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程宗揚與蕭遙逸商談星月湖入股的細節,一直吃了午飯才回來。敖潤正在客棧等著,一見他就笑。

程宗揚也笑了起來,「事情辦成了?」

敖潤一拍大腿,「那個竹牌子還真管事,水香樓的一看,就說是自己人,什麼事都安排得妥妥當當。」說著敖潤拿出那張名刺,依依不捨地遞過來。

程宗揚笑道:「留著吧,本來就是給你的。」

「真的!」敖潤瞪大眼睛,趕緊把名刺揣到懷裡,「那我就不客氣了!」

程宗揚笑道:「秋小子呢?」

「回軍營了。」敖潤忍不住大笑,「秋道長竟然還是個雛,哈哈!」

「你領他上去,秋小子沒翻臉吧?」

「沒有。」敖潤道:「秋道長倒是大大方方,跟誰都沒架子。」

程宗揚來了興趣,「秋小子挑的哪個姑娘?」

「水香樓管事的見到名刺,出來接待,聽說秋道長還是雛,把姑娘們都趕走了,自己親自接的。名字好像叫蘭姑。」

程宗揚一愕,然後大笑起來,「蘭姑這回可吃了根嫩草!哈哈,秋小子呢,滿意嗎?」

「滿意!蘭姑給他封了老大一個紅包。秋道長過意不去,要把他的劍留下。

大夥兒說這是青樓的規矩,他才訕訕地拿了。」

「蘭姑還給他封了個紅包?」程宗揚爆發出一陣大笑,「秋小子這下可賺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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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敖潤,程宗揚輕手輕腳回到臥室,小紫正臥床小憩,房裡燒著炭火,暖融融的。她烏亮的長髮挽在一側,姣麗的面孔猶如鮮花,玉頸上被自己抓住的指痕仍清晰可辨。

程宗揚在她頰上親了一口,小紫閉著眼睛,呢喃道:「我要睡一會兒。」

程宗揚小心地給她掖了掖被角,輕聲道:「好好睡覺。」

程宗揚往耳室走去,忽然一個細微的聲音傳入耳內。昨晚突破第五級坐照的境界之後,自己耳目靈敏了許多,這樣的音量,又隔著門,以往本來聽不到的,這時卻聽得清清楚楚。

卓雲君柔聲道:「這是你寫的嗎?」

夢娘的聲音傳來,「是啊。」

卓雲君輕聲吟哦,「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東風滿洛城。今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鄉情……李太白的詩啊。你可是想家了麼?」

夢娘怔了一下,隔了會兒才道:「我忘記了……」

「忘了你的故鄉了麼?」

夢娘搖了搖頭,輕聲道:「我都忘記了……」

卓雲君充滿同情地說道:「連自己是誰也不記得了麼?」

夢娘帶著一絲悵然道:「不記得了。」

卓雲君輕笑道:「那你怎麼記得這首詩呢?」

「我……信筆便寫出來了。」

「這首詩對你很重要嗎?」

「我不記得了。」

卓雲君沒有絲毫不耐煩,又問了幾句,始終沒有喚醒夢娘的記憶,於是換了話題,低聲道:「主人是不是很喜歡你?」

夢娘有些茫然地說道:「我不曉得……」

「我來之前,是不是你每晚給主人侍寢的?」

夢娘秋水般的美目眨了兩下,玉頰升起一抹紅暈,「沒有的。」

卓雲君輕噬著她的耳垂,低笑道:「你在主人身邊這麼些rì子,難道主人沒搞過你麼?你這樣絕sè的美人兒,哪個男人能忍得住呢……」說著卓雲君忽然改變口氣,厲聲道:「你最怕的是誰?」

夢娘脫口道:「巫嬤嬤……」

「巫嬤嬤是誰?」

「她是……管我的人。」

「她長得什麼樣子?」

「臉上有刀疤,很兇惡……」

程宗揚剛想笑,空氣中突然傳來一陣波動,一股若有若無的靈力飄入室內。

程宗揚對這股靈力並不陌生,當即腳步一滑,離開耳室。感受到他的氣息,那股靈力隨之飄出,接著一點水痕在空中浮現,不多時便凝出一面水鏡,映出秦會之的影子。

「事情有變。」

秦會之第一句話就讓程宗揚提起心來,「不用急,慢慢說。」

「昨天祁遠在糧鋪聽到運糧的販夫閒談,說前rì半夜遇到一支宋軍。怪就怪在這支宋軍不但沒有打旗號,連火把都沒有,雙方險些撞上。」

筠州常平倉失火之後,官府四處收糧。由於祁遠開的價碼更高,周圍州縣不少糧行貪圖利潤,私下與糧鋪交易,一般都趁夜間把糧食運動浮凌江畔的程記糧倉。走夜路撞見人不奇怪,撞上一支軍隊就奇怪得很了。除非有天大的事,六朝軍隊從不夜間行軍,因為夜間路途不明,不僅難以行走,軍士也容易疑神疑鬼,一有風吹草動,就會炸營,風險極大。

「聞訊後,我去城中與官府周旋,長伯則去城外查詢。直到黎明時分,才找到。」秦會之道:「宋軍沒有旗號不好判斷數量,長伯估計了一下,大致在五千上下,其中一半都是工匠。」

程宗揚臉終於沉了下來。宋軍不惜力氣,從後方調動大批工匠,目的不言而喻。宋軍不但不會退兵,而且一旦攻城,必定是雷霆萬鈞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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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支軍隊過城不入,而且未帶輜重,行軍極快。一夜行進不下七十裡。照這樣的速度,最多五六rì便抵達江州。」秦會之道:「我在官府打探多時,筠州上下竟無人知曉有軍隊連夜過境。」

「雲六爺那邊有訊息嗎?」

林清浦的聲音道:「雲六爺數rì前離開晴州,親赴臨安。據說是與宋國官府商談一筆jīng鐵的生意。」

程宗揚吸了口氣,「好吧,賈師憲跟咱們耗上了。繼續收糧!把糧價推到每石十五個銀銖!」

「屬下明白!」秦會之道:「請公子多加小心。遲則七rì,快則六rì,宋軍必定大舉攻城!」

水鏡晃動兩下,像在空氣中蒸發般消散無痕。聽著耳室的笑聲,程宗揚再沒有半點心情,對小紫說了聲「軍務!」,便趕往座落在江州衙署原址的星月湖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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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呯!」孟非卿一拳擂在桌上,「傳令!立即出兵!」

程宗揚道:「老大,不用這麼急吧!」

「不能再等。」孟非卿道:「二三rì內,宋國援軍便會抵達烈山。只要越過烈山,夏夜眼即便全軍覆沒也不會再退。只有今rì出兵夜戰,截斷金明、定川兩寨的音訊,全力攻打定川寨,迫使夏夜眼明rì退兵。」

眾人都在營中,聞訊立刻趕來,孟非卿頒下將令,全軍分為三路:孟非卿帶領三個營、侯玄帶領五個營,全力出擊。程宗揚手裡只有半個連,卻全是jīng銳,位置也遠離戰場,放在金明寨與定川寨之間。星月湖諸人都是打慣仗的,半個時辰便整軍完畢。那些傭兵卻流連賭坊jì館,石之隼竭力蒐羅,也只找到三百多能戰之士,只好臨時募集了一些傭兵。

江州城猶如一臺戰爭機器,迅速運轉起來。大批民夫、傭兵被調到城上,因負傷無法出戰的星月湖軍士成為組織者,有些進入堡壘,有些在城上指揮,還要小心不讓宋軍的探子發現異樣。

一入夜,星月湖軍士便悄然離城,雖然上次補充過新兵,但血戰之後,八個營的星月湖軍士加起來此時也不足兩千人。為避免敵軍發現,行軍中沒有使用火把,那些虎狼之士彷佛一股黑sè的鐵流融入夜sè,再往後,則是五百餘名來自各處的僱傭兵。

星月湖群雄齊出,只是臨出兵時建康來了信使,作為刺史的蕭遙逸要留下接待,沒有跟隨。

程宗揚身邊只有五十名軍士,卻有十二名法師,這也是星月湖大營最jīng華的隊伍。十二名法師中,匡仲玉已經是老熟人了,另外藏鋒道人、玉武子、古翔、白鷺飛……都與他一一見面。

「定川寨與金明寨相距三十餘裡,全是平地,騎兵兩刻鐘便能趕至。」藏鋒道人啞著嗓子道:「宋軍依仗地利,連烽火臺都沒設。」

藏鋒道人雖是道家,形貌卻極為怪異,濃髮虯髯,衣衫襤褸,形如惡丐。他和侯玄、文澤一樣,當年都是星月湖大營赫赫有名的人物,沒辦法和別人一樣隱名埋姓,更換身份。於是星月湖大營解散之後,他索xìng自汙身份,乞討度rì,十餘年下來,朝野幾乎忘了這號人物。

這次沒有月霜留在自己視線之內,程宗揚倍感輕鬆,「三十裡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兩寨之間直接用燈火傳訊,未必有那麼容易。」

古翔道:「燈火自然是用不上。宋軍夜間傳訊的手段,我等也略知一二。」

匡仲玉介面道:「無非是用煙花。」

程宗揚有點好奇道:「相距三十裡,煙花能看到嗎?」

蘇驍也跟隨在側,很乾脆地答道:「能。我們以前試過,無星無月天氣,相隔二十裡,晃晃火褶也能看到。不過那是在山中,平地有視野限制,視線看不了那麼遠。」

自己還沒作過這種試驗,但蘇驍這麼有把握,肯定靠得住。

程宗揚笑道:「三川口一戰,靠幾位法師降雪,擊潰捧rì軍的劉平;好水川一戰,諸位施術隔絕聲息,讓任福的三路大軍相距裡許,彼此間一點聲音都聽不到。這次不會就隔絕訊號這麼簡單吧?」

玉武子道:「程少校猜的不錯,今rì破敵,用的是風。」

程宗揚來了jīng神,「火攻?」

藏鋒道人搖了搖頭,「宋軍攏共也沒有多少大木,難用火攻。這次用的風,是摧陣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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