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雯的系列報道刊發後,立刻在市領導圈子內引起了巨大的反響。

丁雯的報道內容大致如此:金威皮革再生股份有限責任公司的董事長楊大光抓住機會,與香港威龍公司合資創辦了股份有限責任公司。按合同,我方出資1000萬,港方投資800萬,廠址設在金都,利潤按投資分成。但因我方只到位了600萬資金,有400萬元沒有落實,從而影響了港方800萬元資金的全部到位。港方言稱,他們暫投400萬元,待我方1000萬元的資金全部到位,他們再將400的剩餘資金打過來。如果我方食言,他們只有放棄合同,並將原投資的400萬元收回。機遇不是常有的。作為金都的兒子——楊大光先生說,能夠為振興金都經濟盡力是他夢寐以求的追求,為了救活他的企業,為了樹立金都在港商眼中的形象,他曾奔走呼籲各個銀行,希望求得金融部門貸款,然而,各個銀行終因他找不到擔保單位而無法放貸。他也曾再次向政府伸過手,但是,政府已投資了600萬,還有許多企業需要政府的扶持,有許多下崗職工需要政府來解決吃飯問題。政府自有政府的難處,不可能對一個還沒有見到任何效益的企業下這麼大的賭注。怎麼辦呢?與港方撕毀合同,退回早已到位的400萬資金,這不難做到,廉價出售已到位的價值1000萬的機器設備,也不愁還不了400萬元的港方投資,然而,它失去的是什麼呢?失去的不僅僅是市政府投進去的600萬元資金,而且失去了金都在外界的信譽,失去了金都人振興金都經濟的決心與信心,失去了一個前景有望的新企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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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大光,這位被金都的乳汁養大的企業家,他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他的企業就這麼坍塌了,他知道一旦坍塌,他將是金都的罪人,政府投進來的600萬元資金,在他這裡打了個水漂不消說,更重要的是給金都的招商引資帶來了負面影響。這樣鐵骨錚錚的漢子談到傷心處,不由痛心疾首地告訴記者:“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為了應付正常的運轉,我不得不把自己多年來苦心經營印刷廠掙來的50萬元資金偷偷地墊到了公司,結果讓老婆知道後,大吵大鬧,弄得雞犬不寧。”

的確,金威皮革再生有限責任公司的處境令人擔憂,這樣一家被專家們看好的企業,剛踩上馬蹬就要下馬,這不僅僅是楊大光個人的悲劇,也是我們每個金都人值得深思的一個話題。金都還需要不需要引進專案與資金?金都應該以怎樣的姿態迎接新世紀的到來?

毋庸置疑,系列報道寫得痛快淋漓,激情盪漾。然而,林家偉一眼就看出這不僅僅是丁雯一個人的傑作,其中肯定摻入了總編王一飛的不少心血與汗水,因為那些暗示性的疑問句式是王一飛一貫的文風。如果真是這樣,林家偉就覺得這個報道一定有來頭,這絕不是靠楊大光花個錢就能買上的文章,這其中恐怕有更為複雜的政治背景。

就在最後一篇報道見報後,先是有幾個陌生的電話,責問報社究竟為什麼人說話,還有的直接指責報社為騙子大唱贊歌。接著,本報的記者向濤找林家偉反映說,這篇報道與事實有誤,思想導向上有問題。

向濤是報社的王牌記者,也是林家偉非常賞識的得力干將,他的文章一如他本人一樣,剛正不阿,文風典雅,喜歡針砭時弊,筆力雄厚。這幾年,他沉在基層中,寫出了不少有分量的深層報道。應該說,在商品化了的時下,像這樣固守著文人本色的記者已為數不多了,像這樣的記者,你沒有理由對他的意見不尊重。

向濤直言不諱地說:“第一,楊大光所謂的與港人合資,純屬一個圈套,一個連環式的圈套。香港人在大陸設圈套,楊大光向政府設圈套,政府的要員又向人民設圈套,他們也許彼此心照不宣,但表面上都假裝糊塗地往裡鑽,因為他們彼此都在他人為自己、或者自己為他人設計的圈套中謀到了私利。而真正受害的是人民群眾,是人民群眾所創造的財富流入到了這些極少數人的腰包。說得具體一點,市裡給楊大光投了600萬,港商投了400萬,一共1000萬都用來購買了機器設備,現在廠房是臨時租的。而這些機器設備的真正價值是多少?我怕說出來會嚇你一跳,它的真實價格是300萬元,這就是說,僅機器設備這一塊,就多付了700多萬元。港商不僅輕而易舉地收回了他們原來投進來的400萬,而且肯定又賺了不少。因為這其中還有300萬元的差額,這就被楊大光、政府要員、港商分配了。”

林家偉遞給向濤一支煙,自己點了一支,徐徐地吐了一口說:“有這麼嚴重嗎?裝置也不是你說多少就是多少,即使有水分,也恐怕沒有你說的這麼大。”

向濤說:“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換任何一個人也不會相信。但是,事實往往是殘酷無情的。前不久,我看了一篇反貪報道,說河南省某國有企業也是與這家香港的威龍公司合資辦廠,其合資形式大致跟金威皮革再生有限責任公司相似,港商拋出去500萬,收回去800萬,這家國有企業的老闆得了300萬,美其名曰機器設備的提成款。案發後這家國有企業的老闆以及相關的人被繩之以法了,港商卻逃之夭夭。這裡有一個細節,他們進的是日本WTS型,而我們金威進的也是這種型號,我看過報道之後就深入到金威的廠房裡檢視過了。由此可見,丁雯的這篇報道嚴重失實。這是其一,其二是……”

林家偉打斷他的話說:“這裡有一個疑點。即使機器型號一樣,只能證明港商設了圈套套去了我方的資金,但你卻沒有理由斷定楊大光以及政府的某些領導也參與到了這個騙局之中。小向呀,這些話只能在我面前說說,沒有根據的事千萬不要在別人面前亂說。”

向濤說:“楊大光不是傻子,他不可能白白地讓港商把他的600萬騙走的,要是真的那樣傻,他就沒有本事能向政府要來600萬元。再者說,金都市的個體戶數不勝數,政府拿出600萬元堂而皇之地投給楊大光,這除了楊大光找了一個美妙的藉口之外,難道就沒有私下的交易?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當然,這僅僅是我的判斷,在沒有弄清事實真相之前,你放心,我不會向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亂說的。另外,我認為我們《金都日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就是導向上的錯誤。別的不要說,就以招工,交押集資款這一項,楊大光就騙去了將近40萬元。前不久,還有個別上當受騙的工人上報社來反映楊大光的問題,我接待了他們,看著他們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真讓人寒心。像這樣一個騙子,我們的報紙卻把他吹捧為金都的驕子,如果金都多一些這樣的“驕子”,恐怕金都的名字將會改寫為“騙都”了。我想不清楚,我們究竟站在什麼立場上,替什麼人說話?我們的記者良心何在?正義何在?!”

林家偉又點了一支煙,徐徐地吸了一口,笑了一下說:“在這件事上我沒有發言權,因為我知道得太少了。這篇系列報道是王總同意讓丁雯寫的,也許,王總有王總的意圖。你也不必鋒芒太露,結論應放在調查之後嘛。”

林家偉很圓滑地將向濤打發走後,腦子裡才開始有些發亂。在這件事上,他的看法基本上接近向濤,只是沒有向濤那樣偏激。他始終認為這篇報道背後肯定有著豐富的內容,只是他還不完全瞭解這些內容。就在這時,宣傳部陳兆龍部長給他打來了電話,問他《金都日報》發這樣的系列報道的意思是什麼?這個問法實在令林家偉難以回答,就搪塞說,這是王總編的安排,目的就是想為楊大光訴訴苦,求得社會的支援。陳部長說,要不,你到我辦公室裡來一趟吧。林家偉答應了一聲好,就匆匆趕去。

林家偉在官場中沒有多少根基,他唯一依賴的上司就是市委常委、宣傳部長陳兆龍。林家偉在市委宣傳部任新聞科長的時候,陳兆龍還是副部長,那時,兩人關係就走得比較近。到後來,陳兆龍當了部長,就一手把林家偉提到了日報社副總編的位置上。對此,林家偉心存感激,每每年頭節下,就提了重禮上陳兆龍家去答謝,一來表達心意,二來想拉緊這根線。他知道,他在官場要想騰達,就必須要依賴於陳兆龍的蔭護與提攜,如果上頭沒有人,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枉然。現在,陳兆龍已經進入到了市委常委,巴結、奉承、討好他的人實在太多了,林家偉與他的接觸就沒有過去那樣方便了。所以,數量減少了,林家偉就非常在意與陳兆龍接觸的質量。林家偉自然明白質量必須要以物質基礎作為保障,沒有深厚的物質基礎,質量也就成了一句空話。這樣一來,林家偉就越來越顯露出力不從心、捉襟見肘的窘迫,但窘迫歸窘迫,一旦有機會,林家偉還是從不放過。

林家偉想騎腳踏車去上宣傳部,下了樓一看老仇的車在,就想圖個方便讓老仇送送他。老仇人至中年,在報社可謂三朝元老了,他先後為三任領導開過車,也算資深師傅。林家偉每每用車,他大多表現出一種不情願,因此林家偉也就儘量地很少用車。他知道他畢竟不是一把手,他要是真的成了一把手,量他也不會用這種態度來對待他。想想,權力真是個好東西,難怪有時為了爭權爭利,兄弟殘殺,父子殘殺的多多。無論是權力場內的,還是權力場外的,面對權力都會笑逐顏開。權力場內的,總想用笑臉引來更多的、更大的權力;權力場外的,想用笑臉迎來生活中的許多實惠。有沒有面對權力無動於衷甚至深惡痛絕,有,那肯定是傻子、精神病患者,或者行將就木的權力失落者。林家偉偶爾也想,假若有一天他當了一把手,丁雯、老仇要是回過頭來向他討好賣乖,他怎樣對待才好?人,其實是一種最滑稽的動物。林家偉一進部長辦公室,馬上就接觸到了正題。

陳兆龍說:“那篇報道刊發後,你聽沒聽到社會上有什麼反映?”

林家偉說:“先是有一些人打電話來,責問我們報社究竟站在什麼立場上替什麼人說話,隨後本報的向濤又直接找我來反映,那篇報道有諸多方面的失實。”

陳兆龍說:“向濤所說的失實主要指那些內容?”

林家偉就簡單地把向濤的觀點複述了一遍。

陳兆龍連哦了兩聲,問:“你是怎樣的態度?”

林家偉說:“在擬定報道計劃之前,我就婉轉地向王一飛提出過,楊大光的公司在機器設備問題上有非議。但是王一飛的態度卻非常明了,說要在輿論上大力支持楊大光,以便引起政府的重視,否則,讓楊大光從馬上摔下來,等於政府投入的600萬元資金就白白打了水漂。”陳兆龍猶豫了半晌,才說:“原來如此。彭書記看了你們的報道非常惱火,讓我過問過問,看來,沒有上面的話,王一飛也不至於這麼膽大妄為。現在面臨著兩會召開,這些事都非常敏感,你可要保持清醒頭腦喲。”

林家偉說:“還有什麼要注意的,請部長多多指教。”

陳兆龍笑了一下說:“哪有那麼多指教的?你心裡明白就對了,市委對報社是有看法的。”說完,話頭一轉說:“今天是星期幾?”林家偉說:“星期五。”陳兆龍說:“晚上有什麼活動沒有?”

林家偉馬上說:“沒有啥活動,晚上你要是沒有啥事,我們聚一聚吧。”

陳兆龍說:“行,下班我自個兒去。什麼地方?”

林家偉說:“還是放到悅賓樓吧,那裡環境好些。”

走出市委大門,林家偉環顧四周,見沒有人,就響響亮亮地放了一聲臭屁,頓感舒暢無比。他沒有打的,想走一走,以便梳理一下剛才從陳兆龍部長那裡獲知的大量資訊。

林家偉首先肯定了市委書記彭之強對報社有看法,對報社有看法其實也就是對總編王一飛有看法。當林家偉肯定了這一點後感到異常的興奮,他知道,即使王一飛由市長黃心剛做後臺,也保不了報社總編的位置了,因為報社是由市委管的,彭之強絕不會用一個自己不信任的人去主管報社。要是王一飛調離了報社,他能不能順利地完成過渡呢?當林家偉想到這裡時,由不得一陣激動難捱。他點了一支煙,市委書記彭之強與市長黃心剛兩個主要領導的對立似乎越來越明顯了。過去,他從圈內一些人士口中獲悉,兩個領導在一些問題上看法不一致,有些分歧,沒想到在對待楊大光的問題上,分歧意見這麼大。林家偉憑以往的經驗認為在兩位高層主要領導之間有衝突,將來的結果必定走一個留一個。當然,從他個人的角度來講,肯定希望調走市長,留下書記,如果這樣,也許他上一個臺階的希望就在眼前。倘若調走書記,留下市長,他只能原地踏步了。這樣一想,心情不免又有些灰暗,就飛出了一口惡痰,那痰正好掛在旁邊的幹樹枝上,悠悠地蕩了好久。

隨之,他掏出手機,打通了李堂和的手機,讓李堂和在悅賓樓安排一頓飯菜。李堂和在那頭問來的是什麼貴客,林家偉說,就我和陳部長。李堂和就噢了一聲說,我明白了,你放心,我會安排好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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