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兒子問自己為什麼沒問乖官吃虧沒吃虧,單赤霞趁機抹了一把臉,瞪起眼珠子看著兒子,“我單赤霞教出來的,在寧波若是不能橫著走,還好意思稱浙兵劍法第一麼。”

後面小倩吐了吐香香舌尖,心說這位赤霞老爺真是好威風好殺氣,浙兵劍法第一,聽著也比小姐那個浙江第一名媛有氣派,哎呀!也不知道小姐知道我被老爺送人了會不會發火啊!

笑了一陣,乖官把顏船主準備賣個前後三進的宅子和小倩的事情說了,單赤霞乜眼看了看小倩,他眼光銳利,小倩被他眼神一掃,覺得好像被一把劍掃到一般,下意識就垂下眼簾不敢去看。

“我鄭家也沒什麼太多的規矩,但要謹記著,莫丟了少爺的面子,不然……”單赤霞緩緩對小倩說到,這是提醒她,畢竟畫扇的事情在鄭家所有人心裡頭都是有陰影的。

“婢子生是少爺的人,死是少爺的鬼……”小倩趕緊跪下來發誓,她這些天來觀察發現,這位赤霞老爺在鄭家說話是相當有權威的,連少爺也要尊重他的意見。不過,這話說的有點兒怪,聽到耳朵裡面更加的怪,乖官感覺哭笑不得,什麼叫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說的好像生離死別一般,伸手拽她起來,看她雙螺垂黛,眼眉間似有怯怯,突然問了一句,“小倩,我一直沒問你姓什麼呢?”

“婢子以前是跟小姐姓的。”小倩怯怯說。

“以後姓聶罷!”乖官幾乎是和大頭一起開口說,然後乖官就笑了起來,反身一伸胳膊勒住大頭的腦袋,“好哇!敢跟少爺我搶臺詞。”

單赤霞看著他二人抱在一起,忍不住就想起來當年他在軍中隨著戚少保徵土蠻汗,結果被流矢射穿了大腿,這玩意兒不怨天不怨地,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就好像後世有人拿射程500米的步槍射了一槍,結果一千米以外的一個倒黴鬼被流彈擊中了,跟中**彩沒什麼區別。

那時候的鄭連城還是二十來歲的小夥子,運糧草的夫子,硬是在一堆死人中間把單赤霞給背了回去,兩人在草原上東躲西藏走了好多天才回到駐軍所在,自然要被審查一番,最後證明兩人沒有通韃子沒有當逃兵,但單赤霞就有些心灰意冷,加上他年輕時候做遊俠,信奉有恩報恩有怨抱怨,既然欠了鄭連城一條命,那就拿下半輩子還他罷!

這一晃眼,居然十幾二十年過去了,看兩人摟在一起的樣子,就像當年他和鄭老爹一起出了浙江兵的大營,當時他一伸胳膊夾住鄭連城的腦袋,就說了一句話,以後我就是你鄭家的人了。

單赤霞忍不住笑了笑,接著板起臉說:“好了好了,少爺,你過了年就要十四歲了,現如今也是有名聲有地位的秀才,以後免不得要考舉人考進士,要拿出體統來,不好跟大頭這樣,沒得叫人笑話。”

呃!乖官訕訕然鬆開大頭,趕緊問單赤霞說:“單叔,那顏家說的宅子,能買麼?”

單赤霞猶豫了一下,也是考慮到如今手頭上還算寬泛,拿四百兩銀子出來買了宅子,剩下幾百兩也能應付一段時間,何況還有些天津那些秀才們送的皮子北貨之類,實在缺錢的時候小白馬也能賣不少錢,少爺也寫好了一本唱詞,在大興能賣三百兩,到了寧波想必也能賣個二三百兩罷!

如此一考慮,就覺得花四百兩買宅子雖然感覺有些奢侈,卻也有必要,當下點了點頭,道:“等下了船就去瞧瞧,合適的話那就買了罷!也免得姨老爺和姨奶奶因為老爺生出齟齬來。”

既然打定了主意,也就各自把該收拾的再收拾一番,尤其是書稿,這個是萬萬不能丟的。

等船隻緩緩靠岸,大頭趴在船幫上看碼頭上的熱鬧,到底小孩子心性,覺得這寧波碼頭倒是比天津衛碼頭似乎還熱鬧幾分,忍不住前竄後跳的,單赤霞喝了一聲,把他叫過來扶住鄭老爹,然後過去給顏船主和顏管家道謝,人家這一路上光給鄭家吃的飯食也不止那收的五兩銀子,又不肯收他們的錢,自然是要萬分感謝。

顏船主笑著和單赤霞客氣了一番,總是一些禮尚往來的話,不必細說,這時候船隻一震,卻是靠岸了,水手們大呼小叫的,定錨的定錨,拽纜的拽纜,搭跳板的搭跳板,百來個水手忙個不停。

乖官牽著小白馬,那顏家的管船頭目何馬象看跳板搭好了,趕緊笑著跑到乖官身邊,“小相公,我給您牽著馬,您先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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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何馬象笑笑,乖官率先上了岸,這時候一窩蜂湧過來十數個車伕,一疊聲喊:小相公,可要馬車麼!二十年的趕車把式,絕對不顛簸,送到寧波城裡頭,只要三百文錢。

後面何馬象牽著馬走下跳板,對那些車伕揮手大喊:“去去去,也不看看這是誰家的船,我們顏家還要你們的馬車麼!”

這些拉客的車伕一聽是顏家的,頓時一鬨而散,寧波首屈一指的豪商,哪裡需要他們的馬車,人家自家在碼頭上就有馬車行。

何馬象把這些車伕趕走後,對鄭國蕃諛笑道:“小相公,咱們顏家在這碼頭上就有馬車行,我這就去給老員外叫馬車來,保管穩妥。”說著把小白馬還給他,一撅屁股跑得飛快。

這時候大頭扶著鄭老爹下了船,後面單赤霞擔起行李也下了船,顏船主跟著從船上下來,鄭老爹頂著黑紗遮面的大簷帽,親自對顏船主道了謝,兩邊寒暄了一會兒,有兩輛馬車跑過來,都是硬梨木打造的車廂,雙馬並拉,趕車的坐在車轅上,腰杆兒筆直筆直的,一看就是多年的老把式。

顏船主笑著和鄭老爹客氣了兩句,這時候顏管家從船上下來,手上拿著兩張紙,遞給了顏船主,顏船主看了看,對鄭老爹告一聲罪,走到乖官跟前,把手上紙遞過去,笑呵呵說道:“賢侄,看看,若覺得沒什麼不妥,咱們就簽字畫押。”

乖官一愣,心說這也太不人性化了罷!我沒要求分期付款就很那個什麼了,居然沒看房子就要我付錢?

“哎呀!賢侄,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一把扯住他袖子,“快看快看。”

無可奈何,乖官看了看手上合同書,也沒瞧出來什麼不妥,就說本人**顏大璋,願意以四百兩銀子的價格把寧波城外裡外三進一座宅子包括裡頭傢俬等等全部賣與順天府大興縣秀才鄭國蕃,空口無憑立據為證。

“賢侄,四百兩銀子也很重的,何必搬來搬去的。”**呵呵笑,旁邊顏管家遞過來毛筆,**搶先就把合同書往旁邊馬車車廂上一放,在上頭寫了自己的名字,又畫了個十字押。

四百兩銀子很重所以別搬來搬去?乖官真是被這位顏船主的強悍理由說的沒奈何,想想人家一路來照顧,何況也是身家鉅萬的豪富,想必不至於吞了自己這四百兩銀子,略一猶豫,就接過筆來,也籤了名字在上頭,又學顏船主樣子,在名字旁邊畫了十字押。

**笑得眼角都眯起來了,把其中一張合同書塞給顏管家,“幹叔,問赤霞先生拿四百兩銀子。”顏管家臉色很奇怪,似哭似笑的,似乎覺得自家老爺丟了顏氏的臉面,四百兩銀子也值得這麼大喊大叫的麼!

單赤霞和顏管家交接了四百兩紋銀,顏船主看老管家收了銀子,笑著拽著鄭國蕃袖子說:“賢侄,來來來,我們坐一輛車。”

他拽著鄭國蕃上了車,那邊單赤霞把鄭老爹扶上車,小倩,哦!現在叫聶小倩了,聶小倩紅著臉兒,身上揹著個小包裹,看起來像是要走親戚回孃家的小娘子一般,站在一旁有些手足無措,鄭家的人一時間還沒有家裡頭多了一個人的念頭,顏船主就在車上招手,“小倩,來來來,坐到你家少爺車上來。”

把東西都收拾上了車,單赤霞讓大頭騎著小白馬,對車伕招呼了一聲,兩輛馬車就轆轆穿過碼頭而去。

馬車出了繁鬧的碼頭,顏老管家搖了搖頭,讓人把四百兩銀子搬回船上去,看了看手上的合同書,嘆了口氣,轉身上船,到了船上,看自家小姐拽著裙角四處張望,就走過去說:“小姐,別找啦!小倩讓老爺賣給鄭家小相公了,連城外頭那座桃花林的宅子一起賣給鄭家了。

顏小姐先是一愣,然後發出一聲尖叫,氣急敗壞道:“什麼?爹……爹把小倩給賣了?”

看自家小姐失態的樣子,顏老管家心裡頭嘆氣,心說幸虧我沒說是送的,不然小姐的聲音還得尖上幾分。

賣和送區別很大,賣有強迫興致,小倩不一定反抗得了,送的話,小倩可以說我自小和小姐一起捨不得分開,就不一定送得掉。當然了,這只是顏小姐一廂情願的想法,老管家數十年世情歷練,冷眼旁觀洞若觀火,心知小倩巴不得自己被送給鄭家呢!也就小姐真以為姊妹情深,主僕難分難捨。

顏小姐發出一聲叫以後,怔怔落下淚來,抽泣著喃喃道:“爹爹怎麼能這樣,我和小倩自幼一起長大,姊妹情深,主僕難捨難分,我們說好了要一起到老的……嗚嗚嗚嗚嗚!”

姊妹情深?主僕難分難捨?

顏幹看自家小姐果然這麼說,忍不住在心裡頭長嘆,唉!我的傻小姐啊!你沒學到青藤先生的本事,怎麼把青藤先生的痴氣學來了。

這邊顏清薇為了小倩哭泣著,那邊聶小倩卻趴在車廂視窗看著外面風景,心宛如放飛的雲雀一般。

一路上**不停吩咐自家的車伕,說鄭老員外身子弱,車速度放緩些,務要穩當,不著急。

馬車慢慢走著,那路是寧波城通往寧波碼頭的官道,雖然是土築的,卻夯得十分結實,等閒也揚不起風塵來,路大約五米寬,兩邊都栽著柳樹,又往前頭走了大約兩地路,就有一條岔道。

這岔道卻不是土築的了,是用細沙石子兒鋪的,一拐進去,馬車明顯就平穩得多,兩邊風景一變,卻是大片大片的桃林。

乖官在車上衝外面看了兩眼,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順著彎彎繞繞的細沙石子兒鋪的路走了好一會兒,甚至還路過了一座涼亭,馬車在一座古樸的宅子前面停了下來,甫一下車,青磚砌的高牆牆上爬得滿滿的矮牽牛花,牆角青苔斑斕,碧意如蔭,一股子雅緻頓時如微風撲面而來。

宅子果然如顏船主所說,不甚大,前後三進,十分之精緻,到處可見各種花草,春天的報春、鳶尾、石竹,夏天的虞美人、龍頭花、旱金蓮,秋天的美人蕉、一串紅、美人櫻,冬天的雛菊、冬春、臘梅……

“老夫沒有騙你罷!四時不謝之花,八節長青之草,可襯你的身份麼!”顏船主也有些得意。要知道這時候的花卉不像後世想要什麼花都能買到,公園裡頭那些觀賞花卉根本連採摘的人都沒有,這時候的花卉還是很難侍弄的,所以一般形容富貴宅邸甚至王侯府邸,都是[四時不謝之花,八節長青之草],放在後世隨便一個愛好花卉的人家都能弄齊全,但在這時候,卻是要花很多心思的,普通人家更是想也不要想。

顏船主領著鄭家的人把整個宅子看了一遍,鄭家的人都很滿意,要知道四百兩銀子在大明朝也算得鉅款了,這宅子值這個價兒,如果算上裡頭那些傢俱的話,甚至鄭家還佔了不小的便宜,所以鄭老爹有些不安,顏船主卻是大笑,“鄭員外,不不,鄭賢弟,你這麼說卻是瞧不起我了,在船上鳳璋給我寫過幾幅字,依鳳璋的大才,說不準再過二十年就能進內閣,到時候我也不過五十九,把閣老的字拿出來隨便一顯擺,瞧瞧,二十年前閣老親筆給我寫的,到時候整個浙江誰不得佩服我的眼光呢!”

乖官微微有些訕訕然,動不動就是進內閣,還能換一個說法來聽聽啊!

這看宅子前後花了快兩個時辰,鄭老爹到底身子比較弱,況且也知道顏家估計想賣個好給自己兒子,自己也就不去管了,讓兒子拿主意罷!告一聲罪,先在旁邊歇著。

這時候外頭傳來一陣馬蹄聲,顏船主聽了臉上一喜,起身出門,“賢侄,這地契送過來了。”

外頭來的是何馬象,他在碼頭上叫了顏家馬車行兩輛馬車後自己就騎馬直奔寧波城內,到了顏家宅邸,拿了顏老爺親筆,叫內房管事管家把城外桃花林的地契和小倩的靠身文書都拿了,水也沒喝一口,換了一匹馬就轉身奔城外來了。

顏老爺接過何馬象手上地契和靠身文書,看他滿頭油汗,拍了拍他肩膀,“馬象,做事不錯。”何馬象得了自家老爺誇讚,頓時渾身骨頭也輕了三兩。

而鄭國蕃接過顏船主遞過來的地契以及小倩的靠身文書,一看之下,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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