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即將到來的風暴,乖官決定搬到拙政園去住,一來他堂堂國舅、五軍都督府都督僉事老住在蘇松巡撫官署,未免給有心人口舌,二來,拙政園住著姨母和七位表妹,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蘇州若真爆發搶糧風暴甚至衝擊官府的事兒,萬一驚嚇到姨母和表妹們,那可就追悔莫及了,好在莉雅如今雖沒好,生命危險卻沒了,調換個住處也無大礙。

他鄭國蕃大張旗鼓就住進了拙政園,門口公然豎起了[五軍都督府都督行轅]的旗牌,一溜兒黑色的昆侖奴,一溜兒白色的佛郎機,左右佇列,黑白雙煞一般,把個拙政園襯托的好生威風,園子周圍更是十人一隊的巡邏隊伍,昆侖奴穿起了大明軍的紅色胖襖,佛郎機則著半身甲頭戴鐵盔,打扮的都像是驕傲的大公雞一般,頭上的纓子都是紅簇簇的,一個個仰首挺胸,排著整齊的佇列來回巡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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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人那是敢於衝擊官府的,膽大了兩百多年了,倒不似別的地方,瞧見當兵的遠遠的便躲開,反而是常常有人遠遠地觀望,尤其是這些人不管黑色肌膚還是白色肌膚的,如今都用的是戚少保練兵的陣列,即便是巡邏也講究一整隊人同時邁出同一條腿,而同樣的服飾又最容易培養團體榮譽感,故此這些人走路都帶著驕傲。

有讀書人忍不住就腹誹,認為這鄭國舅不過一都督僉事,有何資格豎起都督行轅的旗牌來?大明的讀書人向來就有議政的習俗,絕無後世[莫談國事]的膽小怕事,你鄭國舅雖然對蘇州做了點兒好事,可這並不代表你有錯我就不能開口說話,故此,當真有士子讀書人去蘇州府衙門把鄭國蕃給告了,蘇州府不敢怠慢,趕緊派了佐貳官前來詢問,結果還未走馬上任的單赤霞淡淡就問了一句,“我家老爺是否五軍都督府左都督?”

蘇州府頓時便無話可說,這時候才想起來,鄭國丈如今可是名義上整個江南的最高軍事統領,人家的兒子鄭國舅又是都督僉事,豎起都督行轅的旗牌,這個,似乎也說得過去,只好在府衙門口張貼的告示,特意說明了此事,說左都督鄭連城有意來蘇州,故此豎起都督行轅的旗牌。

這事兒傳到乖官耳中,乖官就不屑,讀書人啊!都是些嚴與待人寬與待己的貨色,你們心裡頭不就是想著[吾必取而代之]麼,卻非要裝著一副正人君子嘴臉,還要喊著我代表月亮懲罰你,你妹哦!你們代表月亮懲罰了九千歲魏忠賢,怎麼沒把朝政搞好?閹黨整天想著銀子,你們比閹黨還糟糕,不但想銀子,還想軟妹子。

當然了,這些只是乖官的吐槽,事實上讀書人能說話,敢於說話,怎麼也比連話都不敢說要強,哪怕這個敢於說話只是基於自私的心理。

這時候,市面上糧價越來越貴,已經漲到了一石米一兩六錢銀子了,這個價錢極不正常,平時可以買到三石米還不止了,按慣例,蘇州府的米價一旦超過一兩二錢,民間就必然鬧事,這已經是每一任蘇州府的明帳了,可如今市價一兩六錢,市井間雖然抱怨叢生,可愣是一樁帶頭鬧事的都沒有,簡直跌破了一眾蘇州府官員的眼睛珠子。

這就不得不說是乖官的功勞了,黎易常綽號黎半城,他帶頭提倡,每個織工每日給米一小袋,一時間,織工感恩戴德,把個黎菩薩的名頭喊得震天響。凡事有正反兩面,這時候,壟斷的好處就瞧出來了,作為最大的絲織大戶,他這個領頭羊做了表率,別的大戶們若是不給米,那你一來就是不給黎半城的面子,二來,手下織工也要鬧事,憑什麼黎長者的織廠發米,你這兒不發米,你若不發米,對不起,咱們就要去跟黎長者幹了。

事實上,黎半城雖然綽號半城,可他也絕對養不起十萬織工,更何況,他手上的米也是有限的,只是,作為領頭羊這麼幹了,別的絲織大戶們不敢唱反調,那麼,十萬織工就不會鬧事,十萬織工背後還有家人,等於幾十萬百姓,相當於二三分之一的蘇州百姓,這些人不鬧,市面自然亂不起來。

同樣的,由於織工們有米拿,蘇州別的作坊譬如做紙張的,印書的,各色各樣,別的工人們便也要說,織工們有米拿,為何我們沒有?如今乖官那一份《蘇州勞工總會成立條案》傳的沸沸揚揚的,百姓們就明白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甭管什麼善長仁翁,剋扣工錢的,那肯定就是假善人假長者,就要聯合起來跟他們鬥,怎麼鬥?罷工。

這就像是成化年間商人們無意間發現大家聯合起來力量甚至能撼動朝廷一般,從此商人的力量登堂入室,甚至能左右朝政,而如今,鄭國蕃推開了一扇窗戶,為工人們展開了另一面天地,原來,我們這些家無恆產的工人們聯合起來,也能撼動自家的東翁。

自然了,為了賺銀子不怕死的摳唆老財永遠是殺不盡的,可是,在大勢所趨之下,少數不肯對工人妥協的財主們並不能影響整個蘇州府,而且如今工人們也明白,衝擊官府要殺頭,而且不一定管用,可罷工的話,不會殺頭,而且,在拙政園豎起都督行轅旗牌的鄭國舅不是說了麼,他鄭國蕃就是蘇州所有無產者的後臺,哪個貪鄙老財敢剋扣工錢的,他這個蘇州勞工總會的會長,刀也是磨得雪亮的。

在這種大趨勢下,糧價明明漲到了一兩六錢銀子一石米,市面上卻意外地平靜,當然了,這平靜下面醞釀著波濤。

董其昌業已早早往寧波去了,單赤霞在蘇州等兒子單思南一到,也準備帶著人先去寧波,然後走海路往北京去兵部備職,說不準還會被喚進宮中叩見萬歲爺和德妃娘娘,乖官給單赤霞準備了二百五十萬兩銀子,這其中有兩百萬是再一次給他姐夫萬曆的,不得不說,乖官有往散財童子的方向發展的趨勢,還五十萬便是給赤霞老爺,所謂手頭有錢心不慌,到時候即便兵部掐住糧餉,赤霞老爺這個薊鎮參將也不怕了。

只是,單大頭和小竇子從南京到了蘇州後,大頭一聽要跟老爹去薊鎮,搖著頭死活不肯,說自己要跟在少爺跟前服侍少爺,氣得赤霞老爺一巴掌就扇了過去,明明是心玩野了,還敢拿乖官來做藉口,這一巴掌下去,單思南這才明白,單赤霞是老子,他單思南是兒子,這個身份並不會因為他單思南溜達了一圈扶桑心氣兒高了而改變的。

要說進門看臉色出門看天色的本事,大頭跟小竇子差幾條街,小竇子暗底下踢了大頭一腳,大頭垂頭喪氣,乖官一瞧,單叔有暴走的跡象,趕緊打岔,笑罵道:“單思南,你個臭小子,是不是在南京玩瘋了,說。”

“俺哪兒有玩,不是幫著少爺訓練那些從昆侖奴中選出來的精銳麼!”單思南滿臉的委屈,扁著嘴巴,似有要哭的跡象,別往了這傢伙雖然手辣,可實際上今年不過十二歲。

乖官趕緊安慰他,“這兩百昆侖奴訓練出來,不是給少爺我的,是要帶去北京給姐姐使喚的,你跟單叔去薊鎮,先老老實實待一陣子,我已經給姐姐寫了信,讓姐姐給你謀個京營神機遊擊將軍的位置……”這話就正投大頭的脾胃了,當下一改臭臭的臉,滿臉的雀躍,“少爺,你說真的?俺可以直接當遊擊?就是當初鍾家鍾離哥哥那個位置?”

去年鍾離帶著寧波八衛,那時候也不過一個遊擊,雖然不是起居八座,可也威風八面,叫大頭羨慕得緊,如今一聽自己能做遊擊了,能不雀躍麼!旁邊單赤霞看了,暗中高興,他外貌粗豪,可不代表是笨蛋,事實上,官場那些齷齪手段他清楚的很,只是不屑為之罷了,而如今乖官讓大頭去神機營,用意頗深,他自然覺得,哎!少爺終於長大了。

乖官母親走的早,鄭連城先是心傷妻子去世,後來又得了肺癆,基本等於不大問事,說個難聽的,德妃和國舅都等於是單赤霞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所以赤霞老爺這時候就有為人母那般欣慰和自豪感。

聽了大頭的問,乖官故意板下臉來,“怎麼?少爺我說話很不可信麼?你真是討打。”說著,上去就用胳膊肘圈住了大頭的脖子,狠狠一勒,嘿嘿笑了兩聲,“瞧見沒,少爺我如今個子比你高,本事比你大……”

大頭忍不住就嘀咕,“少爺又來騙人,到現在都不長毛……”

“單思南……”乖官臉色一黑,頓時厲聲叫了起來,“你想死是不是。”

“我錯了,衾褲都錯掉了。”大頭覺得脖子上頭一緊,趕緊大聲求饒,“爹,救命啊!少爺要殺我滅口。”

不遠處貝荷瑞包伊曼瞧見主子一臉惱羞成怒,忍不住掩嘴低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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