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方左手託著羅盤、右手持秦漁,貓腰硬著頭皮進了地洞,心裡也是一陣發毛。本來沒什麼好怕的,可是劉黎施展了轉煞纏神術,搞得下面很瘮人,又說了那樣一番話,搞得他心裡很沒底。

世上所謂膽大者,有三種情況:一是無知者無畏,冒冒失失就敢闖;二是利慾薰心,忘乎所以鋌而走險;三是心中有數,會發生什麼情況很清楚,因此不懼,但誰也不敢說一切盡在掌握,只侷限在某些的場合。

這三種人,遊方都不是,至少此時心裡沒底。小遊子行事從來都不是肆無忌憚,否則也不會那麼溜滑,不無謂的冒險,但他不是怕事,無計可施之時也會迎刃而上,“膽大”與“勇敢”從來都是兩個概念。

四面匯聚的煞氣與地底深處的陰氣撲面而來,遊方反而將秦漁收了起來,展開神識蔓延周圍,只是感應卻儘量不觸動任何氣息。秦漁在這種地方太“刺眼”了,弄不好把“鬼”都嚇跑了,如果目的是為了查探,還是不要擾動周圍的好。

掌握神識之後,理論上完全可以不用羅盤查驗地氣,但是藉助靈性特別強的老盤子為靈引,感應可以更直接敏銳、範圍也更大,它也是一種法器,連劉黎都喜歡用。

一進入盜洞,與羅盤一體的神識感應就是一沉,似乎有被吞沒、埋藏的感覺,這是奇針八法中的“沉針”,接著羅盤天池中的磁針又往上一挑,神識感應又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向外推,變成了“浮針”。再往前走,磁針沉浮不定,是典型的“投針”。(注:關於奇針八法,參閱本書開篇第一章。)

這種細微的變化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因為人的手託著羅盤往前走,磁針本身就會顫動,很難分辨是因為什麼,除非是相當有經驗的內行。而儲存完好、靈性越足的老盤子,對自身震顫之外的感應就會越靈敏。遊方根本沒有低頭去看磁針,神識一體感應,就與自己的手沒什麼區別。

盜洞下到十幾米深處坡度變緩向前延伸,坑道里拉著電線點著節能燈管,遊方連羅盤都收起來了,因為這裡一眼可以看到盡頭,神識的感應配合奇針八法很清楚,內行人沒什麼好詫異的。

師父在故意嚇唬他,不是試探他的膽量,而是考驗他的定力——能否心境空靈不為各種因素擾動?在這裡,感覺很類似洛陽古墓博物館的地下走廊,遊方笑了,因為他已經走到盜洞的盡頭,知道老頭要他下來尋找什麼?

這個坑道與其說是普通的盜洞不如說是地道,因為人可以站直,看來那夥盜墓賊不僅僅想做一票買賣,而是打算以此為秘密基礎,向各個方向延伸,儘量盜掘更多的古墓。真是貪心不足啊!通常盜墓賊都講究快進快出、得手就走,然後找生氣與陽氣足的地方休養,沒人會在地下安營紮寨的,這與膽子大小無關,下面確實不是活人呆的環境。

長期在地下偷摸幹這種活,又不敢見光讓人知道,久而久之,不用劉黎施展什麼轉煞纏身術,他們自己的精神與身體肯定會出問題。類風溼一類的毛病還是輕的,精神異常就不說了,肝膽病變與心血管系統出問題的可能性非常大。

遊方一邊嘆氣搖頭一邊蹲下身來,盜洞的盡頭落著一把鋤頭,看形勢已經定好了位置想筆直往下挖,以揭頂的方式盜掘下面的古墓。遊方曾以神識感應到,盜墓賊一鋤頭彷佛挖穿了一個神秘的未知世界,現場一看,原來是地下的青膏泥層被挖開了,他第一次親眼看見了陰界土。

陰界土不是“土”,就是千年以來封存陰氣的青膏泥層內表面凝鍊的一層地氣界限,彷彿陰陽相隔。被挖穿之後,神識中感應到地底沉睡多年的遠古氣息,似有靈動的陰氣投出。遊方拔出劍,小心的起了一整塊土層,託在手中仔細研究。

這東西沒法收集啊?它似依附在土層上黑色的薄膜,幾乎沒有厚度,用劍輕輕一刮就連青膏泥一起刮落,再輕的手法也不行。假如連著一層土帶走,那就是陰土,而非師父所說的陰界土,純正的陰氣反而被混雜耗散了,環境一變,也不能長期保留。——師父這是在考自己的手段啊!

想到這裡,遊方放下土,站起身來回頭看了一眼幽森的地道。先解決另一件事再說吧,神識中感應的很清晰,暗中彷佛無形的眼睛在看著他,這不是錯覺!定住心神之後感應仍然很直接,那就是真的有問題。

他向後退了幾步,神識透過洞壁左側的土層,察覺到約一尺深的地方有特別的物性凝聚在一個小小的範圍。他揮劍刺入洞壁劃了一圈,掏出一個小洞,伸手從土層中拔出一塊完整的青磚,然後在下面又摸出一樣東西。

這是一枚核桃大小的圓珠,乍看上去竟是青花瓷的色澤與紋飾,但遊方知道這裡的土層至少也是兩千三百年前的堆積,不可能出土青花瓷。但此物又不是玉器,燈光下仔細觀看,它是半透明的質地,表面青色的紋飾如流動般滲入到瓷白色內部。

它是一枚琉璃珠,紋飾是戰國時期楚國一帶“蜻蜓眼”的風格,色澤鮮亮就似剛剛燒成,兩千三百年前就有如此高超的琉璃工藝,令人歎為觀止,不親眼見到簡直不敢相信。此珠中空,應是吹制而成,兩端有小孔可以穿珠配飾。

這枚蜻蜓眼琉璃珠儲存的太完好了,就似大夢中剛剛睜開的眼睛,好奇的看著兩千多年後的遊方。琉璃器出土後,不會像木器那樣快速的腐蝕分解,與陶瓷、玉器類似,也有回火還陽的過程,但色澤會漸漸變得暗淡、質地也會變得渾濁,雖然很緩慢卻不可逆,器物若有靈性的話,也會漸漸散失。

遊方看著這枚琉璃珠,苦笑著自言自語道:“原來是你嚇了我一跳,幸虧是落到了我手裡,若想重見天日又能靈性不失,著實要費一番功夫呢。”

他站原地,左手託珠右手一揮短劍,一陣陰風煞意瀰漫飄散,盜洞中出現了一個人。靠,真的見鬼了!但遊方並沒有嚇著,因為這個“鬼”他很熟,身形妙曼體態窈窕,身披如一層劍光般的長裙,性感中散發著媚惑的氣息,正是心像所見的秦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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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枚琉璃珠的靈性果然很特別,以它為靈引運轉神識,可以激發心像所見。這麼形容多少有點玄,換一種說法,普通人佩戴這枚珠子容易“見鬼”,心裡疑神疑鬼時說不定就真的看見鬼了,民間的說法叫做開陰眼。地下出土的古物,有時候很邪門,不能隨便配飾,除非是遊方這種明白人。

秦漁從未像今天這般真實,簡直就是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人,只是感應中缺乏靈動人氣,但她的一雙眸子裡竟然也有了好奇之色。

“怎麼,你喜歡?那就送給你好了。”遊方將琉璃珠遞了過去。

秦漁低下頭,竟露出了一絲略帶羞澀的笑意,伸手將琉璃珠接了過去。這是遊方第一次看見她笑,也是第一次除了練劍之外的主動的人性化交流。古劍秦漁本身自然不會笑也不會動,所有這一切都是遊方在養劍時賦予“她”的靈性,在心境中奇異的呈現,也是習得“煉境”心法之後的新感受。

以前的遊方理論上也可以這麼做,但一動念便是魔境幻像,只有將自己的心境煉化空靈之後,才能真正與秦漁的靈性做直觀的交流。昨夜師父的指點,此時藉助這一枚琉璃珠,遊方找到了定坐之外的心境空靈狀態,在陰森的地下盜洞中,忘記了恐懼,笑著與劍靈說話。

假如有旁人看見這一幕,估計會嚇的汗毛倒豎,只見充滿陰森氣息的地下盜洞中,站著個面帶微笑的小夥,也不知他在衝誰笑?身前不遠處有一枚琉璃珠,竟詭異的懸浮在半空!不是真的有鬼伸手托住了這枚珠子,而是遊方的神識運轉中掌控——這是神氣消耗極大的秘法,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這麼玩,一般高手也從來不這麼玩。

也就是一笑之間,遊方隨即伸手收回了琉璃珠,沒有繼續發動 “化境而觀”的秘法,還有正經事要做呢。

他又回到盜洞盡頭,掀開一層青膏泥露出陰界土,然後一晃手中的琉璃珠,奇異的一幕出現了,青膏泥層表面那極薄的一層膜狀黑色化為霧氣飄向琉璃珠,被收入中空的珠子裡面。遊方另一只手拿起鋤頭,將盜洞盡頭這一片青膏泥全部揭開,陰界土全部收入琉璃珠中。

陰界土不能用常規的方法收集,只能用運轉地氣之法剝離純陰之氣,再以煉器之法凝鍊於特殊的器物中,劉黎給他的那塊綢布就是這麼弄的。遊方手中正好有琉璃珠,同時可用純陰物性暫時保護它的靈性不失。

他剛才說要把琉璃珠送給秦漁,當然不是開玩笑,空靈心境中也開不得玩笑騙“人”,待到此物保持靈性不失能重見天日,可以裝飾在秦漁的劍穗上,能夠增添秦漁的靈性,使她的心像化形更加清晰生動,也增添對外界感應的靈動反應,是一件絕佳的“禮物”。

盜洞盡頭能挖到陰界土的範圍只有一米方圓,下面再透過夯土層應該就是古墓了,遊方可沒有興趣盜墓,隨即放下鋤頭轉身離開。他掂了掂琉璃珠,心聲暗罵師父太詭了,竟然要他收集三兩陰界土!

當時以為挺少的,現在才知道這種東西要以神識煉化之後才能收集,這枚琉璃珠收集的陰界土越多,無形中分量也會變重。假如有朝一日憑空重了三兩,且不說要花費多少工夫,就算把整個南塔公園都掀開恐怕也夠嗆啊!這還是假設下面每一座古墓外層都有陰界土存在的情況,怎麼可能呢?

唉,中師父的計了!原以為蒐集三兩陰界土是最容易的,現在看來恐怕是最難完成的任務。就算知道南塔公園下面有,遊方也不可能在這裡挖,還得另尋機緣。

劉黎看著徒弟從盜洞裡鑽出來,笑眯眯的問道:“有何收穫,抓著鬼了嗎?”

遊方:“收穫倒是有,還見識了陰界土。但是師父,您老人家也太陰了吧?簡直比陰界土還要陰!怎麼才能湊齊三兩啊?”

劉黎憋著一臉壞笑:“這種事情需要機緣,機緣則要有足夠閱歷積累,天下山川可能有陰界土的地方,又不僅僅是古墓。弄不好你將來就能碰上,一次收集成功。”

遊方反問:“託您老吉言,假如真有那種地方,我一次煉化成半錢陰界土就得神氣耗盡,歇個十天半月才能恢復。且不說如何難尋,請問您老一次能收集多少啊?”

劉黎想了想:“假如真有那種地方,一次半兩吧。說來說去,還是你功力不足、閱歷不夠,得繼續歷練啊,弟子不必不如師嘛!……不說這個了,你在下面的收穫除了見識陰界土,就是這塊不值錢的磚頭嗎,難道想拿回去制硯?”

遊方真是個不浪費的好孩子,下去一趟不僅把琉璃珠揣了上來,連那塊兩千多年前的古磚也搬上來了。這塊磚差不多是現代常見板磚的兩倍大,鐵青色的質地,比現代的磚頭明顯更沉更緻密。

他捧著磚頭道:“弟子如今看器物,不能以古玩市場的價值衡量,此磚燒成之後封存兩千多年,物性精純,凝鍊古時地氣。我以神識煉器之法助它回火還陽,可鎮宅中地氣,暫時當鐵獅子用,以後可為安放鐵獅子的底座。將來習練心盤,說不定也有幫助。”

說到這裡,有一個很意思的問題:自古以來,最常見、用量最大的陶器是什麼?答案就是磚頭。可能沒人把磚頭的當陶器,但它的燒造工藝也要經過採土、洗料、制模、打胚、入窯、燒製成形等一系列標準的製陶過程,只是後來在民間大規模應用時被簡化了。

有一句古語叫“秦磚漢瓦”,在先秦兩漢時期,“磚”還不是一般老百姓能用得起的東西,平民建築多用木材、石材、土胚建造。皇家與貴族建築大規模用“磚”,工藝與成本超出現代人的想象。它的原材料是顆粒極細、極均勻、漂淨後沒有雜質的“澄泥”,極費人工,燒成之後質地均勻緻密、質量極佳。

傳世秦磚漢瓦在唐宋時期是製造硯臺的上好材料,到了明清時期,專供皇家宮殿的鋪地“金磚”,就是借鑑秦磚漢瓦的工藝,是要求最嚴格的一種澄泥磚。(注:想看金磚實物,去故宮三大殿。想看秦磚實物,去秦始皇兵馬俑,俑坑下面鋪的就是。)

而遊方從地下帶上來的是一塊戰楚古磚,無字無紋在古玩市場上不值錢,連考古工作者一般都不會特別注意,但它是質量一流的南嶺古澄泥燒製,更難得物性精純,神識感應有匯聚凝鍊地氣之效。——好東西,不能浪費了,雖然沉點,還是帶走吧。

劉黎好氣又好笑道:“叫你下去一趟,竟然去揀磚頭了,想找這種東西,外面多得是。”

遊方搖頭道:“秦磚漢瓦好尋,在潘家園花錢都能買到,但是物性這麼精純、凝鍊古時地氣的磚頭沒見過。”

劉黎一擺手:“不嫌沉你就揹著走吧,可別說是當我面揀的,傳出去我丟不起那人,就像沒見過好東西似的!……你在下面還有何收穫?我方才以神識感應,洞壁一側應該有點特別。”

“師父你看,就是這枚蜻蜓眼琉璃珠,我從磚頭下面掏出來的,不知為何散落在土層中。”遊方放下磚頭,掏出琉璃珠遞了過去。

劉黎嘆道:“兩千多年前的事,我也不清楚,看上去是古人的飾物,好東西啊,你真是揀著了!知道以它為器凝鍊收集陰界土,你總算沒讓為師失望。”

遊方:“我什麼時候讓您老失望過?這裡事情差不多了,咱們該走了,報警抓人吧。”

劉黎卻在床上坐了下來,正色道:“遊成方,還有最後一件事要交代,今日演示轉煞纏神術,本要待到你成為我的正式衣缽傳人之後,但既然提前講了,就要授你歷代地師戒律,否則怕你會闖禍,一不留神也會害到自己。……你且跪下!”

見師父如此語氣與表情,遊方也不敢再嬉笑,跪在老頭面前道:“有什麼話,你老人家儘管交待。”

劉黎卻不著急,而是反問道:“你遇見我之前就是看風水的內行,我後來才知是得自莫家原風門家傳,那麼我問你,可知地師五戒?”

遊方點頭:“弟子從小就知道,許多風水書上都說過。”

劉黎:“說來聽聽,看你記的牢不牢?”

所謂地師五戒,當然不是專門針對劉黎這種地氣宗師,而是自古以來的風水師從事地理堪輿的五種忌諱。幹這一行的人遵不遵守是另外一回事,但自古以來就有這些說法,歷代風水典籍中或多或少都有提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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