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心裡明白,昨天晚上她表演的那場戲,把張文根給嚇壞了。她有點高興,又有點內疚。高興的是,從此以後,張文根再也不敢打她的主意了,感到內疚是,因為她他把張文根給嚇壞了。

她想要找一個辦法辦法,緩解一下張文根的情緒。那夥客人吃完飯走了以後,張文根低下頭,不敢看玉蘭,生怕她突然之間張開血盆大口,將他吞下去。

張文根低著頭刷碗,玉蘭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

這一拍不要緊,張文根騰地一下跳了起來,手裡的碗也掉到了地上,摔成了兩半。

“你,你,你要幹什麼?”張文根哆哆嗦嗦地問,眼睛裡頭滿是驚恐。

“你怎麼了?張哥,你怎麼像神經病一樣?我就是想跟你說幾句話嘛,嚇得這個樣子?”玉蘭問他。

“你想說,你就快,快說,你別離我太近,我害怕。”張文根語無倫次。

“我又不是妖精,你怕我幹什麼?”玉蘭笑著說,用手拍了拍張文根的胳膊。

張文根想,誰能說自己是妖精?

“我發現你,今天早晨總是躲著我,這是為什麼呢?”玉蘭假裝生扭呶起了小嘴。

張文根心裡想:為什麼?你心裡最清楚。

“你說,你昨天晚上,到我屋裡做了什麼事情?”玉蘭生氣地盯著他的眼睛,張文根害怕地躲開了她的目光。

張文根心裡想:壞了壞了,來找我算總帳了。

張文根一慌,撲通一聲跪到地上,給玉蘭磕了幾個響頭,邊磕頭邊說:“大仙饒命,大仙饒命。昨天晚上,我到你的門外去偷窺,然後,我想上你的床,然後,然後有個老母雞,然後,我就跑了……我什麼也沒做成,我說的全是實話,全是實話,大仙饒命。”

玉蘭樂的前仰後合,“什麼,我是妖精?難道我真的是妖精?你看我,像一個妖精嗎?”

張文根說:“怎麼不像?長得這麼漂亮了,不是妖精是什麼?”

玉蘭這才知道,張文根真的被嚇壞了。

她想,如果這樣下去,幾天以後,張文根就會得病的。他病倒了,到這個飯店怎麼辦呢?看樣子,自己這個玩笑有些開大了。

於是,她靠近他,把自己的胳膊靠在他的胳膊上,蹭一蹭,說:“你摸摸,我是人還是妖?”

張文根的胳膊被玉蘭細嫩的胳膊碰著,感覺很好。但是,他嚇得躲了。

玉蘭見她躲,伸出手,拉住著他的手,說:“你跟我到後院,我給你看樣東西。”

張文根站著不肯跟她走,他怕去後院,她吃掉他。他哆裡哆嗦地說:“大仙,你要幹什麼?有什麼話,你要在這裡說,你要吃掉我,你就在這裡吃,旁邊還有鍋,你把我殺死以後,煮熟了吃,多放點調料……”

玉蘭被逗得前仰後合:“我不吃你,你一身臭肉,我吃你做什麼?你給我去看樣東西,你就知道我不是妖精了。”

張文根半信半疑,跟著玉蘭來到了後院,到了她的房間裡。

玉蘭走到床邊,彎腰拉開蚊帳,指著床後說:“你看,我昨天晚上,就從這裡鑽到了床底下,然後,把一隻老母雞蓋到被子裡。”

張文根一看,在床的後面,有一尺多寬的一道縫子,從哪裡可以下到床底下。

他高興了,抓住玉蘭的肩膀搖晃著:“你真的不是妖精?”

玉蘭推開他的手,臉有些紅,說:“誰騙你!”

“太好啦,你不妖精,我太高興啦。你不知道,這一夜,把我嚇得半死呀。”

玉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知道你喜歡我,給我買這給我買那,我心裡非常感謝,我也知道,你是一個好人,而且救過我的命。如果我沒有結婚,我有可能嫁給你。但是,我已經結婚了,我的身子,我的心,都給了我的丈夫,容不下第二個人。你和我是有緣無份,以後,你就叫我妹妹,我就叫你哥哥,我把你當親哥哥,你把我當親妹妹,多好呀,你千萬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張文根高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那好,以後我就有一個親妹妹了。”

從那以後,張文根再也沒有打玉蘭的主意,兩人天天忙著,把飯店辦得紅紅火火。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又快到秋天了。在這裡等了大半年,玉蘭白天快快樂樂,在飯店裡幹活。每到夜幕降臨,她躺在床上,心裡就思念井建民。有時,她望著天花板,唸叨著:“建民,什麼時候能夠見到你?有的時候,她也會產生一個念頭,那就是井建民已經死了,她等不來了。但是,她內心的信念又馬上否定了這個想法。他一定還活著,我有這樣的感覺,他一定在某一個地方,等著我,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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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時間越長,心裡就越焦急。玉蘭經常,一個人獨自坐著,望著天空發呆。張文根經常想一些辦法,要玉蘭高興起來。但玉蘭就是高興不起來。

兩個人在一起時間長了,張文根對玉蘭的感情越來越深,兩個人越來越像兄妹了。以前張文根對玉蘭的那些想法,早已經沒有了,變成了純真的兄妹情意。

有一天早晨,一夥客人來得特別早,玉蘭急忙給客人做飯,但她自己還沒有來得及吃飯,餓著肚子幹活。幹著幹著,她發現灶臺邊有一個黃瓜,便拿起來,邊幹活邊吃。沒想到,這個黃瓜被老鼠給咬過,上面有病菌,玉蘭吃後,下午就開始發起高燒。燒到了40度。

玉蘭面色潮紅,呼吸急促,躺在床上說胡話。張文根用毛巾蘸點涼水給她擦了臉,然後,他騎著腳踏車,去十里外的地方,請來了一個醫生。那醫生看了看,悄悄地把張文根叫到外面,小聲對他說:“她得的是一種特別厲害的出血熱,現在,治療有點太晚了,來不及了,人不行了,你趕緊給準備後事吧。”說完,醫生留下了幾包藥,就離開了。

張文根聽了,一下子蹲到地上,低聲嗚咽起來。玉蘭呀玉蘭,你怎麼就這樣就走了?

張文根給玉蘭喂了藥,躲到沒人的地方,悄悄地抹眼淚。

玉蘭的病越來越重,天天高燒不退。張文根說:“玉蘭,我們去中國吧,去中國有好的醫院好的醫生,這裡沒有醫藥呀。我們去中國,你的病就能治好。”

玉蘭這幾天感到自己快不行了,她有一個強烈的感覺,自己快死了。再說,去中國,要好幾百裡路呢,她說不上就死在路上了。與其死在路上,不如就死在這裡。

她有些悲傷,心裡非常絕望。她多麼想在有生之日見到建民呀。她如果見到建民,即使死了,也會死在他的懷裡。

張文根天天勸她,要送她去中國治病。玉蘭不同意,她已經給自己下了決心:就守在這裡,等她的建民。活著等,死了也等。因為這裡是通向中國的唯一一條路,建民如果活著,他一定從這裡回中國。她一定能夠等到他。

即使建民已經死了,他的靈魂也不會在異國他鄉,他一定會魂歸故里,那樣,她就會在這裡等到他的靈魂。

反正,她就是在要這裡等他,這是她唯一的信念。

玉蘭的燒退了一些,但是,身體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了。她的圓圓的臉,變得凹陷下去,眉骨高高地,有些失了相。張文根天天守在她的身邊,給她端藥喂水,但她的病卻並沒有一絲好轉。

有一天夜裡,玉蘭做了一個夢,夢中她看見了一個大的紅木棺材,敞開著蓋子,裡面是空空的。她看見井建民和另外一個女人,從遠處走來,揹著包,提著好多東西,來到空棺的跟前。井建民彎腰向空棺裡看了一看,從裡面拿出一個小布包,慢慢開啟,裡面出現好多亮晶晶的小東西。井建民拿起那些東西,揚起手,向空中拋去。那些東西飛向空中,卻沒下來,都嵌在天空裡,變成了一顆顆閃亮的小星星。然後,井建和那個女人就鑽進了棺材裡去不見了。玉蘭看見丈夫鑽進了棺材裡,她急得大喊起來,拚命向前跑,想去把丈夫拉出來。但是,她的腳步邁不開,急得她喊叫著,結果,把自己喊醒了。

她睜開眼睛,看看表,正是午夜時分,窗外的星星正在閃閃地發亮,好像眨著眼睛,似笑非笑,神秘地說著什麼宇宙語。她想,夢裡那些亮晶晶的東西是什麼呢?為什麼它們都變成了星星?那個空的棺材是意味著什麼呢?為什麼井建民和一女人鑽了進去?難道,井建民和一個女人一起死掉的?

她覺得這個夢非常特別,肯定是向她暗示著什麼。

她想來想去,覺得這個夢凶多吉少。也許,丈夫的魂靈託夢來,告訴她,他已經死了?想到這裡,她又哭了起來。只要她活著,她斷然不能接受井建民死去這個現實。只要他死了,她也不想活了。他是她愛的人,她愛得如此之深之純,以至於生相伴,死相隨。

她感到,自己體內的生命,正在一絲絲地抽離而去,她一步步地向死亡走近。但是,她內心裡的恐懼並不是特別強烈。她恐懼的是,她再也看不到這個陽光明媚的世界了,還有她的秀秀,她還沒有好好地陪她玩一玩呢。然而,在另一方面,她卻對死亡有一種隱隱的期待。如果她死了,她也許就會去尋找井建民的靈魂,她相信,鬼是可以日行千里的,她在陰間,一定能找到她的丈夫。找到之後,她再也不讓他從自己身邊離開。也許,閻王爺會被兩人的愛情所感動,准許他們投胎再世。

如果再世,她要和井建民一起生在一起小村子裡,青梅竹馬,長大了洞房花燭,過上一輩子安安穩穩、沒有分離、沒有仇恨、沒有煩惱的生活。她不需要冨貴,富貴對於她來說根本沒有意義:她有粗茶淡飯,吃得很香,她何必去吃什麼龍蝦鮑魚?她有一件小花衫,穿得很美,何必去買什麼名牌服飾?她有一間農舍,有一鋪東北小炕,與丈夫在炕上情意綿綿,勝過神仙,何必要住進千萬豪宅?

這樣想著,玉蘭竟然對於死,有了一些期待。

第二天早晨,張文根弄好了飯菜,端到玉蘭的房間裡,放在她的床邊喂她。玉蘭看著眼前這個憨厚的男子,心裡非常感動。剛來的時候,他對她一直有非份之想,但是,經過那些裝神弄鬼之後,兩人之間產生了一種純潔的友誼,他對她一直非常照顧,就像一個大哥對待一個任性的小妹妹一樣。

張文根把一隻餃子送到玉蘭的嘴邊,說:“你昨天說,你在家鄉時,最愛吃芹菜豬肉餃子,我就去農家買了一些芹菜,包的豬肉餡餃子,你嚐嚐。”

玉蘭咬了口。她嘴裡沒味,沒有食慾,但是為了讓他高興,她假裝非常滿意地吃了一隻餃子。玉蘭對張文根說:“你對我太好了,這一輩子,我是不能報答你了。等到下一輩子,我一定好好的報答你。這次我得病之後,給你添很多麻煩,我心裡非常過意不去。本來不想再麻煩你,但是,我感到我快死了,我有一個心願,還是需要來麻煩你。”

張文根說:“這樣說,我就要生氣了。快不要這樣說,我是你的哥哥,我是你的親哥哥,不要說麻煩還是不麻煩。另外,你不要老說不吉利的話。你這麼年輕,這麼健康,哪能得一點小病就死?”

玉蘭說:“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這個夢很不好,所以,我感到自己可能是快不行了。”

張文根說:“我從來不相信夢,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想什麼就會夢見什麼。別信它。”

“但是,我這回做的夢,很特別。所以我感到確實是有些不行了,而且我的病,一一天沉重,不能好起來了。我感到身體越來越虛弱了,可能距離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張文根聽到這裡,傷心地流下了眼淚。他一邊抽泣一邊說:“你不要死,你不要離開我,你是我最好的妹妹,我自己在這異國他鄉裡,沒有一個親人。自從你來了之後,我覺得生活變得更有意思,每天幹活也特別有勁兒。你是親妹妹,你是能給我溫暖的親人。”

玉蘭說:“你不要傷心,你以後會找到一個很好的妻子。你人又好,又會做生意,會有好姑娘看中你。我死了之後,你不要太傷心,我有一個願望。我死之後,你要把我埋在路邊的這個小山上,我躺在那裡,會天天向南瞭望,守候著,如果我的丈夫從這條路走來,我就會看見他,不會錯過他。我在這個山上,我也會回頭,向北看,那裡是我的祖國,是我的故鄉,我的親人都在那裡,我能夠看著他們,我心裡就會得到很大的安慰。”

玉蘭這樣說著,張文根的眼淚一串串流了下來。他捂住臉,嗚嗚地哭了起來。一隻手握成拳頭,在桌子上使勁擂著:“玉蘭,你不能死,你一定不能死,我不要你死……”

玉蘭伸出手,把張文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裡,慢慢地摸著。她的眼裡,也噙滿了淚水:“我想麻煩你,在那座小山上立個碑。那個石碑,要高一些,兩三米高,讓走在路上的人一眼就能看見!這樣的話,如果我的丈夫從這條路走過,他從很遠的地方就會看見石碑,也許,他就會走到山上,他就會在那裡找到我。”

張文根的哭聲更大了。

玉蘭說:“你不要哭,你一定要幫我把這件事情辦好。如果你不幫我辦這件事情。,我就是死了也不會安心的。”

張文根哭了一會兒,擦擦眼淚說:“我真的不願這樣做,你看現在好好的,為什麼總要提死這個事情?”

玉蘭說:“這樣吧,如果你不想那樣做,我也不勉強你。我知道,如果你那樣做,你的心裡會很難受的。我們假設我不死,我不死去,但是我也想在這個山上立塊石碑,這樣走在路上,遠遠的,就會看見這塊石碑。我的丈夫也就不會錯過了。”

張文根沒有辦法,只好點了點頭。

玉蘭說:“這件事,你一定要抓緊!你答應,你答應我了,我心裡才高興,我的病才能好的快些。”

張文根說:“我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我,你一定不要總想到死的事情,你一定要堅強,你一定活下去,我相信你一定能夠活下去。”

在玉蘭的催促下,張文根到附近的村裡找到一個石匠,刻了一個兩米多高的大石碑。

石碑上刻著三個大字:

望夫崖

下面一行小字:

中國M市龐家窩棚村劉玉蘭

那一天,張文根請了好多人,把石碑運到山頂上,挖了一個大坑,灌上水泥,把石碑立在山頂。很遠很遠的地方,就可以看到這塊石碑,它在空中立著,就像女人在那裡站著,蒼涼又有些期待,孤獨又有些力量。

因為有了這塊石碑,當地的人就把這個原本沒有名的小山稱做“望夫崖”。

石碑立好的那天,張文根扶著玉蘭到院子裡,指著山頂說:“你看,立好了。”

玉蘭高興地樂了。自從她得病之後,張文根第一次看見她美麗的笑容。

玉蘭的病一直不見好轉。雖然她能夠下床到外面走一走,但是身體非常虛弱,稍微受一點涼,受一點累,就會馬上病倒,起不來床。張文根又找了幾個醫生,來給她看病。醫生說,玉蘭現在沒有什麼病,就是內心憂思,以至於病懨懨的。這是典型的心病,無法醫治。

為了治好玉蘭的心病,張文根想方設法讓玉蘭高興,讓她寬心。但都沒有效果。

玉蘭對井建民的思念越來越深,等待得越久,她內心就越痛苦。憂愁和思念,像一把刀一樣,慢慢地把她的生命力從體內剔出去,她漸漸地瘦了下來,原先豐腴的身子,變成消瘦了許多,把張文根疼得不行,天天給她燉這個湯,那個粥,讓她補身子。但是都沒有效果。

玉蘭每天都會走上望夫崖,站在石碑下,呆呆地望著南方。她期盼著井建民的身影,會在某一個瞬間出現在路的盡頭。有時,有人從遠處走來,她就會激動萬分,一直看著那人影越來越近,直到確認不是井建民,才沮喪地嘆了口氣,低下頭,無精打采地回去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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