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官腹中編織瞎話,咳嗽了兩聲,正色道:“不是小弟我自吹自擂,我那也是博覽群書的,這女直人麼,崇拜英雄,譬如你殺了她爹,再搶了她做女人,她反倒喜歡你……哥哥不信?我來給你說道說道……”說著,就舉了幾個例子,這本不稀罕,歷史上女直就是靠殺人和聯姻起家的。

不得不說乖官的嘴炮功夫日漸深厚,把李如柏說的心搖欲動,乖官看他臉色變化,趕緊添柴,“哥哥以為她是咱們漢人家小姐?愛慕個知書識禮溫文爾雅?哥哥若不信……”他說著,騰一下就站了起來,拍著胸脯大聲道:“我隨哥哥往遼東走一趟,你瞧我殺她爹,對了,她沒爹是罷!那你瞧我殺她哥哥,保管她喜歡上我,不過到時候如柏哥哥你可別後悔……”

好男兒哪兒受得了這樣的激將法,李如柏面紅耳赤一下就站了起來,“鳳璋,你別說了,我明白了,這次我回去就把她搶到房裡頭……可是……”他說到此處,略一猶豫,就有些頹然,“我爹他……”乖官趕緊介面道:“俗話說兒大不由娘,何況爹乎!你瞧我爹,我搶了一堆扶桑公主,連王錫爵王閣老家閨女也搶了,他不也沒說我什麼。”他振振有詞好像搶人家閨女天經地義一般。

儘管寧遠伯李成梁積威慎重,可李如柏還是被乖官撩撥得胸腔中一股熱血沸騰,美人、封侯,這兩樣東西又有幾個男人不喜歡的,一張還算得白淨的臉膛被熱血衝得通紅,鼻翼翕張,鼻孔放大,熱氣也騰騰地噴出來,好像是一頭瞧見了紅的公牛。

乖官瞧了他這副表情,覺得自己措辭還算不錯,看來基本是說通對方了,忍不住就笑,“如柏哥哥,到時候美人在抱,權勢在手,正所謂,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豈不快哉!”

“鳳璋說的好。”李如柏砰一巴掌就拍在身邊的茶几上頭,真是把乖官視如知己,“我能跟鳳璋結拜為兄弟,真是老天爺垂青……”

兩人正說著,外頭王啟年匆匆進來,“大都督,那個……”

瞧他欲言又止,乖官就道:“又沒有外人,直說無妨。”王勤尷尬看了李如柏一眼,這才道:“那樊玉衡求見,說是……有極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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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官騰一下站了起來,“快讓他進來。”

沒一忽兒,樊玉衡被帶了進來,乖官仔細聽他一說,原來,這數日從都察院下屬的刻印坊刻了一期人民曰報特刊,上頭連篇累幀抨擊徐階,甚至用又粗又大的字型寫上了[徐少湖,四十萬良田肥沃否?],把徐階的家底兒掀了一個底兒掉,末了就說,當年嚴閣老死在義莊無人收屍,許閣老不知如何矣!

嚴嵩當初被抄家不過兩萬多畝良田,當然了,此外還有金銀無算,可文人的筆桿子麼,向來是[說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的,不提金銀只對比嚴嵩和徐階兩家的良田,這對比頓時就巨大了。

大明如今雖然商業繁茂,但終究還是農耕民族,衡量一個人有多少錢,自然先看對方有多少地,徐階家的良田幾乎是嚴嵩的二十倍,這個並不是沒人知道,可卻沒人當真拿這個來做文章,畢竟天下投獻土地的事兒太多,數不勝數,你拿這個說事兒,那你自家呢?

可乖官不怕,讓樊玉衡就掀開這個井蓋子,結果徐階徐少湖好歹也是做過閣老的,一下臉面上掛不住,而且年紀的確也老邁了,氣血衰退,瞧了報紙後一口氣沒喘過來,[哏兒],給氣得嚥氣了。

“徐階被氣死了?”乖官睜大了眼睛,而李如柏直接目瞪口呆,這可是朝廷的不老松啊!被稱之為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的人物,連張居正當朝的時候也不敢怠慢,如今就這麼被氣死了?

乖官哈哈大笑起來,“死的好,這不是挺好的麼,我還以為多大的事兒,他不死,怎麼敲山震虎,殺雞駭猴。”這句話一說,輪到樊玉衡目瞪口呆了,甚至乖官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誇他說:“古有武鄉侯罵死王朗,今有樊玉衡氣死徐階……”也毫無知覺。

好歹也是三朝元老,十數年的內閣閣老,今年萬曆還特意頒下了諭旨褒獎過,這會兒被氣死了,徐家不依了,他家四十萬畝良田,手下佃農之多可想而知,徐家人組織了佃農,就湧到松江府討說法,松江府不敢受理,說你們還是找蘇松巡撫衙門罷!

徐家人不幹,偏要松江府受理,兩廂扯皮了幾天,徐階之子徐璠也不知得了什麼高人指點,就要狀告人民曰報主編顏山農及以下一干人等,松江府沒法子,差點兒喊徐璠親爹了,您老人家去蘇松衙門去告不成麼?我這兒衙門小哇!

前文說過,南直隸是被浙江山東等四個省託管的,他本身沒有行政機構,而松江府就隸屬於浙江布政司,徐家人大罵蘇松巡撫梁文儒貪鄙,說要告到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大人那兒去,而且當真就告了過去,隨後,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快馬加鞭到了蘇州,甫一進城,就被數千人圍住了,徐階死的時候也八十歲了,做了十數年的閣老,門生故吏無算,自然有無數人要給他喊冤。

李少南進蘇州的時候帶了浙江都指揮使司的兵馬,明顯來者不善,在蘇州城外好生安慰了那些人,然後堂而皇之就進了蘇州府衙門,蘇州知府鍾茂山頓時只能乖乖做到旁邊去了,而李少南第一件事情,便是威風凜凜一根籤子下去,“來人啊!給本官把人犯樊玉衡等數人帶到。”

樊玉衡人在都察四院的刻印坊,萬萬沒料到會有官兵抓他,也得虧他機靈,溜到了隔著一條街的都察院衙門,浙江都指揮使司的人馬想抓人,那就得問問都察院院堂大人了。

那江防參將周林輝是海瑞一手提拔起來的,當即把浙江都指揮使司的人攔在外頭,海瑞聽下面人報了這事兒,他對大明律爛熟於心,直接輕描淡寫就說,讓他滾,徐少湖死了不假,不過死人麼,布政司使來幹什麼,提刑按察司難道是擺設不成?

大明三司分立,布政司使管民政,死人麼,自然是歸提刑按察司管了。

江防參將周林輝暗中佩服自家老爺,當即出去就把浙江都指揮使司的人給罵走了。

李少南得知就抓了些不相干的讀書人,主犯樊玉衡卻是沒抓著,氣得直罵浙江都指揮使熊伸,那熊伸留著個一字胡,卻是滿臉的委屈,自家一個指揮使,聽著嚇人,得罪得起都察院右都御使麼?只好低著腦袋讓李少南痛罵。

李少南前來,那是受了恩主老公公張鯨的差遣,他可是抱著張鯨的大腿上位的,張鯨的侄子死了,作為東廠的督公,被割掉的小**顯然是長不回去的,那麼他這個侄子其實就是兒子,如今慘死在蘇州,他如何接受得了,當然,他也不可能如潑婦一般跑去跟萬曆哭鬧來一句,皇上你要給奴婢做主哇!

作為東廠的督公,把大太監馮保拱下臺的牛人,他把悲憤藏在了心裡頭,隨即便把蘇州事件整理好了彙報給了萬曆,這是東廠的工作。

太監之間有一句話,瞞誰,都不要瞞著皇上,太監的權勢本身就來自於皇帝,欺瞞皇帝,只要皇帝不是那種羸弱昏暗之輩,就不會容忍手下的太監欺瞞自己。

萬曆也很為難,張鯨跟著他許多年了,大凡皇帝和太監之間,本來就有一種比較畸形的互相信任,加之萬曆本身仁厚,別的不說,只說大太監馮保,在內廷權勢滔天,萬曆小的時候瞧見馮保都害怕,因為馮保嚴厲,又和老師張居正交好,可最後馮保也沒被砍了腦袋,只是去南京孝陵種菜,這種結局下場,對一個太監來說,可是說是善終的。

故此,萬曆有些不落忍,“張鯨,朕……”他想來想去,也覺得自己不管說什麼話都不太合適,這是讓人斷子絕孫啊!

這時候張鯨才哭倒在地,“萬歲爺,奴婢,奴婢不怨誰,不怨誰,怨只怨張彪這小子,飛揚跋扈不知道天高地厚,有這個因,才會結這個果,都是奴婢的錯啊!奴婢,奴婢沒管好侄子……”

乾清宮內,司禮監大太監張宏冷眼旁觀,忍不住暗暗嘆氣,自己這個乾兒子的手段確實愈發沉穩老辣了,看來,在提督東廠的位置上頭也算歷練出來了。

萬曆朱翊鈞微微皺眉,就愈發覺得對不住張鯨,服侍了自己一輩子,臨老連養老送終的侄子都被自己小舅子給剁了,至於海瑞海剛峰那一說,他又不傻,哪裡看不出來這是一個大黑鍋,只好瞞那些不知道緣由的百姓,哪裡瞞得過他。

他自小身子弱,每天處理各種奏章,就有些累,緩緩在羅漢榻上躺下,一隻手便在羅漢榻上輕輕彈指,發出踏踏踏踏的輕微敲擊聲,熟悉這位萬歲爺的,就知道這表示他正在很投入的想事情。

靠在柔軟的皮子上頭,朱翊鈞就尋思:張鯨說張彪飛揚跋扈不知道天高地厚,有這個因,才會結這個果。乖官這小子,何嘗不是如此,若彤是我深愛的女人,她的弟弟,那也如我的弟弟一般,我卻不好看著他太跋扈,總是容易得罪人的,與他反倒不美,還是喚到身邊來,拘一拘性子,再則若彤瞧見弟弟,想必也高興……彈指聲慢慢變緩,張鯨跪在地上輕輕給他拿捏起小腿肌肉,一張老臉上還帶著些淚水,瞧著不過一個面白無須的老人罷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個普通老嫗呢!

萬曆就做了決斷,當下直起腰來,“張伴,朕嘴巴裡頭嫌淡,給朕弄一碗銀耳羹來吃吃。”跪在地上的張鯨抹了一把老臉,堆起笑來,“奴婢這就去……”

他起身轉首,原本微往兩邊拉扯的嘴角就沉了下去,頓時讓臉上的笑變得陰森森的,笑容落在旁邊不遠處伺候的一個小太監眼中,當即打了一個寒噤,不敢直視,趕緊低下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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