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面對面,呆呆地坐著,什麼話也不說,四周一片沉靜。

剛才追趕他們的人跟在他們在後邊,雖然他們感到恐懼,但是,心裡還有希望,希望能逃走。但是,現在……他們走到這懸崖峭壁上,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們立刻感到無邊的孤獨。

以前,井建民也感到過孤獨,但從來沒有想到孤獨是如此的厲害,如此的可怕。

因為現在的處境,現在的孤獨,才是真正的孤獨。

沒有人,沒有吃的,沒有水喝,什麼也沒有。

井建民眼前,只有孟蘭這一個女人。

孟蘭的眼前,只有井建民這一個男人。

現在,她就是他的世界,她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現在,他也是他的全部世界。

而這世界上的其他事物,其他人,都與他們無關了。遠遠地去了,像夢一樣恍恍惚惚地遠去了。

井建民心如刀絞。他流下了大顆大顆的淚珠。

孟蘭慢慢地走到他的跟前,伸出柔弱的手,把他的眼淚擦去,溫柔地說:“別怕。”

可是,她這樣說的時候,自己心裡也非常害怕,生活是如此的美好,儘管此前,她經過了太多的痛苦,她的惡魔似的丈夫天天打她,讓她以淚洗面,但是,生活中畢竟還是有許多美好的東西:美好的童年,美好的天空,春天裡山上美好的花朵,還有,現在,她有了美好的愛情,還有,她有可能到自己祖先生活過的祖車……這些,都是她對這個世界的留戀,如果她死了,這些都化為雲煙而散去,散盡在宇宙的虛空裡。

她的眼淚也淌出來。

她一下子撲到井建民的懷裡,抽泣道:“我怕……我害怕,我害怕我們兩個人會餓死在這裡,這種慢慢等死,真是太可怕的事情了。”

井建民想,在這個時刻,男人要拿出男人的樣子來。他假裝勇敢,緊緊地摟住她的身子,輕輕的抓著,安慰地說:“不要怕,也許會有辦法。”

孟蘭哭的更厲害了:“你不要安慰我了,沒有辦法,沒有辦法,根本就沒有辦法。你能爬上山頂嗎?這二十多米高;你能跳下河去嗎?這二百多米深!”

是的,沒法爬上去,也沒法跳下去。難道會飛走?

井建民無話可說,只有緊緊地摟著她的身子,把自己的腹部緊緊地貼在她的腿上,讓她感到溫暖。

兩個人就這樣相互摟抱著,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著對方的心。

孟蘭說:“我不怕了。在你的懷裡,我感到很幸福。就是這樣死去,我也滿足了。”

井建民說:“能摟著你,慢慢地死去,我也不害怕。我們兩個會在另外一個世界裡,幸福的相愛。”

兩個人說著說著,又流下了眼淚。

兩人的臉,緊緊地貼在一起。兩人的眼淚,也混合在一起,流了下來。

微風從河的對岸吹過來,吹在他們的身上。被汗水溼透的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被風一吹,使他們感到很寒冷。

孟蘭把頭埋在井建民的懷裡,嬌小的身軀,不斷地發抖。

井建民說:“我們生火吧!生起火來,烤一烤衣服。”

孟蘭說:“升火,就會冒起煙來。那些追我們的人,現在並沒有走得太遠。如果他們發現這裡有煙火,他們也許會回來的。”

井建民覺得孟蘭說的很有道理,於是便打消了升火想法。

井建民說:“既然不能升火,我們找一個避風的地方,坐一坐。在我們兩個被餓死之前,最好不要被凍死。有溫暖的地方,我們兩人擁抱著,就會幸福地死去。”

孟蘭點點頭,說:“好吧!”

他們兩個人這個時候才開始打量他們所處的這個平臺。

平臺有三四米寬,十多米長。臺上長了一些小樹,到處都是乾枯的苔蘚和枯葉。平臺的兩端,似乎並不是十分陡峭,一些突出的的大石頭上面,也長著一些小樹。如果這裡不是絕境,還真是一個非常幽靜的好地方呢。

兩人到處檢視。當他們走到平臺的一端時,發現那裡有一塊巨大的岩石擋在平臺的盡處。

井建民探出頭,向岩石的另一端張望。

他透過樹枝的縫隙,發現後面有一個山洞,洞口很高,有兩米多高,三米多寬。

井建民很興奮對孟蘭說:“那裡有個山洞。我們如果能爬到山洞裡,就可以找到水。一般來說,山洞裡都有水。”

孟蘭也很高興。

井建民說:“你等著,我先爬過去看看,再回來接你。”

“你小心一點,不要掉到山下去。你如果掉下去,我馬上就跟著跳下去。”孟蘭說。

井建民打量了一下形勢,如果爬上去,是很危險,弄不好就會掉到懸崖下面。

他突然發現那一堆藤子。

“有辦法了。”井建民高興起來。

他把藤子拽了過來,把藤子的一端纏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把另一端甩到大岩石的背面,然後,用雙手握住藤子,慢慢地爬到了大岩石上面。

他看到那塊大岩石背部有幾個小坑,正好可以把腳放進去。他踩著小坑慢慢來到洞口前。

他探頭向洞口裡面看,發現這個山洞,洞口小,洞內大。一股涼氣撲面而來,裡面黑乎乎的,深不可測。

他從岩石上爬回來,對孟蘭說:“那是一個很深的洞。我們過去吧。”

他們把地上的東西收拾收拾,井建民抓好藤子,先爬到上面,然後回身把孟蘭也拽了。兩個人踩著岩石上的小坑,進到了洞口。

裡面黑乎乎的。

向前走了兩步,孟蘭很害怕,說:“不要向前走了,萬一裡面有野獸,會把我們吃掉的。”

井建民說:“我還真希望裡面有野獸。有野獸的話,就說明有吃的有喝的。”

他們相互攙扶著,繼續往前走。裡面的光線越來越暗。

孟蘭說:“我們先不要往裡面走了,就在這裡,休息休息吧!”

腳下有一個平整的平臺,有幾平米面積。他們把東西放在上面。

井建民又走到洞口,弄回來好多樹枝和乾草,鋪到石頭平臺上。

他讓孟蘭坐在上面,問:“你看這像不像一張床?”

孟蘭把屁股在草上掂了掂,高興地說;“不便像一張床,而且像一張沙發床。”

井建民說:“有床,有女人,我很幸福。”

井建民挨著孟蘭,俯下身去,摟著孟蘭的身體,兩個人緊摟著,互相取明,閉上眼睛休息。

他們兩人都太累了,閉上眼睛就睡著了。

這一覺,睡了好幾個小時。當井建民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到對面的山頂,滿天紅霞,一群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鳥,從洞口產飛過,嘰嘰查查,給這裡的孤獨和寂靜,增添了一些生氣。

孟蘭還在睡呢。井建民沒有叫醒她。

他到洞口的周圍,蒐集了很多樹枝,在洞口升起了一團篝火。

剛才在把揹包扔到河裡之前,揹包裡還有一小塊麵包。他拿出那一塊麵包,放在火上烤了一烤,麵包發出誘人的香氣。

他把麵包放到鼻子前聞聞,非常想咬一口。但是他沒有咬。

他知道,這小塊麵包,是他們唯一的食物。他要留著給孟蘭吃,孟蘭多吃一口,就能多活一天。

他不想看著孟蘭餓死在他的前面。

孟蘭睡醒了。她發現井建民升起了篝火,圍了過來。

井建民把手裡的麵包遞給她,說:“你餓了吧,吃。”

孟蘭非常餓了,她接過麵包,沒加思考,就咬了一口。

她香甜嚼著。

然後,她把麵包遞到井建民面前,說:“你也吃吧。”

井建民說:“不餓。”

井建民這樣一說,孟蘭馬上意識到,這是他們兩人剩下的最後食物。

孟蘭愣住了。嘴裡的麵包沒有咽下去。

“你為什麼不吃?”

“我不想你死在我的前面。”井建民說。

孟蘭說:“你多吃一口東西,就能多活一天。你不吃東西,你會死在我的前面。那樣,我即使不餓死,也嚇死了。還不如把麵包給你吃,我先死,這樣我會死在你的懷裡,我會感到幸福的。”

井建民把那半塊麵包包在在衣服裡,放在岩石上,說:“你不吃,就先留著。”

孟蘭嘴裡的麵包還沒有咽下去,她不捨地把它們咽下去。她湊到井建民的面前,摟住井建民的脖子,把自己的嘴貼在他的嘴上,溫柔地說:“你張開嘴,我把麵包吐給你。”

井建民說:“你把麵包吐給我一半,好嗎?”

孟蘭說:“好呢!”於是,她將麵包吐了一大半給井建民。

那塊麵包和著孟蘭的唾液,井建民吃起來非常香甜。

在這絕境當中,兩個人的心,就好像貼在一起,達到了水乳交融的境地。

他們兩個人,每個人都吃了半口麵包,然後相擁而坐。

火光慢慢地熄滅下去,只剩下一些炭火,它們並不知道人間的憂慮,獨自快活地閃著光。

孟蘭說:“我們去找一點水吧。”

井建民說:“估計洞裡應該有水。”

兩個人互相攙扶著,向洞內探索走去。

走了不遠,就發現石壁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

兩個人很高興。

孟蘭跪在地上,雙手捧了一些水,自己喝了一口,又送給井建民。

井建民喝了一口,好甜的泉水!

井建民用一隻水杯,接了一些水在杯子裡,兩個人又走回到洞口。

西邊的太陽,已經完全落到山的後面了,剛才的紅霞,已經變成一片血色。天空越來越暗淡,有星星閃閃地跳了出來。

兩個人坐在洞口,觀賞黃昏的景色。

井建民說:“你在想什麼?”

孟蘭說:“我在想,如果山洞裡有水,有食物,我寧願不回到世上去。和願意在這山洞裡,和你白頭到老。這裡多好呀,這麼安靜,沒有喇叭;這麼清潔,沒有垃圾。沒有人來打擾,沒有人來欺負我們。靜悄悄,覺得時間走過的每一秒鐘,都是甜的。”

“你說的很有詩意。”井建民說。

“我喜歡讀書,更喜歡寫詩。我中學的時候,寫了很多詩歌,但現在都忘了。”

“哦,你原來還是一個女詩人。”

“生來是詩人,而是,如果你生活在一個沒有詩意的環境,那裡是不可能產生詩的。只有在這樣的環境裡,才能觸發我的詩情。”

井建民說:“那你就做一首詩吧。”

孟蘭想了一會兒,說:“不行了,現在不會了。”

“不會作詩,但是我們可以做一些有詩意的事情。我們不作詩,但是我們可以愛。”井建民說。

孟蘭聽他這樣說,臉上紅了一下,馬上低下頭,用手指擺弄衣角,另一只手,不自覺地捂住了。井建民覺得她的這個姿態非常誘人,像一個處女在新婚夜的樣子。

在她的心裡,此刻非常矛盾,既渴望被愛,又擔心在這樣的環境裡,是否適合纏綿。而且,她也沒有心理準備。

井建民用手摸摸她的胸,她輕輕地伸出手推開他的手,小聲說:“你不累嗎?還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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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推一拒,溫柔如水,把她的女性的柔情全部展示出來,更勾起了井建民一片熱火。

井建民靠近她一點坐著,過她的粉臉,輕輕地吻了一下。

她用手推了他一下,想把他的頭推開。他使勁地頂住了她的手,兩人僵持起來。

僵持了幾秒鐘,她忽然放開手,一下子把他的頭摟過來,把自己的臉湊過去。

幾個輕吻過後,兩個人相互對視著。篝火的餘光,照耀著他們的臉。他們都能看到對方的眼睛,燃燒著激情。這時的激情,跟平時一般的男女激情不一樣,這時,他們身處絕境,生死不明,心中對未來,即使對明天,也沒有確定的希望。時間對於他們來說,是過一秒少一秒,好像有一個可怕的聲音,在一秒一秒地提醒他們:“倒計時……”

而在這絕境的倒計時裡,美反而更加突出了。井建民把鼻子碰碰她的鼻子,說:“你今天晚上太美了。”

她不吱聲,把頭扭到一邊,胸脯一起一伏地,呼吸越來越急促。

一個忘我的時刻,一個忘我的女人,她忘記了自己的存在,把自己的一切都呈現出來。

在這樣的環境裡,人們會忘記了害羞,只有體內最原始的生命,在奔湧著。

他俯下身,輕輕地、深情地親吻她。

悲壯的人類,曾經有最後的晚餐,曾經有最後的訣別,但是,最後的愛?

這是他和她人生中最後一次愛。

孟蘭的眼睛裡,全是水汪汪的愛意。

兩個人心裡都明白,這場愛,將消耗他們的體力,如果沒食物,他們將為此而更早地進入死亡。但是,在短暫的人生最後關頭,讓美好的愛,演奏出最後的樂章。

靈與肉的結合產生的律動,將在他們死後,迴盪在他們不能回頭的時空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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