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她放在演講臺下第一排的桌子上,然後雙手撐著桌面,把她的身體困在他的臂彎間,深黑的眼眸裡有笑意輝映,柔潤如水。

長途飛行,來回週轉奔波,在見到她的這一刻,悉數如煙飛散。她在學校裡看起來還不錯,這很重要。看來唐瑛出面效果斐然,至少校方減輕處分,只讓她打掃禮堂。

其實,打掃禮堂也不算什麼,只當是鍛鍊身體了,他也覺得她這是活該,談不上快意,反倒是心口針扎一樣的疼,適才離開,羅立軍等人邀他共進午餐,他頗有些心不在焉,想到她一人打掃禮堂,一方面氣她,卻又忍不住心疼她。

那種疼蔓延速度很快,它能迅速的遍及全身。

最後……

最後,他還算平靜的道了聲“失陪”,也不理會一眾人面對他突然返身離開是如何訝異,解釋自有周毅留在現場找藉口善後,而他……不能把她一人丟在那裡。

不看,不在國內倒也罷了,可他在,就不能無視。

打掃衛生可以,但爬梯子總歸有些危險,他看她爬那麼高就忍不住皺眉,她一個人爬梯子取橫幅,這是第幾次了?

“你坐著。”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轉身走到梯子前,接替了她之前的工作。

蕭瀟望著他的背影,望著他踩著梯子撤下長長的紅色橫幅,當紅幅從他手中墜落,帶動的風讓蕭瀟微微眯眼,紅幅宛如紅色的湖水褶皺疊加在地,陽光夾著風從敞開的窗戶裡吹進來,傅寒聲站在半空,身上彷彿鍍了一層溫暖的光。

他下了梯子,把橫幅隨手一卷,動作倒是利落優雅的很,卻不忘叮囑蕭瀟:“以後不要一個人爬梯子,身邊必須要有人,危險。”

蕭瀟聽著他的話,宛如久違的親情溫暖,她坐在桌上看著忙碌的他,覺得突生的情緒,像是遊走在那片紅湖裡的小魚,那般自在,那般安然,也是第一次令她不願再閃躲。

那天中午,陽光是歲月裡流淌的細沙,淡淡的暖被悄無聲息的語言編織成了一張大網,蕭瀟七月末迷失南京,後來過渡C市,但記憶中的城早已在世事變遷中轟然崩塌。當初若不是傅寒聲找到千瘡百孔的她,現在的她又會有怎樣的際遇呢?

若是還活著,必定一個人茫然度日,迷走一座城,守著公交車站牌不知該等誰,又不知下一站會遇見誰?南京已無家,她若是繼續攻讀研究生,雙休日又該去哪裡?也許,她還是有地方可去的,站在昔日蕭家樓下,安靜的緬懷一場曾經,一場只剩下她自己的曾經。

那樣的生活,對於她來說是毫無意義的,她很清楚,傅寒聲很清楚,若非利益捆綁,十月末的C市,不會有一個蕭瀟。蕭瀟在南京,她是一把灰,一片雲,一陣風……

她用漠然來抵擋塵世薄涼,她最該怨憤的他,卻也是目前為止,最懂她的那個人,她妥協在他的毀約裡,觸動在他的語言和日常點滴裡,週五這天迷走在他時而冷漠,時而柔和的目光裡。

空蕩蕩的會場猶顯寂靜,窗外偶有學生匆匆走過,若不是隔著花圃,但凡隔窗望過來,一眼便能驚覺會場裡還有一個傅寒聲。

算算時間,謝雯和張婧打飯也該回來了,蕭瀟跳下桌子,她少言慣了,自是說不出催他離開的話,她從他手裡接過摺疊好的宣傳橫幅,看著他欲言又止。

傅寒聲豈會不知她是怎麼想的?這是他第一次討好一個女人,到頭來反被嫌棄,但他不生氣,望著她,眼眸化成了水,水光淬在會場柔和的光暈裡,一起奔赴山澗深處。

終究還是不願她為難,更不願她在這所大學校園裡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以至於事事受制,於是他看著蕭瀟,輕描淡寫道:“我走了?”

蕭瀟點頭,卻見傅寒聲站著沒動,他掃視會場一圈,對蕭瀟道:“正好要出去,我幫你把垃圾給倒了。”

聞言,蕭瀟斂眸笑了。

傅寒聲倒垃圾?畫面違和,難以想象。

10月6日這天中午,傅寒聲把蕭瀟從梯子上抱下來,她當時摟住了他的脖子,如果那樣的舉動可以稱為親暱動作的話,那麼此刻,她終於做出了第二個親暱之舉――她伸手挽著傅寒聲的手臂,也不答他的話,只帶著他往會場後門走。

傅寒聲失笑,那種笑很純粹,低沉又極富有魅力。他笑,跟取悅成功無關,那麼跟什麼有關呢?他被小妻子罕見的小彆扭給逗笑了。

他先是接連說了“好,好”兩字安撫妻子,然後握住了她的手,觸控到的是一手心的溫軟,連帶他的心也軟了:“我這就走。”

傅寒聲音量很輕,也很低,蕭瀟抬眸,一眼望進了他眼眸的火焰繚繞。

那團火焰更似是不放心。

他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隔著幾米遠的距離看著蕭瀟,她能清楚看到他的眼眸,帶著特殊的魔力,那目光像是父輩人擔心子女在學校吃苦受累,雖表面無謂要離開,卻因不放心,所以才會幾步一回頭,頻頻回望。

這種感覺之於蕭瀟是異常珍貴的,那是一種強烈的情感翻湧,宛如絕望時光裡,再次邂逅親情。

溫月華曾對蕭瀟說:“你和履善是夫妻,夫妻是什麼呢?夫妻是平淡歲月裡相互支撐的暖。”

是的,這裡是平凡的世界,更是平淡的歲月,傅寒聲的聲音帶著慵懶的磁性,慢悠悠的飄進蕭瀟的耳朵裡,他叮囑她:“記得吃午飯。”

在蕭瀟的眼裡,世上任何情話都不及日常叮囑要來得貼心,很多動人的話,當時聽了會心有雀躍和觸動,但沒過多久卻是轉身即忘。傅寒聲蹤影成謎,無論來去皆是灑脫無痕,他老謀深算心機深沉,他性情喜怒不明難以揣測,他言談簡潔明了一針見血,他待人更是有無數的壞心眼,但這一句日常話,份量卻極重,心若是最柔軟的棉絮,那他的話就是忽然潑過來的那杯水,棉絮被水浸潤,瞬間加重下墜。

心事重了,蕭瀟竟望著傅寒聲忘了移開眸子。

幽靜的會場過道裡,他挺拔的身體被陽光拉得修長,她站在他的背後,看著他一步步走遠,越走越遠……

終於,會場裡只剩下她一個人,蕭瀟嘴角揚起一抹輕微的笑,笑自己如此心潮起伏。

當天中午,只差那麼一分鐘,謝雯和張婧便能在會場裡邂逅傅寒聲,但那天,她們提著飯只來得及在會場外看到傅寒聲的背影。

傅寒聲出行,通常不可能單獨行走,他身後還跟著一位下屬,不是周毅,十有八九是他的隨行警衛人員。

謝雯和張婧都有些意外,這個時間段,傅寒聲應該早就被人簇擁著吃午飯去了,怎還在C大校園裡沒走?

張婧有些激動,提著飯就要追傅寒聲:“我找傅寒聲籤個名去。”

“籤哪兒?飯盒上?”謝雯抓住張婧,唸叨著再不進會所,飯菜該涼了。會所門口,謝雯見張婧猶不死心,頻頻朝傅寒聲消失的方向看,忍不住嗤笑道:“得了,傅寒聲什麼女人沒見過,我們這種型別還真是入不了他的眼,像他那種人,女人妖豔成熟是首選。”

傅寒聲已消失不見,張婧死心,移開眸子後,瞥了謝雯一眼,接謝雯的話:“莫非謝大師會看相?”

謝雯分析道:“年齡決定閱歷,傅寒聲看我們大概跟看孩子,看小妹妹差不多。”

她們說這話的時候,早已走進會場,蕭瀟聽她們議論傅寒聲,不方便插話,接過謝雯遞給她的奶茶喝了一口,就聽張婧仰天長嘆,悲慼痛呼:“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上天為何要如此折磨我們這對有情人?”

蕭瀟差點被奶茶嗆到,她不發表意見,不過謝雯對張婧的行為總結得很到位。謝雯把快餐一樣一樣的掏出來擺在桌面上,感慨萬千道:“果真是神經病啊!”

週五下午,傅寒聲似是掐好了時間點,蕭瀟剛聽完講座,就接到了他的電話,他聲音似乎比之前更啞了:“我離C大不遠,如果你在學校沒事的話,我們正好可以一起回去。”

手機那端背景聲音嘈雜,明顯是有人喝高了,說話嗓門特別大,應該不是學校領導,羅立軍和邢濤早就結束飯局回來了,難道這人又接了第二個飯局?

蕭瀟讓他晚十幾分鍾再到,她還要回宿舍取課本。

“瀟瀟,你要走了嗎?”另一旁,謝雯見蕭瀟抱著課本欲離開,似是想起一事來,開口問她:“如果蘇越來找你,我該怎麼說?”

蕭瀟忽然沉默,抖亂滿心悵然。

蘇越上周五來找過她,她當時託謝雯找藉口迴避了,如果這次他……

“如果他來找我,你就說……”蕭瀟止了話,略一沉吟,方才對謝雯道:“算了,我會給他打電話。”

見見也好。對他,她有話要說。

去C大接蕭瀟之前,傅寒聲喝了不少酒。他在回國第一日,午間共接了兩場飯局,和C大金融系領導吃飯是因為C大盛情難卻;至於後來跟C市電臺負責人吃飯,卻是為了還之前的人情債。

電視臺壓下蕭瀟新聞不曝光,這份人情,傅寒聲是需要還的。既然是還人情債,豈能一頓飯就把對方給打發了。

這日午後吃飯,臺長拉著江安琪作陪,先是恭維博達,緊接著話裡藏話,說電視臺有一檔新節目正在籌劃,缺贊助,另外節目主持人也已經內定了,是江安琪。

傅寒聲嘴角笑意淡淡,他只慢慢的吃著菜,他不表態,電視臺相關欄目負責人的心就一直懸著,江安琪咬著唇,也是一顆心懸在了半空中。

他吃得差不多了,也終於發話了,他笑意融融:“擬好合同,改天送到博達。”

這話是定心丸,臺長笑著敬酒,江安琪也笑了,她垂眸端坐席間,梨渦淺淺,格外動人。

出來時,傅寒聲腳步有些不穩,有人扶住了他。他側眸看去,是江安琪。

他臉色不太好,越是醉酒,越是蒼白的很,但他的眼神卻極盡幽深漠然,他抽出自己的手臂,周毅走過來,扶著他上車了。

車裡,傅寒聲在心底笑自己,他心不在焉的喚了一聲:“周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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