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起她,往寢屋走去,道了一聲:“點紅燭。”

金銀財寶:“……”

小祖宗得償所願了!

紅鸞帳暖,長夜漫漫,哪處最銷魂。

次日,頤華長公主挽發,在府邸門前掛起了紅燈籠,隔壁溫伯侯府也同樣掛了紅燈籠,廣而告之,喜結連理。

紫湘得知時,好生驚了一驚,備早膳時,便對蕭景姒說到此事:“主子,長公主她直接同溫伯侯行了周公禮,私定了終身。”

蕭景姒飲湯的動作一頓:“可是挽了婦人髻,宣稱乃溫伯侯新婦?”

紫湘好笑:“正是。”這頤華長公主還真是什麼都敢做呢,這等驚世駭俗之事,又身為女子,著實敢作敢為。

蕭景姒嫣然一笑:“她當真一點都沒變。”

上一世,新皇登基,賜婚頤華長公主於國舅府蘇家,長公主未接旨,也未抗旨,只是於次日,夜宿溫伯侯府,行以周公之禮,隨之當眾挽婦人髮髻,宣告天下已為溫伯侯妻,惹得新帝大怒,削了長公主爵位,貶為庶人。

這一世,她還是這般,敢愛,便敢愛到極致,不計後果。

紫湘又道:“武狀元大人一大早便去溫伯侯府了,說是要給劉小姐討個說法。”有些顧慮,“聽說,劉大人帶了刀,風風火火便去找溫侯爺,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不打緊,溫伯侯是商人,最會談判。”

劉璟是武夫,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不比溫伯侯花花腸子多,他一個商人,能讓京都大小官員都對他退避三舍,有的可不只是錢財。

奸商一言,可不是浪得虛名。

“溫伯侯自然不用擔心,我是擔心他人。”紫湘中肯地道,“無奸不商,這鍋溫小侯爺怕是會讓人來給他背。”

果然,這鍋溫伯侯甩得很快,很幹脆利索,也不知溫伯侯是與武狀元大人說了什麼,定是蠱惑人心的洗腦之言,別說動刀動槍了,武狀元大人是笑眯眯地走出了溫伯侯府,方向一轉,去了羽和殿,與溫淑妃密談了半個時辰之久。

隨後,那日下午便有訊息傳開,說是宣王殿下要與武狀元劉府結親了。

哦,原來這鍋甩給宣王爺了。

訊息剛傳開,鳳容璃便怒氣衝衝地去了溫伯侯府,一副要將人剝皮抽筋的架勢。

“溫思染!”

不見其人,便傳來一聲振聾發聵的怒喊。

溫思染人逢喜事精神爽,正春風得意呢,翹著二郎腿掏掏耳朵:“嚷嚷什麼,沒大沒小!”

鳳容璃氣勢洶洶,雙手一撐,重重拍在案桌上:“你到底與那劉大人說了什麼?為何他會去同母妃說親?”

溫思染皺著眉頭,用兩根手指鉗著某人衣袖,甩開,撥了撥額間兩縷發,一副痞相:“說你對劉檬情根深種,非她不可啊。”

鳳容璃暴跳如雷:“我何時對她情根深種了?何時非她不可了?”便沒見過這般睜眼說瞎話的厚顏無恥之人!

“劉大人也這麼問我。”溫思染揚唇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笑得那是相當風流倜儻,說,“我就說那天比武招親的時候,你一眼就看上劉檬了,又怕唐突了佳人,所以才推我出來阻止他人肖想她。”

聽聽,聽聽,什麼叫扯淡!

若論臉皮,三國境內也無人可與大涼溫伯侯一較高下了。

“你——”鳳容璃氣結,一張俊秀的小臉都青了,憋了老半天,蹦出一句,“信口開河你無恥!”

罵溫伯侯無恥的人多了去了,他會在乎嗎?

溫思染眼角一牽,拉出一抹邪魅:“誰讓你推我上臺。”

鳳容璃咬牙切齒。

溫思染那廝笑得千樹萬樹桃花開,眼眸一眨一眨甚妖豔,拍了拍鳳容璃的肩,語重心長般說:“侄孫,外公教你一個道理,因果迴圈,出來混都要還的,自己種的惡果自己嘗。”

鳳容璃一巴掌甩開溫思染的手:“本王不喜歡,便誰也勉強不了本王。”那劉檬的長相他都記不住,要他娶回去當八王妃,他寧願剃了頭出家當和尚!

這倔脾氣!

溫思染不由得嚴肅了,端出了長輩的架子,鄭重其事:“小八,你試試看,劉檬雖然不是男人,不過她像男人。”

這理由,聽起來,沒毛病。

鳳容璃一聽就炸毛了:“誰說老子喜歡男人了!”

溫思染佯作深沉地思索了一番:“鳳十六大婚那天,你喝醉了酒,在花樓親口跟我說,你要嫁到星月殿去,給那小侍衛洗衣做飯的。”

鳳容璃面如死灰,生無可戀:“……”

溫思染一臉莊嚴凝重:“沒事,我不會歧視你的。”

他氣急敗壞,居高臨下地死死瞪溫思染:“老子再說一遍,老子不喜歡男人,只是老子喜歡的人是個男人而已!”

溫思染抬頭:“哦。”

“……”

這奸商一副抓到了別人短處便天下在手的表情。

鳳容璃心智還是比不過某人無恥,怒不可遏,像只被惹毛了的炸毛小獸,咆哮:“溫思染,老子要和你割袍斷義!”

溫思染故作頭疼,揉揉眉心:“你這麼不孝,淑妃侄女知道嗎?”

“……”

鳳容璃氣得拂袖而去。

“你為何亂點鴛鴦譜?”

溫思染一見鳳昭芷,立馬起身,黏在她身邊,歡喜得親了親她的臉,難得鳳昭芷沒有揍他,他就得寸進尺了,把佳人抱在懷裡。

溫思染解釋:“我只是推他一把,若是他與那冷麵小侍衛成了,皆大歡喜,若是不成,這桃花劫也只能他自己渡。”

鳳昭芷坐在他腿上,摟住溫思染的脖子:“萬一無心插柳柳成蔭了呢?”

溫思染心猿意馬,脫口而出:“那劉檬才瞧不上他。”

劉檬……

嗯,這兩個字是冰點。

鳳昭芷起身,環抱著手:“她就瞧得上你是吧。”

這醋酸,溫思染聞得那是神清氣爽,心裡洋洋得意得很,瞧吧,他家霸王花也有這般小女兒姿態啊。

心裡樂開了花,溫思染也要裝矜持淡定,拉了拉鳳昭芷的衣袖:“別惱了,沒有的事。”討好地牽她的手,又黏上去抱她,老老實實地撇清,“劉檬是知道我絕不可能會娶她,也知道他人奈何不得我,所以才借我當擋箭牌,她早便有了心上人,是金吾衛的副指揮,劉大人瞧不起那人,是以才比武招婿,我就是倒黴,被她相中了當出頭鳥。”

鳳昭芷詫異:“你怎知道這麼多?”

“劉檬同我說的。”

說完,某人臉上得意忘形的笑僵了,不好,又說錯話了,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立馬立正站好,一本正經地表忠心:“我和她一點都不熱,真的。”

“溫思染。”

溫思染條件反射:“在!”

鳳昭芷沉默了一下,她身量高挑,微微抬起下巴便能與他對視:“若是我什麼都不做,你打算怎麼收場?”

但是她做了。

她枉顧世俗,不惜將名聲敗壞,將終身那樣不管不顧地許給了他,甚至沒有大婚,沒有賓客,沒有禮聘,他只給了她一對紅燭,她醒來時,卻眉眼溫柔地告訴他:從今以後,我便是你老溫家的人了。

溫思染扶住她的腰,對她淺笑:“我便死皮賴臉讓你收了我,然後廣而告之,便說溫伯侯家有悍妻,絕不娶二女。”

這種事,他確實幹得出來。

鳳昭芷微微後仰:“巧舌如簧。”

“是句句肺腑。”溫思染收了笑,神色不撓,認真了,“十七,你何時給我正名?”

她笑著明知故問:“什麼正名?”

“大婚,拜天地,把你的名字寫進我溫家的族譜。”溫思染緊了緊手上的力道,把懷裡的女子抱緊了些。

她似真似假般戲謔口吻:“京都上下都說我自薦枕蓆恬不知恥,不怕本公主汙了你溫家的名聲?”

溫思染振振有詞:“也海溫家世代經商唯利是圖,早便臭名昭著了,還有什麼名聲可言,再說,溫家與我都是你的了,要怎麼敗壞隨你高興,還有,”他一臉憤慨,“是誰說你自薦枕蓆恬不知恥的?我要搞死他!搞到他三代破產、九族窮困潦倒!”

鳳昭芷大笑,一把抱住溫思染的脖子:“等我腿傷養好了,我便同你回也海本家拜堂。”

溫思染眉開眼笑了。

第二天,市井有傳聞,說是溫伯侯親口承認了,自薦枕蓆的是他自己,是他死皮賴臉地求著頤華長公主收了他的,並且放話了,誰敢說他溫家的人,搞!往死裡搞!溫家的手段知道吧,一夜間搞得夏和首富張家連粥都喝不上,那可不是傳說。

於是乎,看戲群眾三緘其口了。

再說宣王殿下與劉家小姐的婚事,說是劉武狀元連日子都相看好了,溫淑妃娘娘也請了太常寺看了日子和生辰八字,本是板上釘釘的一樁美談,不料宣王殿下不同意,死活不點頭,還言明他絕不娶妻,不然就剃度出家。

這下,關於宣王殿下有恐女症龍陽癖的傳聞更加沸沸揚揚了,甚至太醫院有小道消息傳開,說是宣王殿下有隱疾,無法與女同房。

這流言一出,溫淑妃直接便病倒了,並且,開始絕食!別說進膳,便是一滴水也不喝,想來淑妃娘娘這次是鐵了心要給宣王殿下娶妃了。

整整兩日,溫淑妃娘娘滴水不沾,身子病如山倒,不過才兩日,便瘦了一大圈,太醫院每隔一個時辰便去羽和殿問診,藥是開了,只是別說溫淑妃不喝,就是強行灌了下去,也全數又吐了出來。

這可怎麼是好?

宣王殿下在淑妃榻前跪了兩天,第三天早上,他紅著眼,神色憔悴地去了星月殿。

古昔抬頭,瞥了一眼急步走來的鳳容璃,便又移開眼,面色如常。

他走到他面前,沉默了許久許久:“我母妃給我相了一門親事。”

一開口,嗓音嘶啞,濃濃的倦怠與疲憊。

古昔斂著眸:“嗯。”側臉輪廓,一如既往地冷沉。

鳳容璃抿了抿唇,毫無血色,他也兩日沒有吃喝,搖搖欲墜地站著,背脊卻挺得筆直筆直,說:“是武狀元府劉家。”

“嗯。”

還是那樣,他一點表情都沒有,一點喜怒都沒有。

鳳容璃死死咬著唇,許久未眠的瞳孔裡紅血絲遍佈,他便不偏不倚地盯著古昔,啞著聲音問古昔:“你就沒什麼說的?”

他想了想,斂目,毫無半分波瀾地道:“祝殿下與王妃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鳳容璃大笑一聲,眼底濃濃諷刺,自嘲,自笑,“你分明知道——”

古昔打斷:“你只是一時迷惑。”

這麼冷漠無情的話,他怎麼可以說得這樣輕巧,這樣連一點感情與表情都不帶。

鳳容璃冷笑:“本王還不蠢。”眼底,似有若無的落寞,還有自我諷刺的荒涼,笑了笑,良久,目光炙熱地對視古昔波瀾不驚的一雙眼。

“古昔,我最後問你一次,”他問他,“我娶別的女子也可以是嗎?”

古昔沒有猶豫,便要開口,卻被鳳容璃搶先開口,有些慌張、不確定,卻異常堅定:“別急著答我,別輕易開口,你說什麼,我都會當真,所以,稍微想一想再告訴我,就當是我求你。”他把姿態放得這樣低。

他還是沒有想,毫不遲疑:“你與別人如何,我無權干涉。”口吻,神色,都不曾有半分變化,語落,他轉身便走。

留身後的少年踉蹌地後退著,扶著圍牆,臉色慘白如紙,待重重喘息平復,再抬頭,那人已走遠,視線裡只餘黑色的衣角,和他的人一樣,他的衣服也總是這般沉重冰冷的顏色,千篇一律從來不會有半分柔軟。

鳳容璃衝著古昔的背影大聲吼道:“你他媽的當日為什麼要去平沙寨。”

前頭的人,已走遠,沒有停下步子。

後面的少年紅著眼,像發瘋的小獸般嘶吼:“還不如讓本王死在那裡!”

戎平軍少將軍古昔,年少成名,以老成持重冷若冰霜為外人道,傳聞,他父親古右將軍戰死沙場時,古昔守靈三日也未曾掉過一滴眼淚。

這樣的人,不是無情,便是將感情深埋。

鳳容璃自嘲地笑笑,轉身,趔趔趄趄地回了羽和殿。

他端了一碗粥,走到溫淑妃的榻前,紅著眼,哽咽:“母妃,您用膳吧。”

溫淑妃背對著他,肩膀微微在顫抖。

作為母親,何嘗不知道他所想,可是作為母親,她除了出此下策也別無他法了。

“母妃,兒臣知錯了,兒臣知錯了。”他雙膝跪下,咬著唇,隱忍著將氣息壓抑,聽著似乎也那般平靜,他說,“我不要那人了,他不是我可以要的人,母妃,兒臣知錯了……”

溫淑妃捂著嘴,輕聲嗚咽著,拼命隱忍,隱隱青筋的手臂顫抖得厲害極了。

他跪在地上,手裡端著滾燙的粥,燙得手指通紅卻毫無知覺。

他如鯁在喉,說:“母妃,兒臣答應您,您讓兒臣娶誰都行,只是,請您保重身體。”

天家八子,他曾是先帝最寵愛的皇孫,是首富也海溫家的外孫,是執掌六宮的淑妃之子,受盡了寵愛,不曾受過半點磨難與委屈,嬌縱著長到了方知情愛的年紀,也許是他的前半生太順風順水了,所以,紅塵情愛便註定要給他重重一擊,將那未受過的苦,一次嚐個遍。

溫淑妃撐著身體坐起來,接過鳳容璃手裡的碗,忍著眼淚一口一口吞下去,抬頭,拉著他的手:“皇兒,你沒做錯,是緣分錯了。”

鳳容璃咬著牙,一聲不吭,一滴淚砸在了碗裡。

次日,溫淑妃向國師大人請旨賜婚,宣王鳳容璃與武狀元金吾衛都督劉璟之女劉檬締結姻親,於七月完婚。

本是喜事一樁,卻一波三折,眾人笑談皇家之事,誰又管這樁婚姻裡誰笑誰哭。

是夜,亥時三刻,夜半三更正入夢,最討厭的是什麼,有人來敲門!

“王爺,王爺!”

“王爺!王爺醒醒!”

楚牧一睜開眼,暴跳如雷:“大晚上的吵什麼吵!再吵本王剝了你!”

這恐嚇人的語氣與措辭,與世子爺一個樣。

若是別的事,華支壓下了便是,可是……華支壯著膽子:“王爺,是世子爺回來了,說現在就要見王爺您。”

楚牧一個打挺:“什麼?!”

欽南王這暴脾氣遇上他寶貝兒子就沒脾氣了,不到片刻時間,楚牧外裳都沒穿便起身前去。

楚彧風塵僕僕,站在王府門口。

楚牧擔憂他身子:“彧兒,你怎麼不進來,杵在門口做什麼?”

“我路過,馬上就走。”

走?去哪?

當然是皇宮星月殿。

“……”多日不見,他這個當爹的大度,就不計較了,關心地問,“彧兒,你怎麼回來了?太子冊封大典呢?可還順利?”

楚彧不回答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

菁華代為轉述:“王爺,世子爺在冊封前夜便出了西陵。”真的,他沒有一點告狀的意思,反正告狀也沒用,又不是國師大人。

楚牧一聽就吹胡子瞪眼了:“胡鬧!”他義正言辭,“涼都什麼事都沒有,你這麼急著趕回來做什麼?”

楚彧不冷不熱:“我想她便回來了。”

“……”

她,當時是指星月殿裡那位。

這理由,也是讓楚牧憂傷,不由得苦口婆心了:“西陵正當換儲,你也太兒戲了,兒女私情江山社稷也不掂量一下再——”

楚彧面無表情,打斷:“不用掂量,阿嬈最重要。”

“……”楚牧覺得自己有點自找沒趣,不想說了。

“我問你,是誰構陷我家阿嬈?”楚彧的臉色,說冷便冷了,隱而不發,不怒自威,自有一股與生俱來的強勢。

楚牧驚:“你知道了?”他這風塵僕僕的樣子,分明才到大涼。

菁華解釋:“王爺,世子爺沿路教訓了,”細想了一下,數了數,道,“七夥詬病國師大人之人。”

一旁的華支暗想,果然是父子,護短的本色,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如出一轍啊。

楚彧不耐煩,追問:“是誰?”

若是讓楚彧知道,依照他的脾氣以及對蕭景姒的維護,恐怕會有一番腥風血雨的**,楚牧細思後道:“蕭景姒自己會處理,你大可不必操心。”

楚彧不同意:“阿嬈只收利息,我要連本帶息。”他極度不耐煩,催促,“誰?”

楚牧翻了個白眼:“雲曦殿,蘇暮詞。”

剛說完,楚彧轉身就走,片刻都不停留。

楚牧當真覺得,他這欽南王府就算是孃家,也是最不討上門女婿留戀的孃家。

咚——咚——咚——

子夜三更,雲曦殿外,一輪月圓,半扇落在井中,接天一色。

腳步聲急促,從殿外而來,是端妃蘇暮詞的貼身侍女素綢。

“娘娘,已經都打點好了。”

蘇暮詞在殿中來回踱步,見素綢進來,連忙問道:“夏和那邊呢?”

素綢回道:“也傳書了夏和,只要出了大涼境內,便會有人來接應我們。”

蘇暮詞松了一口氣,張望了一眼紙窗外:“現在,什麼時辰了。”

“回娘娘,已經子夜了。”

“時辰近了。”

似自言自語了一句,蘇暮詞折回屋裡,取了披風與維帽。素綢將床榻下的包袱取來,主僕二人腳步匆匆便朝寢殿外走去。

“嘎吱——”

門推開,映入眼簾一副清雅的容顏,咣的一聲,蘇暮詞手裡的包袱掉地,她驚慌失措地後退了幾步,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著門口的女子。

能讓端妃蘇暮詞這樣害怕之人,便只有國師蕭景姒。

她笑,看了一眼地上的包袱,淡淡問“端妃娘娘這是要去哪?”

“國、國師大——”

紫湘上前,一個手刀便將蘇暮詞的侍女敲暈了,隨即,轉身關門,落鎖,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

蘇暮詞心頭咯噔一下,臉色唰的就白了,下意識地挪動步子後退:“我還以為天衣無縫的,還是沒能躲過你的眼睛。”她退至門簾後的屏風,無路可退,聲音裡有幾不可聞的顫音,“我大哥死時我便猜到了,很快就會到我的。”

所以,她兵行險招,陷蕭景姒被天下詬罵,本想藉此絆住她,卻不想即便她真為妖,也無人能牽制她。

事到如今,她的後果,不堪設想。

蕭景姒慢悠悠的步子,不急不緩地逼近,淡漠清雅的一雙眸,一如往常的平靜而清澈。

“託了你那一身醫術的福,我本想留著你的,只是,你卻沒有安分守己地為自己留一條生路,蘇暮詞,”她眯了眯眼角,輕聲念道,“自作孽,不可活。”

沒有半點殺氣,心平氣和,卻字字都讓人膽戰心驚。

蕭景姒啊,她總是這樣,做什麼都不動聲色,不瘟不火,即便是殺戮。

背部抵在金屬雕鏤的屏風上,堅硬的稜角撞得生疼,蘇暮詞咬緊牙關,手緊緊抓著屏風的邊緣,將精緻的下巴抬起:“我是大涼的宮妃,即便是一品國師,你也斷斷不能殺我,我若是死了,天下悠悠眾口,你也別想好受。”

普天之下都在傳,國師為妖,這般風口浪尖,她若死了,蕭景姒妖女佞臣之名,勢必要被全天下詬罵。

她好似漠然置之,只道:“天家的王爺我都敢殺,你,不過是個宮妃。”

蘇暮詞眼皮猛地一跳,是啊,有什麼是蕭景姒不敢做的,敏王不就是被她斬殺的,朝臣誰又敢說什麼。

心口狂亂地猛跳,她怕了,終於知道她惹了一個怎樣的人,額頭大汗淋漓,手指緊握,掐進了掌心的皮肉,她佯作鎮定,大聲道:“本、本宮一沒造反忤逆,二沒觸犯宮規,你憑何殺我?”一開口,聲音顫抖。

知道怕了?

人啊,總是不見棺材,就不會落淚的。

蕭景姒笑:“誰說我要殺你?”燭火被垂簾擋住,昏昏暗暗的一層冷色融進她眼裡,她不疾不徐的語速,娓娓敘述,“蘇家家道中落,兄長含恨而死,端妃不堪一人苟活,懸樑自盡。”

蘇暮詞瞠目結舌:“你、你——”

她悠悠接過蘇暮詞磕磕絆絆的話:“關於你蘇氏端妃的史書記載,是一筆還是兩筆,是我說了算,我說你是懸樑自盡,也不會有誰會置喙一句,你要知道,我要殺你輕而易舉,不管是讓你揹負造反忤逆、觸犯宮規的罪名轟轟烈烈千夫所指的死,還是清清白白悄無聲息的死,我都有很多辦法。”

不是警告,也不是恐嚇,是事實,如今的大涼,如今的朝堂,蕭景姒要弄死一個人,有千方百計,明目張膽也好,不動聲色也好,她都有這樣的能耐,也有這樣的權利。

垂死掙扎,亦徒勞無益。

蘇暮詞身子一軟,靠著屏風緩緩滑倒在地,牙關顫抖:“別、別殺我。”她藉著最後一絲理智,與蕭景姒談判,“鳳傅禮手裡的白木香你還沒到手,那四味藥不全,楚彧的心疾斷不會好,他的病若是犯了,只有我,只有我可以保他一時無虞。”

這是她最後的籌碼,畢竟,蕭景姒只有楚彧這一個弱點,她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一身醫術。

只是,蕭景姒不為所動。

“你的師父長白醫仙,現在便關在大理寺。”

蘇暮詞募地瞪大了眼:“你怎麼找到他的,我分明——”

涼涼嗓音打斷她:“我若是要找一個人,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挖出來。”

她分明刻意讓她師父隱匿行蹤的,還是逃不過蕭景姒縝密的心思與她隻手遮天的能耐,蘇暮詞冷笑一聲,面如死灰。

“是你自己動手?”蕭景姒後退了一步,從紫湘手中接過白綾,纏繞在手中把玩,淡淡而語,“還是我讓人送你一程?”

“呵呵。”

蘇暮詞苦笑,踉蹌地起身,雙手哆嗦地伸出去。

蕭景姒鬆手,有些絲絲清涼的白綾飄落在蘇暮詞掌間,她雙手顫抖得幾乎要握不住,拖著沉甸甸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木椅,搖搖欲墜地站上去,將手中白綾丟擲,繞在橫樑之上。

抓著白綾的手指泛白,指甲充血,掐破了的掌心上的斑斑血跡沾染在白綾上,迅速便暈開幾朵細小的紅色花斑,她咬破了唇,死死盯著自始至終都冷眼相看的女子:“蕭景姒,上天眷顧你多少,便會磨難你多少,你不會得意到最後的,我會在地府詛咒你。”

“詛咒你得楚彧一人,被天下人負盡。”

話落,她將脖頸懸在白綾上,閉上眼,踢倒了木椅……

“嗯嗯……”

痛苦的輕吟聲漸弱,女子掙扎揮舞著的手緩緩垂下,指尖間,有血液滲出來。爭了這麼久,恨過,怨過,不甘過,也都結束了,終究是一敗塗地。

“咣!”

門驟然應聲而開,一陣風刮來,女子長長裙襬被捲起,風刃襲過,那白綾突然斷裂。

蘇暮詞重重摔下,烏黑的臉瞬間便漲紅,她捂著脖子大力地咳嗽,怔怔地抬頭,一開口便淚目:“楚、楚彧……”

蕭景姒穆然回頭,楚彧便站在她身後,她的楚彧歸來了。

她脫口輕念:“楚彧。”

他走到她跟前,牽住她,開心地喊:“阿嬈。”看了許久他家阿嬈的臉,才轉頭,對上蘇暮詞怔忡的視線,他眼神驟然冷冽刺骨,“你這個惡毒的女人,竟敢詛咒我家阿嬈,我告訴你,沒有上天,也沒有地府,這世界,強者為尊,只有你這種手下敗將才會可笑又可恥地以為是天命所為,成王敗寇,你是死有餘辜。”

蘇暮詞僵硬地一動未動,殷紅的眼瞳裡,有滾燙灼熱的液體奪眶而出。

原來,他不是來救贖她,而是來判決……

也對,他怎麼會救她呢,這個男子從來看都不會看她一眼的。

蕭景姒問:“你為何打落了她的白綾?”

楚彧道:“阿嬈,你還是太善良了。”他看蕭景姒時的眼,傾盡溫柔,那樣小心翼翼地拂著她的臉龐,可轉眸,眼睛裡卻冷漠得傷人,看著蘇暮詞,“她幾次三番害你,死太便宜她了。”

蘇暮詞笑,看著那一雙冰凌般冷漠的眼:“你想要我怎樣?”她倒想看看,楚彧為了蕭景姒可以喪心病狂到什麼地步。

他牽著蕭景姒的手,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狼狽的女子,幽幽啟唇:“讓你嚐嚐什麼是生不如死。”

楚彧帶著蕭景姒離開了雲曦殿,蘇暮詞被楚家軍押進了永延殿,她恍恍惚惚,似乎被灌了什麼東西,有些耳鳴,月色很好她卻什麼都看不清,只聽見永延殿外的腳步聲一陣又一陣,還有男人渾厚冰冷的聲音。

“世子爺有令,嚴守三天,不準讓任何人靠近百米之內。”

“末將領命。”

回聲亦振聾發聵。

蘇暮詞被推進了永延殿裡,殿門被鎖上了。

月色依舊靜好,一盤圓月,有淡淡光暈縈繞不散,模模糊糊的影子,在樹下斑駁跳躍,沿路的觀景林中的各色花兒落了一地瀲灩色。

蕭景姒任楚彧牽著手,緩緩走在鵝卵石上。

他一雙眼便沒移開過她的臉,似乎心情很好,目光溫柔得一塌糊塗:“阿嬈,累不累?要不要我抱你回去?”

蕭景姒搖頭,說:“我不累。”

“可是我想抱你。”湊過去,親了一下她的臉,楚彧便將蕭景姒打橫抱起,然後滿足歡喜地揚了揚唇角。

蕭景姒摟住楚彧的脖子,在他懷裡抬頭看他:“你不在西陵沒關係嗎?”

楚彧搖頭說無礙:“菁雲有兩百年道行,若是連西陵那群人類他都應付不來,我要他那只紅毛兔子作甚?”

蕭景姒總覺得他家楚彧對許多人都不太友善,除了她一人,其他越是親近的人,楚彧就會越是由著性子,若是不熟識的人,他根本理都不會理。

她隨口問:“那你何時回西陵?”

楚彧腳下一停,抱著她站在月下,一臉愁雲:“阿嬈,我回來你是不是不開心?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想我,一點都不在乎我?”眼底月色光華暗了暗,他有點幽怨地說,“我回來了你都不高興。”

患得患失的毛病一直不見好呢?

蕭景姒摟著楚彧的脖子,湊上去咬了他一口:“不準胡思亂想。”

他怔了一下,然後笑了,眼底月華溢彩,容顏傾城,他眼底女子的模樣也是好看,歡喜地將臉湊過去,軟軟的嗓音:“阿嬈,我喜歡你咬我,你再咬一下。”

她笑著,聽話得很,便在他唇上又咬了一口,用了些力道,他嫣紅的唇上留了兩個小小的齒印。

楚彧心裡軟得一塌糊塗,笑眼迷離:“阿嬈,我好想好想你。”他期許得問,“你想不想我?”

蕭景姒點頭:“嗯。”

他低頭便含住她涼涼的唇,舌尖滑進她唇齒,重重吮吸、舔舐,她閉上眼抱著他的頭,手指插進他髮間,用力回應,與他唇舌糾纏。

一吻罷,她再睜眼,便躺在了星月殿的榻上,楚彧壓在她身上,一雙妖嬈的眸炙熱地盯著她。

那眼神,情慾毫不掩飾。

蕭景姒哭笑不得:“楚彧,以後不準你隨便催動妖法。”

是他急色,忍不了這幾步距離。

楚彧有些羞赧,伏首在她肩上,說:“距離近,不打緊。”咬了咬她耳朵,啞著嗓音可憐兮兮地說,“阿嬈,我很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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