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世界都變了……

我是誰?

我來自哪裡?

我要到哪裡去?”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桃花咬了咬唇,卻極其安靜鎮定,只道:“那個地方,很疼很疼。”

腐爛很深,要剜肉。

鳳青眸光越發幽深,暖玉的光,照不進一分光彩。

安撫地揉了揉桃花慘白的臉,鳳青回頭,問道:“有沒有芊澤草?”

桃花撐著眼皮看過去,是燕瓷。

她點頭:“有。”眼底有些狐疑不決,“只是芊澤草的藥性太烈,怕是小殿下會受不住。”

芊澤草可止痛,藥性卻太烈,直接攝入恐怕會適得其反,除非,用妖力替她化了這藥性。

鳳青只道:“給我。”

沒有磨好的藥粉,燕瓷遞了一株原草給鳳青,他接過,含在嘴裡,細細嚼碎,再嚥下。

鳳青俯身,湊近榻上的人兒,她昏昏沉沉著,似醒非醒,鳳青輕聲地喊她:“桃花,張嘴。”

她意識有些渙散,聽著鳳青的聲音,本能地聽從,略微乾澀的唇緩緩張開。

鳳青低頭,涼涼的唇落下,喉結微微滾動,將腹中的芊澤草藥汁哺入她嘴裡,耐著性子,用舌尖一點一點滲過她的舌尖。

燕瓷瞠目,這種煉化藥性的法子,她曾在醫書見聞過,以妖力化了藥性,再反哺。書中有言,雖立竿見影,卻到底會損了幾分元氣。

鳳青竟能做到如此。

他抬起頭,用指腹擦了擦小姑娘唇角溢位的草藥汁,手掌覆在她傷口,輕輕摩挲,似撫慰。

芊澤草藥效很快,桃花覺得好像不那麼疼了。

“這裡壞死的肉,要剜掉。”鳳青手拂過那傷口的邊緣,輕聲問她,“怕不怕?”

若是她怕,他便設法讓她睡去。

她卻搖頭,說不怕,伸出手緊緊攥著鳳青的手,手心全是冷汗。

鳳青頷首,拍了拍她的手:“疼了便叫出來,我在這裡。”

她乖乖點頭,特別聽話,清清瘦瘦的模樣,躺在那張可容納三四人的玉石榻上,只是小小的一團,紋絲不動地略微蜷著,像只幼小又脆弱的小獸。

鳳青起身,吩咐燕瓷。

“去準備熱水、酒精燈、短刀,和乾淨的棉布。”

不到片刻,燕瓷便將東西備好了,酒精燈燃起了火,稍稍打亮了光線,玉石容器裡的熱水升騰著白色的水汽,被燈火照亮,像一層薄薄的煙。

床上的小姑娘正睜著眼,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酒精燈的火光,鼻尖沁出了汗。

鳳青側身,擋住了她的目光。

他蠱惑似的,輕聲地道:“別看。”

桃花便閉了眼,感官像被放大了,聽得見燭火吞吐燈芯的噼啪響聲。

鳳青取了短刀,用乾淨的布帛擦拭乾淨,放在燈火上灼烤,待刀刃變成火一般紅色,這才折回榻旁。

他拂開她腰間的衣裙,手指方碰到她的皮膚,她便睜了眼,片刻的慌亂之後,便鎮定下來。

分明出了一身汗,卻忍著怕,像個孤注一擲的小勇士。

鳳青哄她:“乖,閉上眼睛,別看。”

豆大的汗,順著小姑娘的臉頰滾下來。

她搖頭,說:“我不一點兒都不怕。”

越是驚心動魄時,她越是讓他心驚。

鳳青看她,青眼影沉沉,他說:“我怕。”聲音微啞,些些發抖。

他閱盡醫書,千百年來,雖醫的人不多,卻隨意隨性慣了,不曾上過心,唯獨這一次,是真怕,手裡那把刀的溫度燙得五臟六腑都焦灼,呼吸都熱了。

一千年了,才知道什麼是怕,手都是抖的。

他說,有些不由分說:“轉過頭去,不要看我。”

怕多看她一眼,他的刀便落不下去。

桃花聽話,扭過頭去,不看鳳青。

待刀刃的溫度稍稍冷卻,鳳青對燕瓷道:“你按住她。”

燕瓷遲疑了一下:“讓我來吧。”

便是她都看得出來,這位‘德高望重’的妖尊,早就心慌意亂,她是醫者,深知醫者的刀刃從不醫自己、不醫所繫所念之人,會關心則亂。

鳳青卻搖頭:“我來。”

他取了熱好的棉布,擦了擦那傷口的四周,手起,懸在半空,片刻之後,刀刃才很緩很緩地落下,抖得厲害。

頓住……

良久,刀刃遲遲都落不下來。

鳳青額頭上,已布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臉部輪廓緊緊繃著,許久,嘆了一口氣。

燕瓷知曉了,上前:“妖尊,還是我來吧。”

鳳青點頭,終是將刀遞給了燕瓷,做不到,即便對自己的醫術深信不疑,還是做不到眼睜睜看她剜肉流血。

是以,他握著她的手,背過身去,沒有看一眼,耳力極好,聽得見血肉被劃破的聲音,還有掌心那只緊握的小手,攥得骨節作響。

那麼怕疼的小姑娘,卻從頭到尾一聲不吭,沒喊一句疼,出了一身汗。

包紮也是燕瓷做的,退下之後,屋裡便只剩鳳青與桃花,鳳青擰了帕子給她擦汗,輕輕擦掉她嘴角咬破的血痕。

“怎麼不喊疼?”

分明是那麼怕疼的人。

她很虛弱,聲音很輕,眼皮無力地耷拉著,像水洗過,蒙了一層水霧,說:“我喊了你會心疼的。”

不喊便不心疼嗎?

鳳青拂了拂她毫無血色的臉:“睡吧,等醒來,便不痛了。”

她搖頭,眼睛睜不開,卻不肯睡,伸手在枕頭裡摸索,拿出一個嫩青色的荷包,兩隻手捧到鳳青面前:“我繡的,青色的荷包,綴了桃花。”

鳳青微微錯愕,伸手接過。

“青青。”

“嗯?”

她氣若游絲,很倦,很困,想看看鳳青的表情,想知道他收到了禮物高興不高興,可怎麼都睜不開眼睛。

她說:“不要嫌醜,桃花繡了好久的。”

鳳青道:“不醜。”

“你會戴嗎?”

“會。”

“青青……”

輕聲呢喃了一句,她垂下的睫毛便不動了,安安靜靜地落下一層灰色的影子,燈光安安靜靜地落在她臉上,呼吸聲很輕。

鳳青抓著她的手,低頭,看著她指腹密密麻麻的針孔。

他將荷包別在腰間,嫩青色,上面有粉色的紋路,她說是桃花。

嗯,繡得有點醜。

斗轉星移,晝夜交替,黃曆輾轉翻過數個日月。北贏的天,大變,連日陰雨,下得纏綿不休。

春盛之後,便要入冬了,三年為冬,寒氣來得有些早。

午時過後,床榻上深睡的人兒,手指動了動。半晌過後,她睜開了眼睛,光線刺目,她抬手又遮住了眼睛,眯著一條縫看紗帳外面。

“酥酥。”

很輕的一聲,驚了帳外的梅花酥一跳,她驚喜,快步走到床邊。

“公主,您醒了。”梅花酥顯然松了一口氣。

桃花眯了眯眼,緩緩適應強光。

“我睡了多久了?”許久沒有開口,她的嗓音又幹又啞。

梅花酥倒了一杯溫茶,回道:“十三日了。”

……真能昏!一眨眼睡掉了半月的大好春光。

桃花掙扎著起身,梅花酥拿了軟墊,扶著她靠著,她動了動,骨頭有些酥軟,傷口卻不疼,看來無大礙了。

“青青呢?”桃花問。

梅花酥回:“鳳青妖尊日日都會過來喂公主吃藥,半刻時辰前方才離開,聽鳴谷說,是回了一趟聽茸境。”

她本想用衣不解帶這個詞,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怕公主聽了興奮得會立馬起身去找聽茸妖尊。

桃花又問:“那哥哥呢?”

“尊上正在青陽殿商議大婚事宜。”

桃花驚愕了,臉上回了幾分血色:“大婚?誰大婚?”

梅花酥一五一十回答:“尊上大婚。”

“……”

一覺醒來,世界都變了,她家堅信不會送毛定情的哥哥一眨眼竟要大婚了,桃花只覺得像做夢一樣,有點昏沉。

“我哥哥和誰大婚?”

她仔細思考,也想不出個合適的人選,莫非她昏迷的這十三日裡,哥哥遇上了一見傾心的女子,快馬加鞭趁熱打鐵……

梅花酥道:“花鰱魚,漣清。”

桃花愣住。

她看得出來,花鰱魚漣清心系她哥哥,可是,梨花哥哥看漣清的眼神與看貓貓狗狗一般無二啊。

桃花想,一定是出事了。

梅花酥長話短說,道,梨花尊上與花鰱魚是聯姻,因為一顆蟲海黑珍珠。桃花不明白,蟲海的百年黑珍珠極其珍貴,很難孕育,早便用盡了,最後一顆還是幾年前她病了用掉的,何來黑珍珠。

梅花酥便說,蟲海得了一條銀鯉魚,說是花鰱魚妖主同蓮花泉裡的一條鯉魚生下的混種魚,它吐出來的黑珍珠,比蟲海月牙泉裡孕育百年的黑珍珠還要稀貴,能治百病,便是九尾狐的心頭血也不及一二,與鳳青的鳳凰真氣有得一拼。

她的傷好得如此快便是得益於這顆黑珍珠。

梅花酥還說,花鰱魚族得了這條銀鯉魚,有了底氣,便以每年上貢三顆黑珍珠為條件,向白靈貓族提出聯姻。伊始,聯姻的物件並非漣清,而是她的哥哥連孝,花鰱魚族是沒落族群,駙馬自然不行,便有白靈貓族的族老提議,讓桃花公主納了連孝當平夫。

當然,梨花尊上拒絕了。

正逢那時,昏迷的桃花被送至蟲海月牙泉裡生肌養傷,不想,連孝不軌,趁尊上與聽茸妖尊皆不在時,潛去了月牙泉,意圖將生米煮成熟飯,便是這時,漣清出手相助,大義滅親將連孝打成了重傷。

於是乎,聯姻的物件,便成了漣清。

於是乎,桃花服了藥,連孝被關進了大牢。

於是乎,梨花尊上與花鰱魚的大婚之日就定在了三日後。

桃花爬下床,拄著柺杖就跑去找她哥哥了。

青陽殿裡,白靈貓族的族老正在議事,梨花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裡的玉石毛筆,未經通傳,門口便多了個趔趄的影子。

“哥哥。”

一聽少女清脆的聲音,便引得族老們連忙紛紛見禮。

梨花立馬將殿中的一群老頭打發了,丟了手裡的筆,臉色有些難看。

“你怎麼下床了。”他抱起走路踉蹌的小姑娘,放在休憩的矮榻上,訓她,“躺著,別亂動,再扯到了傷口有你罪受。”

桃花躺不住,爬起來,她很急切的,問:“哥哥,你真的要娶漣清姐姐嗎?”

梨花給她取絨毯禦寒,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嗯’。

這滿不在乎的模樣……

桃花一臉嚴肅地問:“你歡喜她?”

梨花輕描淡寫地回:“不歡喜。”

這態度,完全漠不關心,便好像事不關己。

難道大婚的是只假貓妖不成?

“那你為什麼要娶她?”

她沒想通,她哥哥才不是北贏那些隨便滾草坪的妖,身子金貴著呢,不能隨便被女妖染指的。

撫平小姑娘皺著的眉頭,他用哄小孩的語氣:“桃花,你好好養傷,莫要操心這些瑣事。”

轉移話題,楚貓妖瞞她!

看來事兒不小。

桃花嚴肅得不得了:“才不是瑣事,是終身大事。”

梨花被她大難臨頭生死兩茫茫似的的表情逗笑了,捏了捏她的臉:“傻。”他壓低聲音,“自然不是真娶了她,我的後宮哪是隨便什麼貓貓狗狗都能進來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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