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春杉大道
現在已經不是那個時候了,可我仍然被困在原地,因為深深地喜歡過你——
01
鞠冉已經從我們那個嬉笑怒罵、互損賣萌的小小討論群裡退出來了,這是他離開那個群的第二天,發在朋友圈裡的話。我看著他等同於心情筆錄一樣的文字,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我只是很火大,只是超級想要罵人。可是關我什麼事呢?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悲傷到我可能在未來漫長的歲月中,都再沒有什麼理由見到鞠冉了。
那是8月尾返校的時節,我從火車上下來後,轉坐開往學校的公交大巴,一路上心情忐忑,總想著是不是能作為一個“前輩”給今年剛念大學的淳淳一些幫助,進而想著淳淳去的S城我有哪些同學朋友。在腦海中做了一番篩選之後,我選定了“聽上去”最靠譜的鞠冉,緊接著還沒來得及組織語言,就撥通了鞠冉的電話。
電話裡的開場白顯得倉促又客套,儘管我已經試著咽了幾口唾沫以期能夠降低當時的慌張,但看來收效甚微,可鞠冉聽到我的請求之後,再三告訴我千萬千萬別和他客氣,咱都是“自家人”。那是我第二次和他通電話,記憶裡他說話的時候永遠是用笑聲做背景音效的,那番笑聽起來總是憨憨的,節奏明快。
那番電話撥通的時候,我和鞠冉並不相熟,我們唯一有關聯的是,我們曾在同一家公司做過實習生,而他因為工作完成得異常漂亮,於是擔負起了他所在省市的實習生管理工作。儘管他比我小一屆,但這樣看起來,鞠冉的能力的確毋庸置疑,而且因為分管了整個省的實習生,那麼自然認識的人會很多,所以我託他幫忙照顧淳淳,在我看來實在是明智極了。
結束通話電話,我把淳淳的手機號碼、所在學校,一一透過QQ給他發了過去,然後有些志得意滿地給淳淳發了這麼一句話:歐巴的朋友有在S城的,我已經把你的聯繫方式給了他,他叫鞠冉,××××××,這是他的聯絡方式,到時候他會照顧你的,放心好啦。
這麼一長串話發完,我便自信滿滿地等著,但15分鐘過去了,巴士距離學校還有兩站地的路程,淳淳仍然沒有迴音。我有點著急,附上了一句廢話:他,是個好人,而且認識好多人。終於,臨下車,QQ閃爍,淳淳回覆:謝謝哥哥,太感謝了。
直到淳淳上大學以前,我和綾雲兩個都有那麼點說不上的忌妒,因為淳淳就是那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儘管她比我們兩個要小上三歲,可是這種忌妒就那麼一點一點被時間發酵起來了。
淳淳是班裡的優等生,也是年級裡名副其實的學霸,為學校爭光這種事情,老師每次都會主動向淳淳發出邀請,然後等待淳淳同學的檔期。當然,那些學校裡的瑣事我和綾雲並不清楚,有關於淳淳生活中的許多事情,我倆也都不清楚。我們唯一清楚的是,那幾年除夕夜飯桌上經典的話題裡,綾雲永遠是那個能躲就躲的,我是那個偶爾還能聊一聊的角色,而話題一旦落到淳淳那裡,我和綾雲便成了路人甲,因為我們永遠在淳淳的影子下面,聽她羞答答地低眉信手講又摘得了哪些哪些獎。
那時候,我一直嚷嚷著以後年夜飯再也不能和他們一大幫人一塊兒,太鬧,吃不好。我每年過年之後都會這麼和我爸說,可次年新年,我們仍然聚在一張大圓桌上,只是漸漸地,那永恆的話題,也被時間的浪花給卷走,消失了……
0
一眨眼,又過年了。這一年,這個大家裡三個大學生在初三這個白日裡百無聊賴地打發著時間,但顯然淳淳和我們倆專心發呆的人不同,她有點心不在焉,快樂都填進了眼角和眉梢,酒窩裡頭那怕被人覺察的甜膩卻並沒被她紮實地藏好,手機估計都被她擺弄熱了,可是仍不肯離手。
我出去一下,中午吃飯不用等我。淳淳披著羽絨服,踏上靴子就飄了出去,扔下我和綾雲繼續大眼瞪小眼,客廳裡面噼裡啪啦的麻將聲早把我倆“你去哪兒”的問句給蓋滅了。我拿著手機專心回覆著拜年簡訊,綾雲抽掉我的手機,一字一頓地說,有——情——況。女人啊,那神奇的第六感啊,甭管她是多麼沒有男人緣,可第六感這東西,神了。
下午四點剛過,我的手機就嗡嗡地叫喚上了,我看了一眼,喂。
我媽在你旁邊沒?淳淳發號著命令,謹慎卻不失分寸,真讓我受不了。
沒有,咋啦?
你和我姐悄悄出來,請你倆,吃飯。依然低氣壓。
吃什麼飯,一會兒家裡就開飯了。我正嘀咕,手機就被綾雲給扒走了。
好的,好的呀,去哪兒吃?好的,我倆這就出發。綾雲一臉得意。穿衣服走吧,男朋友來了。
啊?
綾雲讓我幫她在短時間內形成鞠冉的形象素描,但可惜的是,這也是我和他真人見的頭一遭。而且從綾雲那兒追問男朋友何許人也,得出“鞠冉”二字時,我多少還是驚了一下。
0
我努力回想第一次和鞠冉電話之後,我在人人網上搜尋他的資訊,他的頭像是一張畫素模糊的全身日常照,看上去和聲音裡頭的明快倒是不怎麼沾邊,但敦厚老實卻能從圓乎乎的臉蛋上端詳出一二。此時此刻,我只希望綾雲兜裡帶著錢,因為我錢包裡的錢加在一起還不到十塊。
因為是過節,也是下午,冷颼颼的街道上沒幾個人,離得老遠就見著兩個身高差不太多的男女站在飯店前頭吹著冷風,女的穿著一件天藍色羽絨服,男的身上的黑色羽絨服寬大太多,明顯不合身,腳上配一雙穿久了的登山靴。
我還記得我們進飯店時候的情景,包房在二樓,我們四個人你遷就我,我遷就你,倒是綾雲痛快,蹭蹭就往上邁,淳淳緊隨其後,我不知道哪來的扭捏勁兒,一個勁兒和鞠冉相互讓著。
有那麼一剎那,我覺得妹妹變了,我看著樓梯上只顧往前的淳淳,總覺得我們的親情隱隱地像是山谷裡乘風迴盪的山頂鐘聲,交錯重疊著。我很窘迫,不知道該拿出娘家人一樣審視的態度,還是像對待朋友一樣的從容才好。
我客氣地面對著一桌子飯菜,臉上掛著不確定的笑容,看著淳淳和鞠冉被微醺的綾雲逼問是如何好上的,綾雲一臉熱鬧。
你說吧,我說不好。淳淳看看鞠冉,把手搭到了鞠冉手上。
你講唄,你哥你姐都在這兒呢,我講多不好啊,你就說唄。鞠冉滿面春風,沒喝酒的臉卻也飄上了桃花。
我不。這樣子撒嬌的淳淳,我還是頭一次看到,綾雲在一邊掩面笑了。
從飯館出來,我們一路踏著白雪和冰溜,淳淳又突然和我撒起嬌來。
哥,你拉我打出溜滑。說罷,一雙手套就扣到我手中。
我看看鞠冉,他眼裡有點看不懂的笑意,淳淳太小,總是這樣。然後又是一陣笑聲,我記憶裡他的笑聲裡頭也時常裹著客套。
讓鞠冉拉你,我拽不動你,胖得像什麼似的。淳淳噘著嘴,轉而向鞠冉求救。
大過年的,你沒在家過年,怎麼跑這兒來了?綾雲問。
嘿……嘿,這不是來看看你們麼,嘿嘿。鞠冉撓撓頭,瞅瞅淳淳,淳淳也沒看我們倆,只是拿手拍拍鞠冉背上的雪,問了句,冷不冷?男孩兒扭頭對著女孩兒,露著一張溫溫的笑臉,不冷,嘿嘿。
娘家人,當然要來看看,對不?淳淳問我倆,我跟著綾雲傻傻地點頭。後來我知道,鞠冉還是擔心淳淳她媽反對他倆在一起,可是小夥子大過年不在家,跑到離家千里的大北方,光是這個周到和誠意就夠打動人的了。我和綾雲想著幫男孩兒找住處,但一對兒情人搖手作罷,我們也沒再爭。那一年的寒假裡,我看到學霸淳淳的微笑,都是拋開成績之外的,可是我真的有些擔憂,他們是認真的嗎?
04
不知不覺,我、綾雲和鞠冉都相繼邁出了校門,大家不在同一座城市,淳淳有時課程無聊就會挨個兒騷擾一圈,發發牢騷,打聽打聽近況。後來我們就被她拉進了一個討論群,而淳淳成了我們所有人的紐帶,我們在這群裡見證著淳淳和鞠冉的浪漫發酵和升溫。
五一都幹嗎去?綾雲在群裡張羅。不出門的也給個意見?
不出去,要解剖屍體。淳淳附了個摳鼻的表情。
冉冉呢?去哪兒啊?
五一要看淳淳小朋友,好久沒看到了,好想呢。
麼麼噠。
酸。
真酸。
我和綾雲退下了。
能夠一起走過一個漫長的校園戀情,為未滿的戀人序曲填上一筆圓滿的,不是喜歡,而是時間。去看鞠冉的時候,那一書架滿滿的硬座車票裡寫滿了“我愛你,願意陪你在一起”“更希望很久很久的未來裡有你”。或許因為淳淳,我們才真正熟絡了,我甚至一度相信,他們會穿過冬日白雪,夏日豔陽,手捧秋末紫提,依偎在春日和風。可是鞠冉總是很緊張,緊張到害怕淳淳越來越優秀,她會離他越來越遙遠,越來越難以握緊手裡的紅線。
他在B城工作,趕上十一假期,約我過去玩,我滿口答應。下了車,淳淳和他兩個人像一對感情很好的小夫妻一樣摟著站在站臺迎我。
你也來了?我問淳淳。
嗯。鞠冉微微地笑著,眼睛看看我,又沉醉在淳淳的瞳中。走吧,去我家,我倆給你做好吃的。
一路坐著地鐵,換了人力車,又走了15分鐘的幽幽小路終於抵家。我看著這對戀人忙叨著擇菜,洗菜,爆炒,煎煮,不消一會兒,四菜一湯就齊齊上了桌。
鞠冉,這都是你做的?我由衷驚歎。太厲害了吧,真行。
咳,咳,咳,那個大哥,我也幫忙了,好嗎?
對對對,主要功勞是淳淳的,對不對?鞠冉和淳淳就在我眼前不加節制地秀起了恩愛。
有那麼一秒,我覺得淳淳會一輩子這樣開心,一輩子被保護得好好的,單純永遠不會被侵蝕。嗯,至少有那麼一秒。
05
晚上,我和鞠冉兩個人出來,故作成熟地聊著彼此的工作。那時候我發現,鞠冉當真比我成熟好多,我也第一次知道,鞠冉家裡是菜場的小販,家中還有個妹妹。鞠冉說,我真的壓力挺大的,可壓力大歸壓力大,我還是得多多賺錢,這樣才能養家。我都想好了,B城不適合我,現在淳淳還在唸書,如果她喜歡念,我就供她繼續念,如果可以這麼走下去,我們可以在S城生活,我努力賺錢,早點在S城買下房子,等到她博士畢業,當個老師就好。她太單純,不太適合在社會上打拼,我是這麼想的。然後是嘿嘿嘿嘿的笑聲,月色浮上鞠冉的臉,可聲音中的明朗卻滲著疲憊。
我不知道淳淳是否和鞠冉有過這種有關遙遠未來的設想溝通,因為這場花花世界的大門才剛剛給她開了個頭,她的未來,和任何人一樣,未知。
此後的朋友圈裡,淳淳的風采依然如故,那份戀情我們四人精心為之保駕。淳淳也曾時不時地在小群組裡抖露著學校裡主持、演講、學生會、班級、校務、解剖、實驗、考試等等的疲憊,可是我知道,這些她都能輕鬆應對,因為她是“別人家的孩子”。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那份忌妒蒸發了,連同綾雲的那份一起,不見了。我們開始彼此開些大膽的玩笑,在群裡揭對方的短,好像大家一起保護好淳淳的天真,就能連同自己的天真一樣保護好。
06
近來我們在群裡一直討論著工作的無聊和生活的壓力,賺錢難,成了那段時間雄踞榜首的話題。股市的潮起潮落,別人的荷包滿滿,我們仇富一樣吵吵嚷嚷一通,繼續度著素日。淳淳忙著學校的考試和晚會的事情,已經很少露面了,鞠冉也在思考著其他的方式開源。可是有一天,這倆人跑到群裡吵起來了。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綾雲潛水現身。
姐姐,你看看她都什麼德行了。我往上翻,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打工啊?要做什麼?肯德基嗎?綾雲繼續接茬兒。
肯德基沒有位置。淳淳不說話。
那要去哪兒打工?
你問她,讓她自己說。
待到我翻完了前頭的內容,群裡安靜了,淳淳沒吭聲,我想也許兩個人自己嘰嘰歪歪去了吧,我沒發聲。
晚上九點多,來電人顯示鞠冉,我從健身房往外走,手機一直在響。我想先找個安靜的地方再接電話,不料電話斷了,待我找了個僻靜角落,準備回撥,電話又火爆地響了起來,電話那頭男孩兒的聲音嚴肅得讓我有點陌生。
怎麼辦?怎麼辦?我給她打電話她都不接?你說怎麼辦啊?
你別急,怎麼回事你跟我說,我才知道怎麼幫你。我試圖安撫鞠冉。
哥,她非要去KTV裡頭當服務生,你說那是好人去的地方嗎?這是頭一次鞠冉叫我哥,電話那頭的聲音抖得厲害。我告訴她不要去,不要去,她不聽,還和我打馬虎眼,說什麼寢室同學有和她一起去打工的,說什麼一個月只要去8天,就給00元。她說要去鍛鍊鍛鍊,我說錢不用你掙,你要是去,咱倆就分,然後她就嗯哼嗯哼地敷衍我,你不知道的事兒太多了,哥,我都說不完……
我聽著鞠冉從著急轉到了哭腔,我也跟著恍惚了。我胡亂地回應著,卻不知道究竟該說些什麼好,因為我覺得做服務員並不丟人,於是我表達著自己真實的看法:也許,去那裡打工也沒什麼,不過就是多一份經歷而已。卻換來了電話那頭幾聲冷笑,哥,難道你不知道天上沒有掉餡兒餅這種事兒嗎?8天00元,比一個按月正常上班的人都賺得多,說出去誰信啊,哈哈哈……
這幾聲冷笑,讓我覺得陌生,好像對方在說,難道你是個傻×嗎?去那兒幹活,出來還能是個好人?
我說,我打打電話試試,之後就結束通話了電話。
你那邊聯絡上了沒有?
沒有,這孩子死倔死倔的,不能讓她媽知道。綾雲電話那頭囑咐我。
嗯。
我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分”這個字,胃裡一陣絞痛,也許我不希望打破那個男孩兒給淳淳做可樂雞翅的畫面吧,還是我不希望看到那個被我們嘲笑時候就躲到鞠冉懷裡的姑娘變了樣?我,說不清。
那十幾通電話均沒有接通,我編輯了一大段微信,無非是些人盡皆知的道理,可臨了,都刪除了,只敲上一排字:你,平安就好。回個電話,大夥都著急著。
深夜。
電話響起。
一片哭號聲。
我嘆了一口氣。
也許,沒什麼事呢。
怎麼可能?
我相信她自己有判斷能力,這麼大人了,用不著大夥分分鐘死死盯著。我強硬地表態,畢竟累了。
電話那邊像是在醞釀著一次爆發,一次山石滾滾,許久,那……是我……打算一輩子在一起的人啊……
電話忙音後,我在黑漆漆的屋子裡,盯著天花板,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07
淳淳最終沒有去KTV兼職,兩個倔強的人,彼此都沒有低頭。可我知道能夠和好,鞠冉應該再高興不過了,淳淳也和往日一樣,在QQ空間、朋友圈裡向世人秀著男友。
三年,是一個足夠漫長的歲月年華,它和七年之癢一樣,像一道見證世間情路的標杆一樣立在那裡,逃得過的,繼續衝向下一關,熬不過的,始終離不開放手。
又是一次深夜,電話那端仍然是一輪急促的開場白,消失隱秘起來的淳淳,讓鞠冉抓狂不已。我已經想不出更好的安慰和任何能夠切中要害、除去戀愛毒瘤的手法,只是聽了一會兒滿世界找不到淳淳的鞠冉的泣不成聲,和那句:已經三年了,在一起已經三年了,難道她有別人了……
我在電話這頭抿住嘴唇,一段畫外音,從我的嘴裡一字一句彈了出來:放手吧……
電話結束通話後,我好像聽到了一聲長嘆,從四面八方匯攏,又消弭。
08
我的朋友圈不再發東西了,自然也很少開啟看所謂朋友的近況。記得鞠冉和淳淳分開之後的第二天,他發了一段QQ給我,雖然和淳淳緣分至此,但我們以後還是朋友,希望不會影響到友情。
那是他離開那個小群體的第二天,在朋友圈裡的一段配文:
現在已經不是那個時候了,可我仍然被困在原地,因為深深地喜歡過你——
文末的圖片裡附著:與你人生一場,長樂未央。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就好像最愛的人永遠不能走到一起一樣。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有一個人被困在了原地,他說自己深深地喜歡著她,而另一個人捲起自己的過往,讓所有人看不到她的臉和她的哭腔,就這樣,深深地喜歡過你。
這是一個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許多人,愛著愛著就分散了,不是不再愛了,只是我依然愛你,喜歡卻被時間衝散了;我還惦記你,卻失去了最初那麼那麼的確定;我還能夠抱你,只是你的體溫已不能焚燒我,我也再融化不了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