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手指覆上眼簾,昏昏沉沉的意識忽然就清醒過來了。
“誰?!”
手指抽離而去,她睜開雙眸,慌亂地眨動幾下,才緩緩適應了光線,看清了眼前人的輪廓——銀色的發,面容由於背光顯得有些陰沉,單薄的肩膀和纖細的手臂……離她不遠。
是人?魔女家族的,還是……這裡怎麼會有……
“你差點就要被完全不美好的毒蟲撕咬吞噬了。”他說著,抬起自己的手,那手在幽暗的環境下依舊顯得白皙無比,只是指尖沾染上了不明的粘液,破壞了美感。
剛才閉上眼睛時感受到的那隻手!
感受到她眸中的兇光,他將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你是什麼人呢?在這樣的夜晚,出現在這裡,而且……”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但是反應過來也沒有什麼動作,該看的不該看的應該都被看到了。她不在乎……已經淪落到這種地步,也不需要在意仁義廉恥那些規矩。
“啊——你不知道,這裡是我的地盤嗎?除了我,沒有人會踏入這裡。”墨綠色的眼眸眯了一下,手往遠處揮了揮,示意這麼大一片區域的歸屬權。
她面不改色地看著他,只是眨了眨眼睛。
銀髮的少年覺察到不對,俯身湊近檢視她的臉色和眼神。並非毫無血色,並非無神,只是那樣平靜。那樣平靜地,與他對視,似乎毫不意外,毫不在意。
對彼此的身份已經有了一定的預估。對於她而言,這裡是魔女家族的禁地。於他而言……那麼,只可能是這樣了。
“你又是誰?”
在他猜測她是否傷了喉嚨需要喝水時,她的嘴唇微張,這樣問道。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踏入這片區域。除非像她這樣被嚴厲懲罰驅逐的魔女,除非……在這片危險的領域之外,是什麼呢?通向自由的希望嗎?
豐富的魔力殘餘,滋養著這片土地,即使是攜帶著充足魔藥的魔女,也很難隻身一人安全地穿越禁地。她現在只是過分弱小,所以遇到的只是相對普通的生物。如果使用魔力,會招惹來更加麻煩強大的存在。從心底裡本能的畏懼感,不是毫無緣由的。或多或少,聽聞過禁地的事情,那是告誡所有魔女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踏入的地方。
她就這樣,偷偷藏著一瓶魔藥,身著破爛的衣袍,此外再無他物,被族人拋棄在了這裡。
只是因為荒謬的理由,只是因為——她不純的血統。
不必思考過去是否也存在像她這樣的混血兒,是否也落得這般境地。她只知道自己還活到了現在。身邊還有個奇怪的人。
“你知道這片領域,是如何稱呼的嗎?”沉默了一會兒,他說。
清亮的眉眼,精緻的面容,即使背對著稀薄的月光,陰影依舊掩蓋不住美麗。
她只是安靜地平躺著,看著他的唇瓣開開合合,聲音逐漸變得熟悉:
“‘天泉之地’。月妖一族,一直是這麼稱呼的。很美的名字,但是沒有人嚮往。我們都知道,在另一側,是傳聞中的魔女的領地。你從那裡來。”
肯定的語氣。
是啊……但不再是了。
感覺到疲倦,即使剛才似乎昏睡過。又眨了一下眼眸:“我不屬於魔女。”
“你是專程來見我的嗎?”盯著她一會兒,他突兀地問。
“哎?”
“這裡是,我的地盤。”他重複了一遍,注視著她,似乎想得到更多的資訊,“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冒著危險?”
“我,我被……”她噎住了,不想對剛見面的人說這些。說自己被拋棄了,被驅逐了,因為自己的出生被認為是恥辱和罪孽。
沒有敵意,至少暫時沒有敵意。不想要,破壞,這樣的場景,讓美好的幻象保持久一些,不必這麼快墜落下去,逃不開多年的夢,逃不開狹小的黑暗。
不想說。
這樣算是,誤會了?好奇怪的人。
指尖不知何時變得乾淨清爽,似乎只是泡沫一樣的東西。他頷首,思忖著:“只有我來到了這裡,也或許是命運牽引著你前來。你身上,有熟悉的感覺。你的身份是什麼?”
“……我叫鎖令。”一位魔女長老的孩子。沒有被賦予任何名聲。即使名字也很久不曾聽過了,回想起來不禁產生懷疑:那真的是給自己的名字嗎?這樣的存在,算是什麼身份呢?什麼也不是吧。完全不被承認的存在。
難熬的沉默。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嘆了口氣,“我明白了。你運氣不錯,我剛進食完畢,還有剩餘的力量,修復了你的身體。”
她睜大了雙眸:“我的身體……”
她撐著身子想要起來,但是她一動,身上草草覆蓋的遮掩物便滑落一邊,露出光潔無暇的肌膚。她只是無措地檢視著自己的手臂和大腿,燙傷和腐蝕的痕跡,竟然像是不曾存在過,無數次撫摸過的粗糙感也消失了。
太陌生了。
這具軀體……為什麼……這不屬於她。那個只能夠在狹窄陰暗的空間裡依靠投食存活的孩子,不會被儲存得這樣完好。不會被庇護。不會被在乎。
這對他來說,有什麼好處呢?需要她做什麼?
給予她食物和水維繫生存,交換的是她的軀體的使用權。只要她還活著,就需要承受一切實驗的結果。
他救了她,期望的是什麼呢,魔藥嗎?她也只剩下半瓶了。如果發現她沒有價值了,那麼也會像魔女家族的人一樣,充滿嫌惡地拋棄她。因為她是不被需要的,生來就……
銀髮的少年早已移開了目光:“我的名字是月千憐,遠離月妖的領地,躲避紛爭和憐憫,獨居在這裡。既然命運把你帶到我面前,接受了我的饋贈,你也無處可去,就與我結姻吧。”
她咬了咬唇,默默地把名
字記在心裡,但是沒有明白:“你,要我做什麼?”
他的側臉非常好看,語氣似乎漫不經心的,“未來,請成為我的妻子。”
“為,為什麼?”
他很自然地湊近,埋首於她的頸窩,目光微亮,然後閉上眼眸:“熟悉的感覺。但是現在的你,還很年輕。鎖令……是好聽的名字。不該隕落,你是魔女與月妖的結合,史無前例的存在,獨一無二的鎖令。我也需要,你的力量。”
緊繃的身體緩緩放鬆,感受著陌生的呼吸噴灑在頸窩,輕輕柔柔的,眷戀從容。
“你知道我的身份?”
“你是鎖令。”
禁忌的兩個種族的結合,誕生下來的孩子,幸運地存活到了現在,而且,被他遇到了。敏銳的感知力,探查出流淌的血液之中的不安,奇妙的融合。如果好好培養,會成長為叫人驚豔的出色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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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太過保守了嗎,拘謹地約束在那些規則之中,不符合的就抹殺掉。如果她不是長老的孩子,恐怕在降生的那一刻便宣告了終止。
吶……名字還是能夠看出一些端倪的,只是這是少數人才知道的秘密。她曾經是被愛著的,哪怕只有起名時的一絲寵愛。象徵著血統,象徵著身份,唯一的饋贈。
難得的熟悉感。對這樣一個初次見面的、無所歸依的孩子。原來是因為血統。
不過,也無所謂了。
“只是這樣,就足夠了嗎?”她愣愣地,思考了一會兒,以她過往的經歷來說無法解釋眼前的情況。只是口頭上親暱一些,就足夠了嗎?不用喂她喝奇怪的藥水,不用割開她的身體,不用捆綁著她丟進潮溼惡臭的洞裡,不用承受所有的痛苦嗎?
“可以的話請陪在我的身邊,作為一個尋常的妻子的義務。”
“一直在你身邊就好?”
“需要你的時候,我會喚你的名字。其他時間,你是絕對自由的。”
“時間是多久?”
“你想要知道的是需要你的時間,還是……約定生效的時間?無論是哪一個——”
“一生。”
“嗯?”
“只要你,不會傷害我的話,鎖令的一生,都交給你。聽說婚姻的話,是這樣沒錯?”
“……鎖令,謝謝你。”
“為什麼?”
“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呢,我很開心。遇見你很幸運。你會願意將力量借給我嗎?”
“我願意。月……嗯……”
“族裡的大家,是叫我‘千憐子’的。”
“千憐子!”
“哦,對不起,我說了謊……除了你,沒有人這麼叫我呢。我們都是被家族拋棄的存在,但是完全沒關係。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嗎?”
“只需要千憐子在就好了。”
“那麼我,也只需要鎖令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