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你不錯。”乖官冷哼了一聲,把唐三嚇得一驚,可隨即,國舅爺的手就拍到他肩膀上了,頓時驚喜,骨頭也輕了三兩,連忙道:“吃萬歲爺的飯,為國舅爺辦事,那都是小……下官應當的。”

站在原地把事情想了想,乖官皺眉,這時候奧真奈美就請殿下去吃早點,順便還瞪了唐三一眼,被這小美人瞪一眼,唐三趕緊腆著臉道:“這位姐姐,方才多有得罪。”

乖官瞧他這模樣,再看看奧真奈美撅唇瞪眼,煞是可愛美麗,雖然頭疼,卻也忍不住一笑,“走走走,先吃飽肚子再說。”

方吃了一碗皮蛋粥,外頭菅谷梨沙進來,“殿下,有人在門外求見,說是國子監監生皦生光……”

唐三本就虛虛坐著半個屁股,聽到皦生光三個字,不由一愣,調羹啪嗒一聲掉在粥碗中,趕緊就站了起來,“國舅爺,就是這廝。”

乖官皺了皺好看的眉,就對菅谷梨沙說:“帶他進來。”菅谷梨沙出了花廳,乖官忍不住就冷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看來,京師不少人,是不知道我的惡名,非要來撩撥一番啊!”

沒一忽兒,菅谷梨沙帶著一個儒生打扮的男子進來,約莫三十歲左右些,身材修長,卻是頗為儒雅,不過眉際一顆大痦子頓時就點出了幾分淫邪之氣來。男子到了近前,卻是不卑不亢,深施一禮道:“學生皦生光,見過國舅大都督。”

乖官慢條斯理就吃著皮蛋粥,晾了這皦生光好一會兒,瞧他不動聲色,倒是有些皺眉,這廝果然纏手,有些門道。

他放下粥碗,旁邊靜靜伺候著的包伊曼趕緊拿了溼帕子給他擦拭,貝荷瑞就遞上一瓶水晶磨製的巴掌大小瓶子,乖官接了飲了一口在口中漱了漱,這玩意兒也是白駝山商行所出,號稱是精粹的綠茶新增了上等甜菊、桑葉、薄荷、金銀花等諸多藥草,三蒸三釀而成,外頭包裝更是天方妙手吳家精磨的水晶瓶,售價十足官銀三十六兩,甭嫌貴,肯一宴千金的豪奢人家如今大明多的是,哪裡還花不起這三十六兩銀子。

噗一口把漱口水吐在包伊曼遞來的前元青花瓷海龍出水小痰盂裡頭後,乖官就慢條斯理看著那皦生光道:“有什麼事兒,說罷!”

皦生光一笑,“學生有一件寶貝,想賣給國舅大都督,就是不知道國舅大都督識不識貨……”

旁邊唐三臉上一黑,忍不住就把手按在了腰間繡春刀刀柄上,“皦生光,好大的狗膽,訛人卻訛到國舅爺頭上來了。”

唐三說這話,是有根腳的,這個皦生光,說實話,他也是一個潑皮,只是,普通潑皮如唐三這樣,雖然能在街面上耀武揚威,不過欺負欺負市井百姓,可俗話怎麼說來著,其實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而皦生光,就是有文化的潑皮,他可是國子監的監生,說個難聽的,若唐三沒抱上國舅爺的大腿,皦生光上去給唐三一個大嘴巴子,唐三都不敢還手,為何,讀書老爺打你個大嘴巴子,那是抬舉你,你敢還手?

皦生光能讓唐三和他那五衙都首領的姐夫奧斯卡都忌憚不已,可想而知,此人的能量有多大。

史書上曾經記載過關於這個皦生光訛詐人的故事,說有個京城縉紳想討好權貴,欲求一對白玉杯,被皦生光知道了,這皦生光就拿了一對白玉杯出來,說[此寶出自中官(太監),汝市否],就問縉紳要不要,五十金。縉紳一聽,臥槽,便宜呀!趕緊就買了下來,沒幾天,有東廠的番子綁了兩人在縉紳門口叫嚷,縉紳一瞧,是皦生光和一個太監,皦生光就哭喪著臉說,“杯子本事大內之物,是這位公公偷出來的,如今事發了,唯今之計,只有速速把杯子還回去才能消弭這大禍。”

縉紳就大尷尬,杯子都送人了,怎麼辦?只好問他討主意,他這時候才說:“這麼著的話,那就只有使銀子了,要給宮中某某中官多少多少,要給某某衙門多少多少……”這麼一來,前前後後訛了這縉紳數千金,縉紳明知道上了大當,卻無可奈何,只好捏著鼻子吃了這悶虧。

這種人,上下勾連,沆瀣一氣,豈是以前的唐三得罪得起的?

聽唐三這麼一喝,乖官大抵曉得些了,一伸手攔住唐三,笑著就道:“哦?有甚寶貝,拿來我瞧,只要是好寶貝,銀子麼,好說,這天下誰不知道,我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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皦生光聞言就慢吞吞從袖籠中取了一卷書來,“寶貝在此,請國舅大都督一觀。”

乖官接在手上,低頭翻看了數眼,臉色就沉了下來,心中未免冷笑,哈!不曾想還真有人敢如此訛詐威脅我……真當我是十五歲好糊弄的小官呢!

其實,這件事情,說起來的話,還真有些源遠流長,早在半年多前的時候,那時候李時珍剛給德妃診斷出喜脈,萬曆大喜,正好這時候手下有個太監陳矩就進獻了一本書,叫做《閨範》,乃是有名的大名士呂叔簡所寫,記載歷代賢德女子的故事,也就是一本勸人向善的書而已。

德妃娘娘看了這本書,頗為感興趣,就又添置了十二個故事在裡頭,命人精心描了畫兒,並且改名為《閨範圖說》,準備做一個刻本出來,其實,這也是後宮尋常手段,李太後不也是借和尚們的嘴巴宣揚自己是九蓮菩薩轉世,從此得人尊重的麼!

這時候,正好春闈結束,和董其昌名列頭甲的乃是焦竑焦弱侯,南直隸人,自小浮天下眾望大名,乃是一等一的才子大名士,陽明公心學一脈泰州學派的傳人,被點了頭名狀元,授翰林院修撰,這位焦狀元有一句名言,曰:學道者當掃盡古人芻狗,從自己胸中闢出一片天地。

由此可見,這位焦狀元是胸中大有丘壑的,德妃便請他給《閨範圖說》做了一個序,焦狀元從其所請,就寫了一篇序文。

《閨範圖說》從漢朝明德皇后開始,寫到鄭妃結尾,說實話,比起後世磚家們到處抄抄剪剪裱糊起來的所謂著作,好歹還是有不少原創的,頂多,只能叫做[摻雜私貨],無非就是抬高自己的地位。

這《閨範圖說》已經有司禮監下屬的寶文堂刻印了三萬多冊出去,大明雕版印刷盛行,雕版精美,圖案瑰麗文字精妙,故此一版基本也就只能刷個幾千冊,雕版便不能再用了,畢竟是有磨損的,再用未免模糊,就無文字之美和圖案之奇了,不過寶文堂財大氣粗,這又是德妃娘娘和萬歲爺親自過問的,故此憋著勁兒一口氣雕刻了十版,刷了三萬多冊出來,一下便在京師大賣,當然,也不賺錢,虧本賣的,這印刷精美價錢又極便宜,若不大賣,才怪了。

皦生光給乖官看的,就是這本書了,不過,前面卻是加了跋,開篇就道:古今賢后多矣!為何獨獨選這明德皇后為開頭?又以鄭妃為結尾?因為,明德皇后就是從宮女漸次晉升成為皇后的,這就是呂叔簡在拍鄭妃的馬屁,鄭妃會了意,若不然,自古及今,天下哪兒有后妃給當朝大臣刻書做傳的?這便叫做[破格之厚恩],你說你沒巴結鄭妃,誰信吶?

呂坤呂叔簡,一代名儒大宗,朝廷右僉都御使,不擇不扣的朝廷大佬,是萬曆朝天下三大賢之一,這一下,真真是躺著也中了槍,被結結實實扣了屎盆子。

這跋一問一答,辛辣諷刺呂叔簡,說,呂寧陵(呂坤是河南寧陵人)素稱正學,天下眾望所在,為何行此等不知廉恥事?若不然,為何不把書獻給朝廷,頒發全國,卻要走鄭妃的路子,分明是因為鄭妃生下了皇子朱常泂,呂寧陵欲行[從龍之事]……何謂從龍?自然是把皇子朱常泂捧為太子,繼而皇帝,便是從龍之功,自古功勞之大,莫過從龍。

接著,這跋繼續發散起來,就把顏山農、羅汝芳、鄭國蕃、董其昌、焦弱侯、陳繼儒……等十數人點為朝廷文犬。

一個監生,難道真的就敢如此得罪人,不怕殺頭?

皦生光還真不怕,歷史上他真就藉此訛詐過鄭國舅,並且還成功了,這時候,歷史不過順著巨大的慣性繼續上演了這一幕罷了。

不同的是,此鄭國舅,已經非彼鄭國舅了。

抖了抖手上的書,乖官就冷笑了起來,“真是豈敢豈敢,我居然能和山農先生和汝芳先生並列,何其之榮幸啊!”

皦生光臉上一笑,眉頭微微一動,眉際的那顆大痦子就顫了顫,頓時就讓這個笑容變得皮笑肉不笑,“國舅爺那也是負天下眾望的大名士,又年輕,日後未必不能超過顏山農、羅汝芳,何來此說,國舅爺,這本書,可值錢麼?”

這是開口要錢了!

乖官嘿然,“自然是值錢的,你要多少?”

皦生光笑著就伸出五根手指頭來,乖官故意道:“五千兩銀子?”皦生光頓時一笑,“國舅爺未免也把自己瞧得輕了,怎麼也得五萬兩銀子罷!”

他不怕鄭國蕃不給,這跋中言之鑿鑿,一旦散發出去,他名聲頓時就要毀之一旦,是名聲重要還是銀子重要?

在正統的大明人眼中看來,自然是名聲更加重要的,有名聲,銀子自然會滾滾而來,可有銀子沒名聲,卻無論如何都不行的。

乖官哈哈大笑起來,“五萬兩?不貴……皦先生,那首鄭生乘黃屋的詩,也是你做的罷?”

皦生光微笑不語。

嘿嘿笑了兩聲,乖官就緩緩道:“也罷……”皦生光頓時臉上就露出一絲得意來:甭看你是國舅爺,五軍都督府右都督,又是做[人生若只如初見]的大名士,還不抵我的一杆槍頭子。

“唐三。”乖官突然一聲暴喝,“給我拿下這廝。”

唐三和皦生光俱都是一愣,唐三雖然曉得國舅爺奢遮,卻不曾想,國舅當真就敢拿下對方,對方何人?國子監監生啊!國子監是什麼地方?天下最高學府,當時鄰邦高麗、日本、琉球、暹羅等國[嚮慕文教],不斷派留學生到國子監學習,國子監一度曾經擁有超過一萬人,規模之宏大,史稱[延袤十里,燈火相輝,可謂連綿阡陌],國子監的學生議政事,更是慣例。

“國舅爺。”唐三結結巴巴道:“真……真拿?”

乖官一瞪眼,“廢話。”說著,上去就是一個窩心腳,直接踹在皦生光的小肚子上頭,當即把他踹了一個大跟頭,頓時跌倒在地,滿臉的不可置信,唐三一瞧,連國舅爺都親自動手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當下變戲法一般就從懷中摸出一根繩索來,上去先衝著一臉不可置信的皦生光臉上就是[啪啪啪]數個大嘴巴子,隨即就是一個[駟馬倒攢蹄]把他給捆了起來,這還是他當初在街面上廝混時候練就的本領。

“鄭國蕃,你……你……你有辱斯文,難道不怕清議麼!”皦生光嘶聲大喊,脖頸上青筋暴起。

乖官冷笑,“清議?什麼是清議?難道你就是清議?想跟我玩輿論戰?孫子,睜大你的狗眼,爺爺讓你瞧瞧,什麼叫輿論戰……”

唐三在旁邊聽得國舅爺爺這一口街面上潑皮口吻,一時間熱血沸騰,當下大聲就道:“國舅爺,下官這就去抄他的家。”

乖官罵了一氣,當下就哼道:“去罷!別忘了朝廷駕帖,咱們也是講大明律,走法律程式的。”

唐三頓時大喜,抱了抱拳,轉身就往外頭奔去,到了門口,乖官叫住了他,“還有,你手下那些人,有本事的,也要提攜提攜,方不負朋友之道。”

這話的意思唐三頓時懂了,一時間,心裡頭樂開了花,大聲叫道:“國舅爺放心,下官定然把事情辦得漂亮。”

皦生光肝膽俱裂,嘶聲大喊道:“鄭國蕃,禍不及妻兒……”乖官哼了一聲,上去就給他一腳,而唐三得了乖官的暗示,心裡頭就尋思,這皦生光訛人無算,且都是訛的有錢人家,家裡頭想是極富足的,嘿嘿!合該我發這一注財了,當下快步就往外頭奔去,他本就是街面上的大潑皮,加上他那些狐朋狗友,錦衣衛登門,正所謂,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這皦生光家裡頭還能有好的麼!

看唐三快步奔出去,乖官這才對地上的皦生光緩緩問道:“說罷!是誰,指使你的……”眼神中就帶著殺機,老虎不發威,你們當我是病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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