續盯著張小桐的臉說,“天天看都不帶膩的。”

我還沒能把這些千百年來億萬情人之間說得濫了調的話說完,手機響了,我媽的聲音:“行文,我們到了,幾樓什麼房?”

我知道這是我媽讓我提前做好正襟危坐的訊號,其實我們在哪個房間問一下領班就知道了,哪還用打電話?

含糊應了一聲,我瞅瞅張小桐:“咱們得裝一會好孩子,正角來了,巴以和談就要開始了。”

我和張小桐隔著一個圓桌分開坐好,我還掏出一本書來低頭裝好孩子,張小桐則開始裝模作樣地把膝上型電腦放在腿上噼裡啪啦打著新寫的小說玩——據說這膝上型電腦因為太燙緣故,常年放在膝蓋上容易讓男性那個能力下降,她倒是不用擔憂。

在我們假模假勢的顧盼中,包房的門被服務員推開,四老魚貫而入,我和張小桐趕緊站起來迎接,我把自己陣營這兩位迎到自己身邊,張小桐把她父母迎到另一邊。

我嘿然一笑,朝愣在門口的服務員招手:“小姐,過來啊,難道要我們自己去廚房?”

有點發愣的服務員小姐被我這麼一說,趕緊快步走過來,小心記下每一樣東西。

燒賣、蝦餃、蒸排骨、風爪,各色的粥、粉、面……我一樣樣點下來,都是很熟悉的東西了。其實這幾個長輩對粵式茶點都有一點不以為然,這是地域特色對外來食品的保留態度——尤其是南北方口味和習慣差異之大,絕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扭轉的。在北方人看來,吃粵菜很多時候考慮的是品味和檔次,而不是味道。

點完東西,我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父母還有小姨他們聊天,等上東西。我說起最近收購韓國第一銀行的事,這件事家裡這幾個人已經知道了,從各種角度考慮他們也沒有反對我的立場,無論從私利角度考慮還是出於別的什麼角度,這次收購都是應該的。

更重要的是,我們手裡有錢——這也避免了小姨和小姨父對女兒未來生活保障的憂慮,人一生所需要耗費的資源是極其有限的,所幸我們已經超越了這個限額。談這個話題的目的就是提醒他們,我們現在最少不用為這個發愁了。

現在生意做大了,我偶爾跟長輩們交流起來也頗艱難,說得太過火了容易打擊他們,說得太簡單了又沒什麼說的。有時候我就想,這些事是不是都是錢鬧的呢?難道說真的金錢就是產生隔閡的開始?

我們說了一會國事家常後,陸續東西上來了,等東西齊了之後,我揮揮手把幾個服務員都攆走,房間裡頓時安靜下來,氣氛有轉涼的嫌疑。

我站起來,給幾個長輩斟茶:“沒外人了,咱說點自己家的事吧,我想說幾句,不知道幾位領導有沒有意見?”

我媽看來是已經決定力挺我了,我還沒說完就點頭接道:“行,兒子你先說。”

她老人家這個意思在座的都能看出來,坐我對面的張小桐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小姨笑著看了一眼自己女兒,又看看我,就是不看還在那不明所以的小姨父。

女人們對這種事總是比較寬容的,在她們心中,女兒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比找一個看起來比較合格的男人要重要得多,男性長輩通常喜歡拿自己來跟女兒的男朋友做對比,並得出這個男人不能行的結論。所以我一開始的主攻方向就是兩位女性長輩,這種事兒去問孩子他爹無異於找死,養了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豈是那麼容易被你搶走的?

我放下茶杯,看著張小桐笑眯眯又從我刻意擺出的茶陣裡拿走一杯喝光,心裡忽然有了底氣和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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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豪情。

“……其實今天我也沒別的意思,”我看著幾個長輩溫潤而穩重的眼神說,“日子過得總是讓人不知不覺,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好像今年我都16了,這個身份證都換了好幾次了,現在上邊寫著還是18或者19歲……”

我這麼一說,大夥都笑了,張小桐倒好,我是寧死不願意往20歲之後走,屢次利用關係改動自己的身份證之類,每次改動都要順著一路改下來,花錢費力樂此不疲,我爸我媽對我這種行為已經懶得說什麼了。

我笑著接著說道:“眼看著我一天天長大了,小桐姐也一天天漂亮起來,你們有沒有孩子長大了的感覺?我是覺得,自己心裡的事越來越多了,有時候不知道怎麼跟你們說,藏著藏著,我總覺得很快就到了你們的年紀,有了你們的心境。”

我媽順著我的話說下去:“你們是一天天長大了,可我們做父母的總覺得你們像長不大似的,在我們眼裡,你們再有本事也還是小孩兒……”

“我明白,”我看著母親日漸蒼老的容顏,心中略略升起一股激動,“有人覺得我們還是孩子,這是多讓人高興的事兒啊。我們這兩年做的事兒其實也沒什麼,我覺得只要是個人堅定目標努力去做都能做得比我們好,也就是我們運氣好,才走到今天。”

說到這裡,我覺得有一點悵然:“其實都一樣的,你們想想,孩子忙著學習和忙著工作都差不多,一輩子下來,又有多少時間真的是跟自己親人交流?”

談到這個,大家都沉默了。有些話,每個人都明白,卻從來沒有人挑明。這當中有許多微妙,用語言說不清楚,也很少有人願意去捅破這層窗戶紙。

我端著茶杯繼續說道:“今天本來不是想說這些事兒的,只是跟幾位領導坐在一起就免不了要想這些。有點控制不住感情,嘿嘿,領導們別見外……”

被我這麼一哈哈,父母和小姨他們也不再隨著我的感慨跟我一樣滿臉悵然了,時間的流逝中總會慢慢失去一些東西,大家都習慣了這種失去,甚至可以說有一點麻木。

日子就是這麼過來的,對家庭來說,很多事情因為時間太多而被拖得很長,很淡。親情這種東西因為習慣而淡漠,正如愛情也會因為習慣而消失一樣。

我坐下,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房間裡的目光都在我身上。

“我覺得吧……”我看大家急切想知道我要說的正題,乾脆直接提正題,“有些事,我們長大了能自己決定,但說是這麼說,還是得請示諸位領導一下。”

說到這裡,我停了一下,打算給眾人一個緩衝的時間。

****

“我打算跟小桐姐訂婚。”

我安靜地說完這句話,等待著暴風驟雨。

****

多年以前,張小桐有一次忽然很認真地問我:“行文,你喜歡我什麼?”

當時我被問得一蒙,只得反問她:“喜歡需要理由嗎?”

“需要吧。”張小桐那時候就喜歡撩頭髮,跟毛主席發誓,這個動作撩得最多的是人而不是頭髮,“不管出於什麼目的,理由總是必需的吧?”

我看這她思索很久,最後還是搖搖頭。

“喜歡就喜歡了,我已經忘了理由。”

張小桐甜甜地笑了。

她知道我過目不忘。

她也知道,幸福就是幸福,不需給自己找什麼理由。

****

我自己覺得石破天驚的一句話沒能激起什麼反應,倒是我媽比較痛快,等我說完把我趕出來了,留下他們幾個和張小桐一起討論這件事。我本來打算留下說幾句話,看張小桐猛給我使眼色,那對狐狸眼簡直快掉我身上了,也只好一走了之。

就看張小姐和我媽能不能搞定這件事了。

出了幸運樓,我和馬蘭倆人順著街道走下去。走到一個以前是小菜市場,現在是鮮花禮品一條街的所在。我停住腳步,在一個露天攤子上坐下,招呼馬蘭也坐下,喊人來兩碗冰粥。

馬蘭已經習慣了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放鬆,臉也不總是繃著,笑著問我:“怎麼?沒吃飽?”

我沒回話,手伸向她:“給我根菸,我知道你抽菸。”

馬蘭驚訝地看了我一眼,沒動作。我朝她眨眨眼:“行了,別想了,我就抽一根,不會上癮。”

聽我這麼說,馬蘭還是把口袋裡的七星遞過來了,我接過來煙,掏出一個ZIPPO打上火,動作之熟練,讓馬蘭很是驚奇。

七星淡淡的辛辣在喉嚨間竄了個來回之後,我終於咳出聲來,鼻涕眼淚一把一把的,樣子十分可笑,馬蘭笑著把紙巾遞過來給我擦臉。等我擦完了才問我:“你怎麼知道我抽菸的?”

我又抽了一口,這個味道是不怎麼樣,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抽菸。

“習慣,一個有抽菸習慣的人有些動作總是很難掩飾。”我把打火機扔給馬蘭,“現在這條街上生意真不錯啊,現在就有人出來賣冰粥了,這才幾月啊?”

馬蘭見我把打火機拋過去,也就不再矜持,自顧掏出一支煙點上:“現在比前幾年生活條件好了,做生意的都勤快。”

我笑笑,轉了一個話題:“你以前也經常出來逛吧?換了幾種生活方式,覺得哪種好?”

馬蘭搖頭:“不知道,現在就挺好的。”

我用一個標準老煙槍的姿勢彈了彈菸灰,曬然道:“其實就是一個習慣問題,習慣的力量大於一切,你說是不是?”

馬蘭笑著搖搖頭:“我不知道,可能就是習慣了吧。”

“甭管什麼人,其實都是這樣啊……”我長嘆一聲,把剩下的半截煙扔進菸灰缸裡,看著馬蘭有點擔心的表情一笑,“不好意思,有點兒煩燥,沒煩到你吧?”

馬蘭看我挺直腰板故作精神抖索的樣,笑了一下:“怎麼會。”

我不再說話,和她一起低頭吃冰粥,吃完給了錢走人。

剛走不到50米,電話滴溜溜響起來,我一看號碼是郭振。

“嘿,怎麼失魂落魄的?剛才在我身邊走過去都看不見?”

我手持電話四顧張望,終於在一家酒店門口看見郭振正朝我搖手微笑,我們兩個人上演了極其可笑的場面:中間只隔了一條不寬的馬路,我們依然用手機對話。

“你怎麼在這?北京那邊沒事了?”

“暫時沒什麼大事了。”郭振左右看了兩眼認定沒有車之後,大步走過來,連斑馬線都不走,“你怎麼樣?聽說三堂會審呢?”

“中場休息。”我收起電話,好歹算是跟他面對面了,“你回來有什麼事?”

“沒啥,跟一個香港人談石油投資的事,給今年的文化節剪綵——最重要的是,告訴你咱們最近應該投資石油生意了。”

我點頭:“我知道,美國打算去科索沃那邊折騰,媽的它們就不能消停幾天麼?真當自己是世界警察?”

郭振自然知道我的牢騷,石油價格的變動將導致一系列連鎖反應,反正一打仗就有無數物價上漲,這是一成不變的老理。他無所謂地笑笑:“沒關係,我不是說今年要讓你看成效麼,回頭你就看看創業基金會能給你帶來多大收益吧。”

郭振這個人沒信心的事從來不提前說,他這麼說讓我立刻放心不少,我拍拍這人一直比我高的肩膀:“行,可就等著您創造奇蹟了。陪我轉轉?”

郭振當然不會拒絕,他看了一眼我身後的馬蘭,問我:“你沒去找遠哲他們玩?”

我唉聲嘆氣道:“你也不是不知道,這倆人現在都是半死的高三關鍵時刻,我覺得就是拿錢抽人家父母臉人家也不可能把孩子放出來給我。”

郭振想想也是,考大學在一般家庭來說是類似於等六合彩開獎一樣的關鍵時刻,不容得外人來跟著鬧騰,不過這人好像從楊遠哲和葛金秋的年紀上想到了我:“你呢?你打算讀高中麼?”

我自己也不是很確定要不要讀,只能隨口敷衍一句“再說吧”,郭振知道我心裡矛盾,也就不急著追問。

我們一行人順著街道又慢慢往回走,我想著張小桐和父母那邊的討論,心亂如麻,連這街頭來往的行人和車輛都看著覺得頭暈。

郭振對我向來是知根知底的,也知道在我身上正在發生什麼事,也不明說,只是淡淡問道:“別擔心了,凡事都有辦法。”

我苦笑:“這是關己則亂,給別人出主意的時候我也算夠冷靜。”

我們正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慢慢往前走,眼前一個淡紅色的小身影已然跳入眼簾。

我挑了挑眉毛,對郭振說:“看來有結論了,兄弟,是死是活,陪著我往前走吧。”

郭振笑了笑,我們快步走過去。

****

從看到張小桐到走近她身旁不過80多米的距離,我走一步心臟跳兩次,這種心跳的速度實在是太激烈了。郭振很默契地放慢了腳步,讓我一個人慢慢靠近張小桐。

張小桐的笑臉越來越清晰,我看見她的笑容就知道大概情況了,松了一口氣,心裡慢慢放鬆靠過去。

“親愛的。”張小桐看我站在她面前喘氣,知道我也是緊張得不得了,說話的聲音柔得讓人想打滾,“怎麼了?緊張?”

我略平靜了一下呼吸,看向張小桐:“怎麼樣?我被掃出局了麼?”

我們之間的對話很有趣,我明知道以張小桐對我的瞭解,她自然能曉得我能從她臉上看出端倪,也能看出我的緊張——但她硬是要問我是否緊張,我也非要故意說相反的結果,這種小把戲在我們的交流當中層出不窮,我們樂此不疲。

張小桐笑著伸過一隻手,挽在我的脖子上:“以後可以當著我媽的面抱你了,你說算不算掃地出局?”

我聽了心裡一陣激動,只差沒狂嘯一聲出來了,撲過去惡狠狠在張小桐的臉上啃了一口。

“以後是不是得叫你媳婦了?”

“臭美。”張小桐嘴上這麼說,擱我身上的手就是不肯放下來,也不怕讓旁人看見,“不過你別以為這麼好過關,具體協議還要上級部門詳細協後才能確定,現在最多算是在你周少爺權勢下的一點小妥協。”

我嬉皮笑臉地看著眼前的姑娘,曾幾何時結婚也是我人生夢想的一部分來著?恍惚間覺得時光飛逝,終於我又回到這一天。重來一次,改變很多,情愫不變。

當年曾經向艾琳求婚的畫面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我控制著讓自己的表情不發生什麼變化,笑著對張小桐說:“我一個無權無勢窮小子,只求以後別搞地下工作就好。不過,姐姐您今天真漂亮。”

“好了好了,”張小桐自然沒察覺我心底的一絲波動,只是向我身後看了一眼,“郭振過來了。”

我笑了一下,回頭看見郭振慢慢踱過來,衝他招手。

郭振看見我招手的姿勢就知道大概狀況了,我拉著張小桐戀戀不捨從我身上放下的手對慢慢走近的郭振喊:“晚上去喝酒,我請客!”

郭振笑著點點頭。

****

我們幾個人喝到接近午夜才散,因為都是自己人,也不用搞什麼不醉不歸的噱頭,吃喝盡興而已。之前在幸運樓我幾乎沒什麼胃口吃東西,事情暫時有了小進展之後才胃口大開。張小桐坐我身邊瞪著眼睛看我把一樣又一樣往嘴裡倒,風度涵養全無,當然本來我也沒有這些東西。郭振在那裡自斟自飲,怡然自得,吃到一半的時候其他幾個哥們也過來了,楊遠哲不知道怎麼說服他家裡人放行的,葛金秋倒是沒怎麼費事直接過來了。我們吃吃喝喝談天說地到灰姑娘得把水晶鞋還回去的時分才在買單走人。

今天長輩們的協商也進行到很晚,我們吃飯途中張小桐接了個電話,大概意思就是回去談,我想反正也談那麼多次了,咱不怕這個。跟張小桐在酒店門口道了別,我們各自回去。

今天家裡氣氛稍有不同,不怪了,有點喜氣,我進屋隨便觀察了一下風向就知道肯定是給我講人生道理的政治課,當然這種政治課的前提是大體上承認了我和表姐之間的關係。在這方面我想過的解決方法也不少,各個方面的問題也都求證過,反正最少從法律和醫學兩方面都可以證明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從我這個角度來看,我覺得最難辦的還是長輩們的觀念,其他的問題都好說。

我媽看我回來了,還眼睛微紅,呼吸濁重,知道這是喝了酒,去廚房給我泡了解酒茶拿出來。

我在沙發上正襟危坐:“我爸呢?”

“樓上打麻將。”我媽把茶遞給我,“不是說不喝酒麼?怎麼又喝了?”

我接過茶,淺吸一口,用空著的一隻手按了按太陽穴:“難得高興,跟朋友聚一起了,少喝了一點。你們今天談的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你是我兒子,我反對誰也不能反對你,再說這事我和你小姨也覺得挺好的。”

我笑了笑:“覺得挺好也不至於半夜等我回來談話了,你們還是不放心吧?”

大概是被我說中了,母親大人沉默了一下,對我說:“行文,你歲數也不小了,有些事我想問你……”

我當時就明白她想說什麼了,攔住話頭:“放心,我和小桐姐都是理智的人。”

“明白人才容易辦糊塗事……”

我淡淡一笑:“媽,都說男人有錢就容易學壞,我覺得這話有道理,不過你還不至於為我擔心。從個人愛好來說,我喜歡別的多於這個……我和小桐姐一直明白自己的分寸,您不用擔心。”

老太太嘆了口氣:“說你你總有詞兒,今天我跟你小姨商量過了,現在你們還小,要是你們真想在一起,我們先想辦法把親戚關係斷了。”

我朝母親感激地一笑:“媽,我就知道你們願意支援我,娶個好媳婦以後好孝敬你們。”

“你們啊……”母親嘆息,“長大了,我們說也說不了,還能怎麼辦?”

我坐到母親身邊,拍了拍她的手:“媽,你放心吧,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這點事算什麼呢?您可以說我年輕,不懂生活的艱辛,可是您也該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萬無一失的,既然自己有能力,為什麼不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呢?”

我媽沒說話,只是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我。

被她看得有點不自在,我深吸一口氣,大膽說下去:“媽,我知道你擔心我和小桐姐差四歲,不過你也想一想,這十來年我們朝夕相對,這些年紀啊什麼的對我們來說早就不成問題,你說是不是?”

我媽想了半天,還是嘆一口氣:“我和你小姨再商量商量吧,你們該幹嘛幹嘛,晚了,去睡吧。”

我點點頭,又抓起茶杯把剩下的茶喝光才進房間。

****

說是沒喝多,其實還是多了,早上起來的時候喉嚨乾渴,頭像被人用錘子砸過,爬起來在床頭隨便找了點水喝,還沒站穩看時間,門口有人敲門。

“誰?”

外面一陣小狐狸的笑聲:“你媳婦。”

我第一時間把衣服穿上了,前後不超過10秒鐘:“別進來別進來,還沒起來呢。”

張小桐可沒管我這個,直接用鑰匙開門進來了:“你也會害羞?”

我正低頭扣衣服釦子,抬眼看見她一身新裝像假日休閒的學生,頭髮挽成一個髻,上衣開了兩個釦子,露出一片雪白和性感的鎖骨,低腰長褲上是一截細而滑膩的腰,當時就愣了一下。

“怎麼?”小狐狸低頭看了一下自己,似乎沒什麼毛病。

我朝她壞壞一笑:“不知道早上起來男生都很色麼?就這麼闖進來,你不怕?”

張小桐斜眼瞄了我一眼:“你呀,我還不知道你?”

我嘿嘿嘿臉上掛著“壞”字走過去,用腳把門蹬上了:“酒後亂那啥,我想大家都是可以理解的……”

張小桐沒想到我居然敢來真的,習慣了跟我抱在一起打鬧的她只是稍微退了小半步,還是被我從背後把腰攬住了。

“小桐,”我在她耳邊輕輕吹氣,“我好像長高了不少。”

張小桐被我吹得一陣扭動,轉身用那雙大眼睛瞪著我:“你當然長高了……”

我摟著我的小狐狸,手指上那一股顫抖和溫熱的觸感極力挑撥自己的慾望,少年的身體終於壓抑不了昔日的慾望,就欲把張小桐推倒在床上,只是心中尚有一絲猶疑,昨天晚上才對母親大人信誓旦旦,今天早上就做出這麼OOXX的事……

天人交戰半天,連張小桐的呼吸都恢復平靜了,我終於還是長嘆一聲,鬆手一屁股坐在地毯上。

“?”張小桐彎腰抱住我,“怎麼了?”聲音裡有淡淡的失落。

我抬頭看著她咧嘴一笑:“改天吧,找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咱們偷偷出去,誰也不告訴……你看如何?”

張小桐笑著道:“好啊,到時候別臨陣脫逃就好。”

我在她脖子旁邊亂聞:“好香——放心,看見您我死都不怕,怎會臨陣脫逃?今天實在是,昨晚上剛跟領導們做了承諾,我不想做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呀。”

張小桐在我臉上親了一口:“我知道啦,昨天我媽也問我這個問題,我想起來覺得挺虧的……”

“怎麼?”

“什麼都沒做就被想成那樣,還不如做點什麼……”張小桐說得輕鬆,我聽得可是一臉的汗,“我還以為你也這麼想呢……”

我訕笑一聲:“我也這麼想來著,可是做人好歹有點誠信……您還怕我不敢動您麼?”

張小桐整個人都貼在我背上了,背後明顯有一些軟軟的東西在蹭得我心頭火起,小狐狸細細的聲音隨著一股噴在耳朵上的熱氣響起:“我是你的未婚妻,當然不怕。”

我苦笑一聲:“你想讓我爸我媽回來看見我對您做了什麼嗎?”

張小桐賴在我背上不肯下來:“我才不怕,不過我今天來找你是有別的事情。”

“怎麼?”

“索羅斯打算來中國訪問,不知道政府歡不歡迎他,正在跟政府聯絡。”

“他,他來中國幹嘛?”

“看你,順便跟默多克的兒子見見面。”

我挑了挑眉毛,注意力被轉移走了,身後貼著的那個誘人身子倒不是那麼能挑起慾望了:“什麼時候來?”

“月底,或者六月初。”

“媽的,這不是添亂麼……”我咬牙切齒,“他來幹嘛?不怕香港破產的把他撕著吃了?”

“來看你呀。”張小桐笑著說,“你以為中國誰對他有吸引力?還不是準備和國內在網路投資上最有眼光的周行文和李家大少?”

我苦笑:“我算老幾啊?大家悶聲發大財也就罷了,他還真打算把合作搞到政府介入的高度?”

“他可能是看好中國和印度的市場潛力,打算在這裡投資。”張小桐分析給我聽,誰見過趴在自己背上的分析家?我這就有一個。

“找小李子家的人不行麼?”我嘟囔,“非要大張旗鼓來找我,這不是添亂麼?”

我們倆正說著關於索羅斯的問題,郭振一個電話打到我這裡來,四個字明確地表達了他要表達的東西。

“長江洪水!”

我和張小桐互相對視一眼,看來索羅斯來的還挺是時候,慈善家這個事兒,幹得好就叫索羅斯。

****

索羅斯來的倒快,他在中國投資的東西不少,政府關係也好,金融風暴並不等於宣佈這人是亞洲全部國家的敵人,當然我很清楚他去韓國和日本肯定沒什麼好下場。

索羅斯來之前,韓國第一銀行的收購已經接近尾聲,日本人到底被民族仇恨弄走了,當然中國這幾年跟韓國貿易和科技上的各種合作數量猛增也是促成收購的重要原因之一,其他的原因則要歸於韓國政府上下官員們的“廉潔”。周世昌跟我這個感慨啊:“別提了,國內這套出去還是管用,我覺得就像去了一語言不通的少數民族自治區。”

我揶揄他:“韓國漂亮妹妹也沒少弄吧?”

周世昌尷尬地笑:“也沒有啦……”

“哎,別跟我見外,”我說,“您老也老大不小了,不打算找一個?”

“一個人習慣了。”周世昌知道我喜歡把這種事當玩笑說,卻從來不深入跟人談,所以毫不在意地跟我討論,“搞愛情牽扯精力,恐怕沒辦法成全工作。”

“我聽起來怎麼像是要求加工資啊?”我笑,“在韓國悶壞了吧?完事了趕緊回來,巴林銀行那群人足夠收拾攤子的。”

“行,我儘快。”

撂下周世昌這邊的事不說,索羅斯訪問中國確實讓不少人眼睛一亮,亞洲這邊的各種經濟會議還沒完沒了討論舊有經濟體制如何不能行需要尋求改進的當兒他就屁顛屁顛跑過來了,當真有一股“反正我沒犯法你們能把我怎麼樣”的牛逼氣勢。事實上確實很多人不能把他怎麼樣,對付他相當於給自己添亂,不是沒有人能對付得了他,而是很多人根本不原意付出這個代價。

周世昌剛回國不到三天,索羅斯已經到了北京,這人知道現在中國大陸形勢如此,很爽利地表示要掏錢幫忙為水災做一些貢獻。我瞅見這個機會,趕緊讓郭振聯絡他,把具體的怎樣花錢的事兒落實在創業基金會上。

索羅斯老謀深算,從我之前對他投資網際網路的態度上知道了他來中國地頭我未必會給他好臉色,反正合作已經結束了,而在亞洲這樣一個對他充滿仇視的地方,沒有一個半個熟人絕對不能行,考慮到他另外幾個朋友不是小投資人就是搞科研的,他還是決定親近我。

這老狐狸拿美元開道,弄得我聽見錢立刻往前衝,一聽說我主動聯絡他了,對著郭振的時候笑得臉上橫肉直顫:“我也正打算跟周聯絡,我們是老朋友了,一切問題都好說。”

郭振回來跟我學索羅斯當時那一臉偽笑的時候就忍不住說:“這個人很聰明,但也有一點天真。”

我淡淡一笑:“我們都天真,程度不同而已。”

****

工作上的事不說,家裡倒是一直風平浪靜的,我沒事就小心刺探我媽的意向,卻什麼都問不出來。老太太把我那套神秘主義學個乾淨,也不說她們有什麼結論,也不說她們打算怎麼辦,就說暫時不管我們的事,我也只能忍氣吞聲不再打聽,反正目前情況來看看見太陽的機會還是比陰天多一些,這我就很滿足了……

我和張小桐的關係從地下轉到地上之後,膩在一起的時間反倒短了。仔細想想,以前都是找各種理由往一起湊,現在只要出門家裡人就知道我們想幹嘛,我們倆都有點不好意思太明目張膽。畢竟現在國內還有一種說法叫早戀——張小桐不早了,我早。

由於洪水的關係,郭振一早已經跑出去協助地方政府救災,剩下的幾個朋友做生意的做生意,開演唱會的開演唱會,考大學的考大學,就連遊手好閒的劉仲也在我的感召下開始了在遊戲公司打工的生涯,剩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在風中瑟縮……

趁著這段時間,我順手寫了一部新小說交給付曉飛酌情處理。

付主編看完稿子抬頭猛看我:“嘿,你寫的?”

“難道是你寫的?”

“讓我想想……”付曉飛撓頭,“你姐小學的時候好像就開始寫小說了,別告訴那些小說也是你寫的?你真是神童?”

我翻翻白眼:“難道這不是事實麼?這次還是按我姐的名印,別搞噱頭,平賣就行,不用大力宣傳。”

“廢話,你姐現在的名氣還用宣傳麼?出版了搶還來不及——不過我說周少爺,你真不打算寫自己名?”

我聳肩:“虛名,對我來說彷彿那天上的浮雲……其實就是手癢,寫完了想給人看,反正我姐以前就是知名作家,給她掛著吧。”

付曉飛像看怪物一樣看我:“行,你真行,從沒見過你這樣的人。”

我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現在不是見過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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