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出搞來,活生生是把王閣老家的面子剝下來一層,那老太太也不知真暈假暈,這才讓王家人驚呼,“老夫人、老太太。”呼喊個不停,這才好歹算是轉移了視線。

王蓉蓉站在樓上,看著下面不遠處燈火通明,王家那些人的各種醜態全都落在他眼中,不由面紅耳赤,心中更是深恨鄭乖官,真是恨不得與他同歸於盡算了,今日這一出,日後王家的人在太倉還能做人麼?不管走到哪兒,恐怕背後都要有人指指點點,還不如死了算了。

她死死搖著唇,卻是把香唇都咬破了,而她那小丫鬟,卻是低著頭緊緊捂著臉蛋,“要死了,要長針眼的。”旁邊乖官看了,倒覺得這小丫鬟頗有童稚,可愛的有趣,忍不住問她,“小姑娘,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啦!”

王蓉蓉回首怒目瞪他,恨不得撲過去咬他幾口,那小丫鬟也死活不搭理他,他鬧個好大沒趣兒,忍不住就故意嚇唬她,“小娘子,你可別忘了,你現在可是被強搶的民女,來,給本國舅樂一個。”

小丫鬟捂著臉蛋啊一聲尖叫起來,反倒把乖官嚇了一跳,下意識便握著摺扇往後躍出兩步,這才發現是小丫鬟蹲下來尖叫,臉上頓時訕訕然,這個……未免有些跌份兒,被個小姑娘嚇著了,哼了一聲,嘿嘿笑道:“叫罷!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的。”

他倒是想學個衙內做派,可惜,他自己本身長的太俊,面如冠玉、唇若塗朱、劍眉飛揚、雙瞳點漆,耀耀然如珠玉,說他調戲小姑娘,怕人家都不信,反過來倒要覺得是不是因為被小姑娘調戲了,故意這麼說來撐面子,這時候曹鴛鴦忍不住就撲哧一聲笑了。

王蓉蓉這時候也是看明白了,什麼強搶民女,人家就是為了扇自家爹爹王錫爵和哥哥王衡的臉面,咬牙切齒道:“風盈盈,站起來,別丟了王家的臉面。”小丫鬟被小姐一喝,卻是怯怯站到她身邊,只是雙手拽著自己胸前的衣襟,似乎還真以為對方會對自己如何,王蓉蓉看她那樣子,忍不住生氣,“捂什麼捂,你把衣裳脫了,看他敢上來,他就是假裝的,想往爹爹臉上抹灰。”

乖官就譁一聲展開摺扇,搖了兩下,嘆氣對身邊曹鴛鴦說:“曹姐姐,瞧見了麼,王小姐心理面怕我這個大惡人國舅,只好把氣撒到自己的丫鬟身上,因為我的力氣比她大,可以欺負她,她沒人欺負,只好去欺負小丫鬟,這,就是人性。”

這話本是有哲理的,可惜,他非要前面加個[我的力氣比她大]的字首,味道頓時就變了,那些個錦衣衛這時候都遠遠退在一邊,可到底聽見了,未免還是要忍著笑,有些積年的老飛魚甚至生出感慨來,這都多少年了,錦衣衛終於揚眉吐氣了,你瞧,跟著國舅,連閣老家的閨女都調戲上了。

“你……”王蓉蓉恨得牙癢癢,一時間沒忍住,被羞辱的感覺也矇蔽了女孩子的羞澀,張牙舞爪就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乖官,張嘴就咬,這一口死死就咬在了乖官的肩頭。

六月盛夏,乖官穿的是白綢儒衫,上頭水墨畫兒一般紋繡著青竹,手執摺扇,翩然雅緻,可對於女子的爪牙,防禦力未免就低了,頓時被王蓉蓉一口咬定,頓時就覺得肩頭劇痛,啊一聲大叫起來,一直隨侍在旁邊的櫻井莉雅頓時就噌一聲抽出半截腰刀來,一看不是個事兒,又納刀入鞘,撲身過去就去扭王蓉蓉的胳膊,包伊曼貝荷瑞哪兒有不幫腔的道理,自然也是撲過去救自家主子,頓時斯纏扭打起來。

最可憐的是乖官,這一口王蓉蓉當真是狠了心要跟他拼命,心裡頭頗有市井間那種[老孃跟你拼了]的味道,我就死死咬住你,怎麼扯,她都死死咬定青山不放松,把乖官咬得眼睛眉毛堆了起來,長一聲短一聲的叫痛。

樓上一干人等面面相覷,韓澤青眼珠子轉轉,看看自己的幕友,兩人同時乾咳了一聲,拿個扇子遮住了臉,而一群錦衣衛想上去罷!那些都是國舅爺身邊得用的姑娘,咱們一幫大老爺們過去,未免有些挨手挨腳的,豈不是跟樓下一般了?到時候國舅爺怎麼看咱們?故此沒人敢上去拉,即便是那馬屁精王啟年,也只好低下頭來。

看幾個姑娘們纏扭在一起不是個事兒,還是副千戶孫應龍咳嗽了一聲,高聲喊了一聲,“各位奶奶們得罪了。”意思是咱老孫不是故意要佔便宜,晃身就過去,拿刀柄撥開包伊曼她們,隨後一刀柄就敲在王蓉蓉後腦勺,王家小姐正咬得解氣,腦後劇痛,翻了一個白眼兒,身子一軟,就倒在了乖官懷裡頭,一下便把乖官帶得咕咚一聲仰倒在地板上。

“莉雅,快快,拉開她。”乖官大呼小叫,等櫻井莉雅把王蓉蓉拽起來扔死狗一般扔在地板上,一臉心疼把自家殿下攙扶起來。乖官齜牙咧嘴,忙不迭先脫衣裳,旁邊曹鴛鴦看見他**了上身,忍不住啐了一口,臉紅紅就轉了頭過去,心裡頭卻在想,看不出他一個書生,身上卻生的這麼結實。

這一口把乖官肩頭咬得烏紫了一大片,中間是個清晰可見的牙印兒,王蓉蓉雖然下口狠,但絲綢有個好處,不容易被穿透,當年蒙古韃子都穿絲綢,只因為中箭後箭頭是裹著絲綢一起入肉,可以很輕鬆拔出來,所以,得益於絲綢良好的防御能力,雖然這一口咬得很深,好歹沒咬下一塊肉來。

孫應龍看了國舅爺的傷口,皺了皺眉頭,從懷中摸出錦衣衛特製的藥膏,給了櫻井莉雅,讓她薄薄塗一層再包紮起來,然後對乖官道:“國舅爺,無大妨,絲綢都沒咬破,上兩天藥也就好了,國舅爺,要給王閣老家這位小姐動一動刑麼?”

抱著自家小姐流淚的風盈盈小丫鬟聽到這句話,頓時一翻身就跪了下來,嬌俏的臉蛋上全是眼淚,“國舅爺,您大人大量,饒了小姐罷!”卻是個護主的小丫鬟。

小丫鬟雖然身子發育的好,頗為可觀,年歲到底還小,看她涕淚橫流的樣子,尤其是不小心還吹了個鼻涕泡泡,卻是把乖官都逗笑了,隨即肩頭巨疼,又緊緊皺起眉來,只好嘆氣揮手,自認晦氣了。

櫻井莉雅心疼自家殿下,恨不得拔刀去把王蓉蓉剁了,看殿下輕輕繞過對方,嘴唇微動想說什麼,不過終究沒說,就默默替殿下把衣裳套了起來。

鬧了這一出,乖官也沒心思開玩笑了,這時候,曹鴛鴦唯唯諾諾就低聲跟他說:“那諸沙的地契,還是給你罷!我……我……我哪兒能收你這麼大的禮,都足夠買十個我了,或許還富餘。”

看她唯唯諾諾的樣子,乖官一笑,心說我也不是白給你的,還指著你做事呢!

他雖驟然發家,可也不至於說三十萬就這麼送給曹鴛鴦,不是送不起,也不是捨不得送,而是曹鴛鴦和他畢竟沒到那個份上,有情?還是有意?又或者是有**關係?

都沒有。

但他為何又隨手給了曹鴛鴦呢!

乖官自有計較,所謂自古名士如名妓,自古名妓伴名士,他鄭乖官日後免不得要和文官集團唱對臺戲,那麼,清流輿論是利用不起來,但是,這年代,還有市井輿論啊!而市井輿論操控在什麼人手上?名妓。

大明中後期,幾乎所有的名士才子,名聲必然和名妓糾纏在一起,甚至很多才子本身的名氣是靠名妓而宣揚出來的,說是一種另類的吃軟飯也未嘗不可。

這時候的煙花之盛到達了什麼地步呢?只消舉一例便足夠,《思陵典禮記》:“皇貴妃為田宏遇女,生而聰慧。宏遇為揚州把總,覓善書畫者教之,欲為士紳側室,以為奇貨耳。充待選入,寵冠後宮。”又雲:“宏遇之妻,乃娼也。”也就是說,連崇禎的田貴妃也是揚州瘦馬出身。

乖官就是這麼打算的,好罷!我鄭乖官註定要跟大明朝的文人唱對臺戲了,朝廷的喉舌我利用不起來,那,我自己弄另外的喉舌總可以罷!

他笑了笑,隨即因為肩膀上的疼痛又皺了皺眉頭,這才慢慢對曹鴛鴦說道:“曹姐姐,這三十萬兩白銀的股子我送你不假,不過,以後你可就是我的人了。”

曹鴛鴦一怔,隨即,心中狂喜,一時間,忍不住珠淚兒在眼眶中滾來滾去,這天下,還有比情郎送豪宅送資產更浪漫的事情麼?

“把這望江樓弄起來,曹姐姐就做個樓主,廣邀天下花魁行首,就定在九月初九好了,咱們在諸沙辦一場天下第一的盛事,這場盛世,如若沒幾十個甚至上百個花魁,那怎好意思稱天下第一?曹姐姐放心,這邀請的片子,到時候我來註名,把南直隸鄉試亞元董其昌和那個被許閣老誇為天下風雲麒麟兒的陳繼儒的名字也掛上,嗯!那個殺老婆的老變態徐文長的名字也掛上好了,總之,一定要讓被邀請的人覺得榮幸備至……”

“這送帖子麼,就用錦衣衛的驛道,保管速度快,跟八百裡加急一個待遇,還附上來回車馬費用,附贈南京鎮撫司衙門驛路通暢的象牙雕牌子一塊,你說說,就這面子,得值多少兩銀子罷!”

“到時候,咱們就評出個天下八大花魁,八大葉魁,太倉是第一站,咱們巡迴演出,整個江南富庶的地方輪流來一圈,地方上頭知名的豪富都請上,看全天下的花魁,這門票一萬兩不貴罷!不肯給銀子的,請他到錦衣衛衙門喝茶,順便讓所有的姑娘們都唾棄他,以後誰也不接他的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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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官越說越興奮,這可是撈銀子的大好機緣啊!一圈兒下來,怎麼也得有個三五百萬兩銀子進賬罷!先投資三十萬兩算什麼,還能撈個大明娛樂界教父的名頭,順帶得到所有名妓的好感+100的效果,忍不住就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頭,隨即又因為肩膀而疼得齜牙咧嘴,眨了好幾下眼才接著說道:“不過這些事情大多數都要靠曹姐姐你來操作了,我估摸著我很快會進京去見皇帝姐夫去,一時半會兒忙不到這事情上頭。”

曹鴛鴦越聽心越涼,最後終於明白,什麼國舅的人,人家用自己,不過當個老鴇用,虧自己還自作多情,人家什麼身份,以前就看不上自己,如今怕是更看不上自己了,一時間,心若死灰。

不得不說,名妓們都是最好的演員,明明心如刀割,她卻拿手絹兒擦拭著眼淚說:“這等天下無雙的盛事,居然能讓姐姐來操辦,真是……嗚嗚嗚……若能成功,姐姐這輩子也值得了。”

乖官嘿嘿笑,“這算什麼,要說到敲詐這些無良男人,我最在行……”心裡頭卻在滴血,[兄弟我上輩子就是被敲詐的命啊!一口一個好哥哥,你好意思不多給點小費麼!]

必須說,曹大家很敬業,雖然心中悲痛,卻已經在盤算該如何開始了,一邊擦拭眼淚一邊低聲道:“那,這場盛事叫什麼呢?”

“超級女聲。”乖官嘿嘿笑了起來。

曹大家不疑有他,至於旁邊不遠坐著的韓澤青韓知州,卻已經目瞪口呆,臥槽泥馬勒戈壁,國舅就是國舅,這撈銀子的手段,真真是,如羚羊掛角,妙到顛毫,忍不住手舞足蹈:“妙啊!《韓非子》曰[賞賜之所以為重也,而戰鬥有功之士貧賤,而便辟優徒超級],國舅,這超級女聲之典故出處,可是這裡麼?”

乖官心中笑破了肚皮,臉上卻要做出一本正經的神色來,在大明,跟官員談撈銀子,那是一件很神聖的事情,你必須把這件事談得如同考進士的八股一般,起承轉伏,巍巍然聖人氣象,才算一篇好八股,才算一個合格的官兒。

曹鴛鴦聽了後埋下頭仔細尋思,半晌,忍不住道:“這,好是好,可是,諸位大家各自擅長不同,如你所說,那些歌喉漂亮的,或者彈得一首剛硬琵琶的,跳得婀娜舞姿的,豈不是大佔便宜。而擅琴的,又或者是如我這般擅簫,豈不是先就輸掉七分了麼!”

這個倒是事實,譬如古琴,這東西風雅是風雅,可說實話,大多數聽的人是故作風雅,聽不懂的居多,聽完了搖頭晃腦說上幾句親為琴為心聲,其實屁也不懂,而且琴聲音域不廣,在大庭廣眾之下,若想讓大家都能聽得清楚,未免有些難,這還算好的,畢竟古人也懂音箱的道理,一般來說,好琴桌下面都有空箱,起到音箱的作用,而簫這個東西,所謂半夜吹簫,想讓所有人聽得清楚,恐怕得請東邪黃藥師用內功來吹才行了。

而且簫這個東西,聲音嗚咽,單管簫更是出自羌中,古稱羌笛的就是了,大雅的是排簫(為什麼我寫到這兒,突然覺得自己很邪惡),所以,曹鴛鴦覺得自己還沒比呢!就輸掉三分了。

曹鴛鴦自認無一輸給別人,何況,這又是他主辦的,若自己不能進八大,豈不是很沒面子,尤其是她剛才誤會之下,這時候爭勝的心思就愈發強烈了。

乖官大笑,“曹姐姐放心,我給你編一出唱本,你來扮演個吹一口好簫的書生,不過,得找個又清純又妖媚的女子和你來搭檔才行,咱們不用暗箱操作,姐姐都肯定進八大,不進八大,把我這顆腦袋拿去當球踢。”

他一說又清純又嫵媚,這個要求可真是為難人,可曹大家卻是眼神一亮,“有一個,白下郝文珠。”

白下,就是南京了,郝文珠是南京的名妓,和萬曆五年的狀元馮夢禎詩歌酬答往來,在江南傳為一時佳話。今年年方十七,正是大明名妓們的黃金年齡,成名也三年多了,名氣極大,其為畫家孫子真做的詩[江左多名彥,惟君獨擅奇。興公山入賦,摩詰畫兼詩。地憶重遊處,人憐再晤時。分攜且莫恨,千載託心期]在文人中有極高的評價。

據說這個南京名妓身量極高,並且身姿分外妖嬈,但偏生長著一張清純無比的臉頰,有讀書人就嘆了,郝大家的身段兒讓人看了想犯罪,但看了郝大家的臉蛋,卻又想贖罪。

所以,乖官一說要又清純又妖媚的女子,曹鴛鴦頓時就想到了郝文珠。

乖官倒是一愣,嗯?居然真有這樣的女人?這可不好找啊!

曹大家柔柔微笑,“國舅爺,可別忘了自己說的話,要寫一個好唱本啊!萬一我和郝大家落了榜,可都是你的不是。”

這還是曹鴛鴦第一聲叫乖官國舅,乖官只好苦笑,“我辦事,曹姐姐只管放心。”

這一席話,就敲定了日後在大明卷了上千萬兩銀子的盛事,如此一來,乖官扇了王閣老的臉,搶了王閣老的閨女,順手還把漕幫的臉也扇了一下,又順手埋下伏筆,日後好大筆賺銀子,看著燈火通明的王家大宅門口,就索然無味了。

“跟我幹的,都錦衣玉食了,跟我作對的,都化為灰灰了。”乖官站起身來,很豪爽地說了一句,這話叫周圍錦衣衛熱血澎湃,這才是錦衣衛該有的氣度,跟國舅爺辦事,就是念頭通達,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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