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下午是報社例定的評報會,主要是對一週來的好版面、好稿件做一次歸類打分,最終納入年終考核。上午,林家偉抽時間對一週來的報紙翻閱了一遍,發現記者部主任胡開林寫了這樣一篇報道:

農民上報瀟灑,小姐下鄉收糧。

本報訊:不久前,在金都某歌廳發生了這麼一件怪事,山川縣山溝村某社崔姓農民來此瀟灑,結賬時沒有錢,歌廳不放他走人,他只好給為其坐檯的王小姐打下了200元的欠條,才逃之夭夭。

時隔一日,王小姐打著一輛紅色計程車來清賬,時逢崔姓農民不在家,其妻不解,言稱崔姓農民四季務農,從不與城裡人打道,怎麼能欠城裡人的賬?小姐只好出示崔姓農民打的欠條,說是某月某日崔姓農民到金都某歌廳來瀟灑,王小姐為其坐檯,結賬時崔姓農民沒錢,就打了一張200元的欠條。崔姓農民的妻子叫苦不迭,說家裡沒錢,改日再付。王小姐說,沒錢可用糧食頂。雙方達成協議,王小姐討回了價值200元錢的糧食。

林家偉看完報道後,覺得這種社會新聞雖能增加報紙的可讀性,但虛假的成分也顯而易見,其一,崔姓農民不帶錢去瀟灑假如能成立的話,那麼瀟灑完了不交錢歌廳絕不放他走,歌廳可以讓他打電話找熟人送錢來,也可以抵押隨身物品,但絕不可能讓一個陌生人隨便打一張欠條就罷休,因為誰也不認識也無法證明他是什麼人,因而也就無法保證他所打的欠條的真實性;其二,崔姓農民既然能上城瀟灑,說明他的觀念很新,也說明他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那種老實巴交的農民,他不帶錢就敢瀟灑,說明他有足夠的膽量,這樣的人,讓他打欠條,他能老老實實寫上他的地址,他的姓名?其三,王小姐既是風塵女子,也非等閒之輩,對她來講,時間就是金錢,陪男人喝茶聊天能掙錢,陪男人唱歌跳舞能掙錢,陪男人睡覺更能掙錢,她的錢掙得很輕鬆。如果讓她打的到農村找人討200元錢,她就有點得不償失了,如果再讓她拉回200元錢的糧食,拉到糧站上賣掉,再除去勞力費、打的費已所剩無幾,最使她感到無趣的是她還要浪費一天的時間,這對她來講是極不划算的。所以,王小姐下鄉收糧這一事實也就很難成立。

奇怪的是在下午評報會上,好多人都提議《農民上城瀟灑小姐下鄉收糧》為甲等稿,理由是這篇社會短新聞引起了讀者的濃厚的興趣和關注,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街談巷議的熱點,為報社增加了聲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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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偉覺得一味地推崇這樣的稿件,無疑是鼓勵寫假報道,而真實性卻又是新聞的生命,這樣豈不起了一種誤導作用?再者,胡開林是王一飛提拔起來的,自恃是王一飛的親信,平時有些目空一切,雖有小聰明,但學業不紮實。林家偉覺得好多人說這篇稿件好,除了仁者見智者見智之外,也免不了有討好之嫌,倘若對這種不良風氣放任自流,很可能會影響大多數人的工作積極性,況且,這也是治治胡開林的一個極好的機會,他不能放過。想到這裡,便很委婉地談了他對這篇報道真實性的質疑,並讓大家探討探討。

他的話音剛落,方向明發言說:“這篇報道雖有一定的可讀性,但細品味,的確有許多經不起推敲的東西。作為一般的讀者來講,也許迎合了他們的獵奇心理,但讀後可能會覺得荒唐,這樣的事不可思議。在這一點上,我與林總的看法是一致的。”

接著丁雯、向濤等也都談了他們的看法,都不同程度的否定了這篇報道。

胡開林一直默默不語地抽著煙,末了態度冷淡地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既然你們認為它虛假,就當虛假報道看,如果認為是真實的,就把它當作真實的看,無所謂。”

經胡開林這麼一說,會場氣氛頓時有些緊張,大家面面相覷,誰也不好再說什麼,怕引起不必要的衝突。林家偉頓時覺得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看他怎麼處理這一棘手的問題。倘若他就此打住,把話題引向別的事情上,自然是化解矛盾最好的辦法,但是,這無疑助長了胡開林一貫的霸氣和傲氣,以後就別想再鎮住他,同時,也使在場的人看扁了他,你林家偉也不過如此,沒有什麼膽量去碰硬,沒有勇氣去堅持正義,自己威信將會在報社內大大地降低。如果直面問題不迴避矛盾,必然會徹底得罪了胡開林,而在這個特殊階段得罪報社的任何一個人都對他不利,因為他要坐上總編的位置,必須要經過報社全體人員的民主測評,無記名投票這一關。

有人抽菸,打火機“咔嚓”的一聲,彷彿把這充滿*味的空氣燃著了。

林家偉想起胡開林的一貫行為,心裡的火苗一下竄了起來。那過去的一幕一幕不快像閃電般映回到了他的腦海。最使他的自尊心大受其傷的是去年年終職稱考評會上,本來林家偉的考評成績在王一飛之上。按著金都市職稱辦的規定,連續三年獲優秀者可增長一級工資,而王一飛已連獲兩年,就差這一年。上級給報社分下的優秀職數只有一名,又不能增加,林家偉本想讓給王一飛算了,這樣做既能緩和一二把手的關係,也成全了王一飛的一級工資。沒想到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胡開林就搶先討好王一飛說:“王總連續兩年優秀,就差今年,我建議林總發揚一下高風格算了,讓給王總,這樣王總就可以增長一級工資。”林家偉雖然表面上很高興地讓給了王一飛,但對胡開林產生了一種無法更改的反感,覺得胡開林太目中無人了,太無視他的存在了,這種做法,無異於踩著別人的肩去巴結另一個人,即使做人情也該是我林家偉做,你犯什麼急?再加上還有一次,林家偉的一個朋友告訴他說,他在一個偶然的場合同胡開林喝過一次酒,談起林家偉時,別人頗多讚譽,胡開林卻頗多微詞。這位朋友說,你是不是得罪過胡開林?他好像對你蠻有意見。

林家偉突然想起了魯迅先生的一句話:“痛打落水狗。”你是人,我就要按人尊重你,你既然是條狗,我就把你當狗對待。

在眾目睽睽和胡開林的冷漠牴觸下,林家偉別無選擇,也無法迴避這一矛盾,他只好接著胡開林的話茬說:“什麼有所謂無所謂?大家滿懷誠意地來評稿,有一點不同意見,你就抱這種態度來對待大家,要是這樣,誰還敢評你記者部主任的稿子?”

林家偉不緊不慢、不慍不火的一番話,直說得胡開林的臉一陣發紅,一陣發紫。但是,胡開林剛愎自用、爭強好勝的性格決定了他從不服軟,他歷來是有理不讓人,無理爭三分,報社裡的人都知道他這個性子,加之他是王一飛的紅人,都覺得惹不起,有點懼怕。這樣的人,他不可能就輕而易舉的讓林家偉給制住,反駁是一種必然,林家偉也想到他必然會反駁,所以,他早已做好了一切準備。

果然,當林家偉說完後,胡開林就接上了火。胡開林說:“不是有兩種意見嘛,一種是認為這篇稿子好,引起了讀者廣泛關注,為報紙增加了可讀性;另一種意見是認為事實不可信。對此,我只能保留我的看法,表示無所謂。我這樣說,不知錯在何處?難道讓我說,這篇稿子沒有一點價值,也不具備新聞的真實性,是我胡編亂造的,請大家嚴肅批評我,請領導給予從重處罰。這樣是不是態度就端正了?你們就滿意了?”

林家偉一聽就明白胡開林是想把這潭水攪混,想必大家也心照不宣地看出了這一點。林家偉想,你要攪混,我非要澄清,就說:“胡主任,話可不能這麼說,誰也沒有逼著讓你承認什麼或不承認什麼,大家只對這篇稿件的真實性提出了一些異疑,我認為不僅僅對你,而是對所有的新聞工作者來講都要引以為戒,不能為了可讀性,不能為了迎合個別讀者的胃口,就人為地去假造新聞。”

林家偉話音剛落,胡開林就霍地站起說:“你要認為我胡開林假造新聞,你可以派人去核實,沒有什麼可怕的。”

林家偉一下來氣了,就說:“我的本意並不是非要核實這篇稿件是真是假,為的是以此為契機糾正我們工作中的偏見,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這樣強調,既然你提出了這樣的要求,我尊重你的意見,你現在就當著大家的面說出那個姓崔的農民是哪個村的,叫什麼名字,我們立即派人去核實。如果,核實出來真有其事,說明我林家偉有眼無珠,這樣有眼無珠的人根本就沒有資格當報社的副總編,我主動引咎辭職。倘若沒有其事,你要在報社的會議上作出深刻的檢查。”

胡開林一時語塞,臉色青一陣紅一陣,顯得非常尷尬,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那個姓崔的農民是哪個村的叫什麼名字,只吞吞吐吐地說:“誰想核實就核實去,我沒有必要提供詳細的地址,至少我還要為我的採訪物件保密。”

胡開林在說這番話的時候,顯然顯出了一種底氣不足的慌亂,這一點大家都心知肚明,於是就有聰明人想給他一個臺階下,便說:“算了,算了,過去的就過去了,以後我們就按林總所要求的那樣要引以為戒,一定要以事實說話,報紙不僅要引起讀者的關注,更重要的還要使讀者信任。”

林家偉這才點了一支煙,悠悠地吸著,覺得這一個交鋒實在漂亮,不僅鎮住了胡開林,而且,無疑在眾人面前也展示了他的能力與水平不同一般。他禁不住一陣竊笑,心想見好就收吧。於是,便非常大度地把話題引到了別的內容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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