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

瑟瑞勉強咬著嘴裡的木片,身體在寒冷和疼痛的雙重折磨中不住顫抖。

他的意識有些模糊,卻仍能感受到四肢被死死拴在木樁上的疼痛。

他的胸口和腹肌不斷摩擦著木樁,似乎這樣就能抵禦一些寒冷。

雪花落下,背部的疼痛一陣陣地來襲,火辣辣地提醒著瑟瑞目前的傷情。

但這都不算什麼。

最讓瑟瑞難以忍受的,是他正被綁在木樁上,被無數人圍觀的屈辱——他能感覺到背後站得整整齊齊的佇列裡,射來了一道道目光。

儘管那都是他的同伴。

空曠的雪地上,膚色白裡透紅的以賽亞臉色難看地站在佇列的最前列,跟其他人一起死死瞪著木樁——草,死娘娘腔,看什麼看。

拜恩和那個少爺兵縮在中排,低聲私語著什麼,不時向這邊看來——媽的,他們倆一定有姦情,比如互操屁股那種。

大嘴蒙蒂從左側探出頭來,張著一口大黃牙,焦急地向瑟瑞打著眼色——瑟瑞知道蒙蒂的意思,要他開口服軟。

但是……

瑟瑞心中一緊,想起他這幾天的遭遇,不禁捏緊了顫抖的拳頭。

開什麼玩笑!

奄奄一息的瑟瑞就這樣胡思亂想著,牙齒下的木片咬得更緊了。

乾燥的舌頭不小心擦過嘴裡的木片,隨著一聲微不可察的“唰”聲,他似乎嘗到了血的味道。

“你們這幫蛆蟲,都給我把頭抬起來好好看著!”

佇列的後方,副指揮官,外號“不熄之火”的泰倫德揹著他銀黑色的不動弓,冷冷地抱著雙臂,目光凌厲地掃過佇列裡的每一個人。

人群中的大嘴蒙蒂一個激靈,站得更加端正。

儘管他們在入選衛隊之前就是優秀的戰場老兵,但沒人敢對泰倫德的命令稍有不敬,一個個肅顏正色,目不轉睛地看著被綁縛著的瑟瑞。

“踏……踏……踏……”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緩緩地踏過佇列,在離木樁不遠的時候停下了。

眾人的目光集中到來人的身上,其中不乏敬畏和緊張。

“你還是不知悔改,是麼?”

那是“冰山”的聲音。

瑟瑞心中一動。

他頗有不甘地抬起頭來,向左側看去。

冰山——這是大嘴蒙蒂他們給那個惡魔起的綽號——這個高大健壯的壯年戰士走到他的身側,扭過頭冷酷地盯著他。

男人的頭髮上落滿了霜雪,卻絲毫不能動搖那股兇悍的氣勢。

他的手裡捏著一節長達數米的皮鞭,充滿了不正常的暗紅色,上面滿是專門做出來的倒刺。

“這是你們第一次作為指揮官,下派到前線帶領徵召兵作戰。”

“但你,刺頭,”冰山的目光向瑟瑞掃來,滿臉嫌惡,他的嗓音在寒冷的空氣中冷冷響起:“今天我才知道,你簡直是我二十多年裡所帶過最爛、最糟、最噁心、最混蛋、最沒種的兵痞。”

“從頭到腳都寫滿了恥辱。”

“讓你去當徵召兵的指揮官?簡直丟盡了白刃衛隊的臉。”

那一刻,怒火和憤懣同時襲上瑟瑞的心頭。

“呸!”

瑟瑞憤然抬頭,一口吐掉了嘴裡幾乎被咬斷的帶血木片。

“恥辱?丟臉?”

“省省吧,冰山,你早就看我不順眼了,”瑟瑞高昂著頭顱,帶著壓抑的怒意譏諷道:“我知道,今天你就是想找個由頭抽我一頓,然後把我趕出去,不是麼?”

此話一出,佇列裡頓時一陣譁然!

然後傳來數之不盡的竊竊私語。

“啊,小妞們,真有活力啊!”佇列的左後方,教官多米尼克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笑眯眯地開口:“別擔心,一會兒你們有的是時間討論——晚訓多跑二十圈怎麼樣!”

像是有人掐斷了聲音的傳播似的,佇列瞬間安靜下來。

一時間,空地上只能聽見速率不一的呼吸聲。

場中的注意力轉移回到瑟瑞和冰山的身上。

“怎麼,”冰山的眼神一肅,冷冷地盯著瑟瑞,“你對我有意見?”

瑟瑞看著地上帶血的木片,咬緊牙齒,皺起眉頭。

他冷哼一聲。

冰山眯起眼睛。

瑟瑞神色不善地看向冰山:“上了戰場,你派給蒙蒂的是一隊精銳狙擊弩手,以賽亞在第一線的輕步兵衝鋒隊,卡洛斯有他的重劍步兵隊,連‘慢吞吞的希瓦’都帶著重騎兵在佇列裡著甲待命。”

冰山冷哼一聲。

“而我呢?”瑟瑞滿臉憤恨地看著冰山:“戰爭在即,你卻故意分配給我那個最爛、最糟、最垃圾的小隊——輜重營的運輸隊!裡面有一半的人連武器都沒碰過幾回!”

冰山冷冷地盯著他,緩緩握緊了拳頭。

“我明明是新兵裡最強的那個人,比他們所有人都出色!”

“我是衛隊裡最鋒利的尖刀,最好的兵!”瑟瑞把下巴按在木樁上,不忿地喘息著,聲音突然提高:“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下一秒,瑟瑞猛地抬起頭,死死瞪著冰山!

“派給我一堆廢物,故意打壓我??”他的臉上是滿滿的不甘:“說實在的,倫巴指揮官,我知道你討厭我,但我至少還對傳說中的白刃衛隊,抱有最後一絲幻想。”

冰山一言不發地看著瑟瑞,目光複雜。

在泰倫德的冷酷眼神和多米尼克的不善笑容下,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半晌之後,冰山冷哼一聲。

“所以,作為我‘最好的兵’,”冰山的話語裡彷彿藏著一塊多年的寒冰:“在遇襲的時候,你就把屬下當作送死的誘餌,任他們自生自滅,自己則躲在暗中伏擊敵首?”

瑟瑞咬緊了牙齒。

“靠著那些連劍都沒揮過幾次的廢物,我能怎麼辦?”瑟瑞狠狠地扯了扯自己被綁縛的四肢,怒笑一聲:“犧牲弱者咬住敵人,派出精銳擊潰強敵——這不是我們北地的經典戰術嗎?”

“而靠著這個戰術,我幹掉了那個領頭的獸人,最終保住了那車輜重,”他不甘示弱地道:“我打贏了,就這麼簡單。”

旁觀的泰倫德冷冷地哼了一聲。

冰山的眉毛在緩緩地抽動,彷彿有人在他的臉上割了一刀。

“你還是不明白,”冰山的聲音似乎很疲憊:“你到底在哪裡犯了錯。”

瑟瑞搖了搖頭,怒哼一聲。

“犯錯?”他咬牙切齒地道:“就是你塞了給我一堆沒用的垃圾,指望著我低頭服軟?”

“沒門兒!”瑟瑞狠狠地吐出一口唾沫

“好好看著!我用手上的垃圾創造了奇蹟!擊退了整整二十個獸人!”

“所以你只能沒事找事,硬找我的茬兒,”瑟瑞倒在木樁上,冷哼道:“我早就看透你了,卡斯蘭·倫巴,所謂的國王親衛隊長,我早就看透你那副排除異己,虛偽至極的貴族嘴臉了!”

他的聲音在空地上迴盪,傳進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佇列裡,大嘴蒙蒂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腦門,一臉痛苦和懊悔,嘴唇快速張合。

他的朋友們都知道,那是他在無聲嘟囔著“完了完了完了”。

但此刻,他們的上級,無論是泰倫德還是多米尼克,都無暇去理會蒙蒂的失態。

佇列的最後方,多米尼克教官揹著雙手,低頭嘆出一口氣,泰倫德則臉色鐵青,怒意勃然。

“聽著,”冰山沒有理會瑟瑞的出言不遜,但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因為你的命令,你的小隊只有四人存活,還有一人殘疾。”

“他們都拒絕再回你的麾下。”

“哦,那真是求之不得,”瑟瑞吐出了一口氣,一臉的如釋重負:“我也奉勸你一句:打仗可別指望他們。”

冰山的表情越來越冷,目光沉重:“這就是你的答案?”

“這是戰場,總得有人死,”瑟瑞說到這裡,冷笑著搖搖頭:“接受不來現實的懦夫,或是戰力跟不上的弱者,還是早點離開的好。”

冰山沒有再說話,他的眼神投射在雪地上,久久不移。

場中迴歸了沉默。

唯有寒風呼嘯。

直到瑟瑞冷哼著,再次開口:

“而我告訴你,冰山,無論你想怎麼整我,哪怕把我放在最爛的部隊去送死,我也能活下來……”

但他被打斷了。

冰山,這個強壯高大的男滿面怒容,斷然開口:“你犯下的最大錯誤,刺頭!”

只見冰山緩緩地抬起頭,拿著皮鞭的手一下一下地顫抖著,眼神裡盡是怒火:“就是你不該吐掉那塊木片。”

瑟瑞微微一怔,看向地上那塊被他吐出來的木片。

下一秒,冰山手上那根足足六米長的倒刺鞭,就瞬間動了起來!

“呼!”

風聲凌厲。

鞭子在空中甩出一個恐怖的圓環!

“啪!”

刺耳的爆響。

還沒等瑟瑞反應過來,撕裂的劇痛,就從赤裸的背上突然炸起!

瑟瑞有種錯覺,他背上的皮膚,在那一刻被生生撕開了。

草!

瑟瑞抱著木樁,瘋狂地抖動著,他死死咬住牙齒,鮮血甚至從齒縫裡滲出,卻依舊忍不住從喉頭裡發出痛苦的悶哼。

全身的肌肉都在抗議,即便在寒冷的冬日裡,他的額頭也不住滲出汗水。

他痛得幾乎無法思考。

多米尼克教官的聲音在佇列後響起:“第十九鞭!”

佇列裡的數百人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表情各異。

瑟瑞幾乎要把牙齒咬崩了。

但他還是顫抖著,艱難地抬起頭,不願向冰山示弱。

可他抬頭的瞬間,就微微一愣。

那個瞬間,他看見正值壯年的冰山緊緊皺著雙眉,臉部的肌肉在寒風裡微微顫抖,皺紋明顯。

一向冷漠嚴酷的冰山,此刻的目光裡卻充滿了深深的沉痛和失望。

“也許我也錯了。”

冰山的語氣悲哀而疲憊:“也許我從一開始,就不該對你抱有那麼高的期望。”

“瑟瑞·尼寇萊。”

他低沉地道:“你這個蠢貨。”

趴在木樁上喘息著的瑟瑞怔住了。

下一秒,冰山再次掄動手上的鞭子!

“呼——”

但來襲的,不是記憶裡那條長滿倒刺的皮鞭。

而是一道漆黑的猙獰槍刃!

龍霄城,英靈宮,“隕星者”尼寇萊面對著敵人,輕輕地眯起眼睛。

二十多年前的記憶飄然遠去。

戮魂槍刺破空氣,直取隕星者的眼睛!

“鐺!”

金屬碰撞的銳響。

斷魂之刃從半途殺出,與槍頭交錯而過。

槍頭微微一震,以毫釐之差偏過尼寇萊的額頭。

鋒利的槍刃甚至帶走了他的一絲頭髮!

但隕星者卻連眼皮都未曾移動。

似乎剛剛掠過他眼前的根本不是兇名赫赫的戮魂,只是一把破銅爛鐵。

戮魂槍刺空的瞬間,逃過一劫的尼寇萊猛踩雙腿,急速前衝。

“呼!”

他身上的輕甲和衣袍掠過空氣,刀刃跟隨著腳步直線突進。

隨著隕星者的突進,敵人的形象在視野裡慢慢放大!

那一刻,他的眼裡只有那個白髮蒼蒼的敵人!

儘管他已經不如以往高大。

也沒有過去健壯。

而且……

已經站在了自己的對面。

冰山。

那個瞬間,尼寇萊的心中燃起無名的怒火。

冰山!

卡斯蘭·倫巴沉穩地回抽槍桿,右手捏上戮魂槍三分之一處,槍桿拖在身後,瞬間變成一段短槍,握劍也似地面對來襲的尼寇萊。

兩人越來越近,幾乎觸手可及。

尼寇萊的刀光閃爍,直劈卡斯蘭的脖頸!

而卡斯蘭的槍刃也直指尼寇萊的咽喉。

刀鋒和槍刃在空中交錯而過。

尼寇萊沉喝一聲,斷魂之刃突然一顫,在預定的軌跡裡瞬間一沉。

“叮!”隨著一聲輕響,刀鋒蜻蜓點水一般輕觸槍頭。

卡斯蘭臉色一變!

他的戮魂槍上傳來巨力,槍刃被逼著向一旁拐去,偏離了尼寇萊的咽喉。

卡斯蘭咬住牙齒,難掩面上的驚訝:這麼短的發力距離,這麼倉促的變向,居然能爆發出這種程度的力量?

他看向老部下的眼神不一樣了。

但時間緊迫,不容許他多想。

隕星者的刀鋒,像是沉水的木頭,格開槍刃之後,僅僅在十分之一秒的時間裡,就瞬間“上浮”,回到原定的軌道。

繼續劈向卡斯蘭的脖頸!

卡斯蘭神色一凜,他反應極快地扔開戮魂槍,左手試圖擒拿住尼寇萊的執刀手,右手握拳轟向對方的胸膛。

但在尼寇萊就要被卡斯蘭擒拿住手腕的瞬間,他的臉色一寒,蒼白的臉上一陣潮紅!

終結之力在他的體內爆發。

斷魂之刃再次變向!

零點零幾秒的時間裡,斷魂之刃奇跡般地一轉,在空中繞開一個弧度。

卡斯蘭只能徒勞地看著自己的手指,堪堪擦過對手的手臂。

尼寇萊的手繞開了卡斯蘭的擒拿。

老頭心中一沉:攔截失敗。

尼寇萊的刀鋒,卻沒有因為這次閃避而威脅稍減。

恰恰相反,刀鋒經過這次專轉向,由劈變刺,直戳卡斯蘭的面部!

那個瞬間,尼寇萊的眼裡閃過無窮的戰意。

來吧。

冰山!

儘管卡斯蘭的兩次進攻和一次防守都無法奏效,但他依然面色不變。

卡斯蘭唯一剩下的右手瞬間橫擺,試圖一拳擊上斷魂之刃的側面,卸開攻擊。

隕星者怒喝一聲,臉上現出痛苦之色。

終結之力再度湧起,他的骨骼發出莫名的呻吟。

就像前兩次一樣,尼寇萊的刀鋒再度在瞬息間變向,避開卡斯蘭的右拳,重新削向他的腦門!

在一瞬之間,尼寇萊的刀鋒劃過了數十釐米的距離,卻不可思議地在途中三次變向。

驚訝之餘,卡斯蘭的臉色無比沉重。

怒海驚濤所賦予他的極限反應,自己已經做到了極致,每每在最關鍵的時刻做出應變。

但尼寇萊就像一條左搖右晃,卻始終無法被抓住的泥鰍,每次都能在去勢已盡的剎那,用新的變招突破他的攔截或防守。

卡斯蘭的極限反應,對上尼寇萊的瞬息變招,簡直像是互揭底牌的遊戲,

只要比另一方多一次反應,多一次變招,多上一張牌——勝負就會決出。

但現在……

卡斯蘭皺起眉頭,發現自己才是少了一張牌的那個人——刀鋒越來越近,而自己卻束手無策。

刺頭。

你變強了呢。

卡斯蘭心情複雜地想著,發覺自己已經面臨最後的生死關頭。

在這短短數個呼吸的時間裡,刀鋒距離他的額頭已經不足數寸。

零點幾秒的時間裡,勝負即將揭曉。

尼寇萊的臉色越來越瘋狂。

出乎意料的是,僅僅在下一秒,卡斯蘭就突然意想不到地發力前傾!

“嗤!”

這是刀鋒劃破人體的聲音,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蓬鮮血。

尼寇萊心中一涼。

這個觸感……

下一刻,尼寇萊和卡斯蘭胸膛對胸膛地撞在了一起!

“咚!”

嚇人的沉悶巨響。

兩人同時悶哼一聲,擒拿著彼此,在地上滾出了好幾圈,肢體撞上地面的聲響來來回回。

“咚!咚!咚!”

隕星者的身軀顯然不如卡斯蘭厚重,但奇怪的是,一撞之下,兩人卻向著卡斯蘭的方向滾動。

就像卡斯蘭吃不住力一樣。

“噹啷!”

纏鬥中,斷魂之刃從尼寇萊的手上飛出,刀鋒直直沒入牆壁,插在牆上兀自搖擺。

另一側,戮魂槍掉落在地上,叮噹作響。

終於,下一聲悶響傳來後,兩人在地上倏然分開,向著相反的方向滾動數圈,幾乎同時停了下來。

卡斯蘭一按地板,半跪起身。

尼寇萊甚至直接腹部用力,魚躍翻起。

從開始到結束,幾秒鐘的時間,尼寇萊只是斬出了一刀。

卡斯蘭也只是試圖接下這一刀。

但只有兩位極境者知道其中的兇險:這是一場一方急變,一方應變的戰鬥。

無論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兩人都可能在這短短的瞬息一刀裡,付出不可逆轉的代價。

一時之間,走廊裡只剩下兩個戰士急急的喘息聲。

卡斯蘭半跪在地上,痛苦地敲了敲胸膛。

一道猙獰的傷口出現在他的額頭,從眉間一直到耳後,不斷地滲著鮮血,煞是恐怖。

看著那道傷口,尼寇萊咬住了牙齒。

可惡。

還是沒能把他……

“嗯,不錯。”

只聽卡斯蘭淡淡地道:

“至少,你割開了我三寸的頭皮。”

那個瞬間,尼寇萊微微一顫。

二十多年前,那時的冰山指揮官站在雪地裡,也是這麼說的:

“嗯,不錯。”

那時的卡斯蘭·倫巴恐怖而可怕,幾乎不可戰勝。

當時他晃動著頸關節,滿臉的毫不在意,對還是白刃新兵,躺在地上氣喘吁吁的尼寇萊,輕蔑地勾勾手指:

“至少,你讓我動用了兩隻手。”

尼寇萊的拳頭越捏越緊。

卡斯蘭年邁的嗓音傳來,把尼寇萊的思緒拖回到現在。

“你那種瞬間發力變向的技巧,越來越純熟了,”走廊裡,老年的卡斯蘭擦拭開側臉的鮮血,試了試自己額頭傷口,看著手上的鮮紅皺起眉頭:“真險,差一點就刀鋒破骨,被削開腦門。”

尼寇萊只是死死地盯著他,一言不發。

差一點。

“你那種神奇的終結之力,”卡斯蘭呼出一口氣,臉色不自然地敲了敲胸口:“還是沒有找到它的出處或者起源?”

聽見這話,隕星者的眼神依舊可怕。

但他還是出聲了。

“太忙,”尼寇萊冷冷地吐字道:“懶得找。”

似乎惜字如金。

但只有隕星者自己知道:在剛剛卡斯蘭的一撞之下,他的胸膛到現在為止還劇痛不已,肺部悶痛,連呼吸都帶著疼痛感,只能藉著這段時間,不斷用終結之力緩解著胸口的肌肉和骨骼。

說話,對尼寇萊而言,無疑更是增加負荷的行為。

而剛剛在地面上翻滾所留下的擦傷更是不計其數。

尼寇萊的右臂,也因為在跟卡斯蘭地面纏鬥中爭奪斷魂之刃而隱隱作痛,微微發麻。

如果卡斯蘭在這段時間暴起進攻,他根本無法做到全力應戰。

而面對卡斯蘭,無法全力應戰就代表著……

尼寇萊閉上嘴巴,抓緊時間緩解著胸口,回覆傷勢。

卡斯蘭嘆了一口氣。

老頭很熟悉他這位老部下:瑟瑞·尼寇萊,這個僅僅在超階的時候,就擁有了極境層次戰鬥意識的傢伙。

他手底下最強的兵。

也是最好的兵。

但都是過去了啊。

現在,他們身為敵我雙方,生死相搏。

想到這裡,卡斯蘭眼神一黯。

剛剛尼寇萊一招之間,多次變向的神奇刀鋒,他並非第一次領教了。

出招的時刻留下力氣和餘地,用瞬間變向來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這種情況尤其在佯攻中出現得最多。

但沒人能像尼寇萊那樣,把這一項技巧用到極致,這要歸功於隕星者獨特的終結之力。

尼寇萊的終結之力,允許他把力量蘊藏在體內的每一處節點,細緻完美地控制每一塊肌肉和骨骼,在戰鬥中隨時隨地變換身姿、招式、力度。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神經反應那麼簡單了。

隕星者的身體幾乎不會被慣性阻礙,劈出的每一刀,踏出的每一步,從開始到結束,無論得手或錯失,都能做到重新發力,隨時變向。

攻向咽喉的一刀可以經由手臂的二次發力,瞬間變向,轉向臉龐、胸口、手臂、腹部,乃至回收防守。

更可怕的是,只要身體能夠負荷,這種二次發力的技巧能夠多次疊加,在變向之後再次變向——而隨著他實力和經驗的增長,疊加的次數只會越來越多,越來越自由。

在戰鬥中隨心所欲,施展無窮無盡的變化。

平淡無奇的一刀斬出,在瞬息之間變化無窮,帶來的是籠罩全身的威脅。

卡斯蘭想到這裡,感慨地搖搖頭:這種無限衍生新變化的終結之力,簡直就是“怒海驚濤”那種提升極限反應的終結之力天敵,天生相剋。

雖然尼寇萊至今還未為他的終結之力起名,但卡斯蘭知道,這絕對是值得單獨列項,名載史冊的終結之力。

就像那個外號王國之怒的星辰人,和他越傷越強的“蒼穹之怒”一樣。

如果在終結塔裡,大概會被歸入“奇蹟”一系吧。

可惜,這種在戰場上覺醒的終結之力,隨機性和偶然性都太高了,無法總結經驗流傳後世。

就像那種力量一樣。

卡斯蘭看著他的舊日下屬,心裡湧起對過往的懷念。

刺頭也強了好多呢。

至少在二十多年前,尼寇萊可做不到在簡簡單單的一刀裡,施展出四次變向。

“面對戮魂槍一擊致死的威名,哪怕是極境也很難做到毫不在意——之前的一位精靈對手就輸在了這裡,”老頭咳嗽了一聲,淡淡地點頭:“但你做得不錯,沒丟白刃衛隊的臉,刺頭。”

尼寇萊微微一震。

他的思緒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三十八哨望地。

隕星者的眼前,浮現出那個冷酷無情的“冰山”形象,浮現出他站在雪地裡不苟言笑地訓話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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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冰川獸人的第六波進攻,那時,頭兒是這麼說的:

“刺頭,別丟白刃衛隊的臉。”

那時正值壯年,威嚴無匹的那個“撼地”指揮官……

眼前這個滿頭銀髮,眼神黯淡的老頭……

兩個身影慢慢地重合了。

尼寇萊終於平復了胸口的劇痛。

他調整好心態,緩緩地吐出一口氣,語氣複雜,不辨情緒:“戮魂槍雖然威力強大,卻是以騎兵槍為原型鑄造的。”

“太長,太重,太硬,”隕星者嚴肅地道:“非叢集的步戰裡,它並不難對付。”

“你知道,傳奇反魔武裝,本來就不是用在人與人的爭鬥裡的,”卡斯蘭嘆息著,似乎有些感慨:“只是人類有項天賦:我們擅長把世上的一切,都變成殺傷同類的武器。”

隕星者的拳頭越發攥緊,幾乎要抓破自己的手心。

胸中燃起的無名火焰,燒得他極為難受。

“當初教授你長兵器使用的人,我記得是多米尼克吧,”卡斯蘭發出笑聲:

“如果多姆在這裡,恐怕不會樂意聽見你這麼說的。”

尼寇萊的臉色一黯,然後迅速一沉。

多姆。

多米尼克。

“血錘”多米尼克。

那個笑呵呵的老家夥,他們的教官之一。

那個最喜歡罰他們跑圈,還跟在後面數圈的老家夥。

他總是站在壯年的卡斯蘭身邊,笑容滿面,給一群凶神惡煞、殺氣騰騰的白刃老兵,帶來些許的生氣。

尼寇萊閉上眼睛,胸膛裡湧出無盡的情緒,難受異常。

“他聽不到了。”隕星者聲音沙啞:“你不知道嗎?”

卡斯蘭拳頭上的青筋一緊。

“十三年前,多米尼克戰死在白山,”尼寇萊輕聲道:

“一起死在那裡的,還有布萊克、萊肯、索爾,還有鮑爾……”

卡斯蘭沒有說話。

“老希瓦在那之後也受傷退役了,去了康瑪斯,再也沒有回來。”

卡斯蘭微微嘆氣。

“啊,”老頭面無表情地低下頭:“我聽老科爾曼說了,深谷戰役裡,多姆他頂著一身的箭,帶隊在敵群裡衝了一百米,敵軍潰散後才倒下。”

尼寇萊微微一震,胸中一酸。

卡斯蘭目光哀傷,微微嘆息:“那個傢伙,還欠著我一副皮甲的錢。”

就在此時。

“叮鈴鈴……”

三枚薄薄的金屬圓片,從尼寇萊的手指中滑出,整齊地滾出長長的距離。

滾向老頭。

卡斯蘭眼神一動。

他伸出手,按住了三枚圓片。

金屬聲停了。

老頭緩緩舉起其中一枚金色的圓片。

“這是什麼?”他輕聲問道。

尼寇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前上司。

幾秒鐘後,隕星者才淡淡開口:“多米尼克。”

卡斯蘭微微一怔。

走廊裡很安靜。

連周圍的打鬥聲,似乎都隱去了。

“他去世的時候,我在旁邊,”尼寇萊表情黯淡,他低著聲音,默默地道:“多姆說,他很抱歉。”

“自己的撫恤金,要繼續給孫子買藥治病。”

“所以欠大家夥兒的錢,恐怕都還不了了。”

隕星者的話裡有著淡淡的哀愁。

卡斯蘭微微捏緊了那塊金幣。

老頭喉嚨微動,眼神聚焦向地上其餘的兩塊金幣。

“陛下每年都有發放他的撫恤金。”

尼寇萊看著卡斯蘭,目光複雜:“多米尼克的孫子,一個月前剛剛病死。”

卡斯蘭輕輕一顫。

“所以……”尼寇萊緩緩地抬起頭,腦海裡出現一個熟悉的形象。

那是個扛著戰錘,身寬體胖,笑眯眯的中年戰士,一圈一圈地給體罰的新兵數數。

多米尼克·斯通。

隕星者緩緩地張開嘴唇,語調淡然,聲音嘶啞:

“這是他欠你的那副皮甲。”

卡斯蘭低下頭顱。

老頭沒有說話。

他只是深深地閉上眼睛。

半晌無言。

只聽得見走廊邊上的沙沙風聲。

終於,卡斯蘭緩緩睜開眼睛,目光微妙而複雜。

“我很欣慰,刺頭。”

尼寇萊愣住了。

“這麼多年過去,”只見卡斯蘭慢慢地露出了笑容:

“你已經從那個人見人厭的刺頭兵……”

“變成一個優秀的指揮官了。”

“瑟瑞·尼寇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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