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巴一個人走下了馬車。

車廂的門被重新關緊。

顯然,他並沒有讓泰爾斯一起下去的打算。

還沉浸在剛剛倫巴所透露消息裡的泰爾斯扶著車廂,在驚愕和迷惘中穩住自己的身形,在小滑頭擔心的眼神下,將臉貼上了車廂的玻璃。

倫巴說有人想要他活命。

是誰

誰會想要保住他的小命

難道真的是自己所想的

泰爾斯的思緒被眼前的場景打斷了。

這是一個不大的巷口,已經被身著巡邏隊服飾的黑沙領士兵們清空,清理出一塊稍微大些的空地。

倫巴大公恢復了他不苟言笑的嚴肅表情,扶著佩劍,踏著沉穩的步伐,走向巷口的中心。

在那裡,一個穿著厚厚棉襖的白淨男人,帶著一臉的輕鬆等待著大公的蒞臨。

泰爾斯眉頭微動:他並不認識這個與平常北地人幾乎沒有差別的男人。

只見這個男人微笑著舉手按胸,向著倫巴躬身行禮,嘴唇微動。

倫巴微微點頭,也說了點什麼。

那是誰小滑頭的腦袋湊到泰爾斯的身邊。

不知道。泰爾斯皺起眉頭,倫巴兩人說話的聲音不大,坐在車廂裡根本聽不見。

但這關乎他的生存,泰爾斯告訴自己:他必須要聽到。

必須。

於是泰爾斯捏了捏拳頭,輕輕閉上眼睛,一遍遍地回想生死之間的那種獨特感覺。

按照黑劍的說法,他一遍遍地對著自己做著暗示,彷彿他體內寄居著另一個人。

這是為了生存。

幫我。

一秒,兩秒,三秒,終於,熟悉的波動再次襲來。

獄河之罪如有生命般地湧上他的頭,被泰爾斯竭力集中在耳朵附近。

那個瞬間,他先是覺得身體的其他部位有些重,有些虛。

但他的耳邊隨即飄來平常不會聽見的聲音。

泰爾斯首先聽見的是自己和小滑頭那不穩的心跳,接著是小滑頭不安的搓手聲。

但泰爾斯很快就掌握了竅門,他扭轉耳朵貼上車廂,在巷口的一眾雜音裡,勉強聽清了兩個男人交談的聲音,

是的,他對我們之間的合作表示滿意和欣喜,一道泰爾斯從未聽過的陌生男音緩緩傳來,聲音的主人似乎自信而淡定:似乎進展很順利

但回答他的人似乎沒有多少與他攀談的耐心。

直入主題吧,倫巴大公那沉鬱而粗重的嗓音傳來:

那個男孩就在車裡。

泰爾斯渾身一凜。

他睜開眼睛,舉起一隻手,示意好奇地戳著他的小滑頭安靜下來。

那個男孩陌生男人的音調陡然一升,像是找到了失落已久的珍寶。

泰爾斯抬起頭,看向車窗之外。

那裡,那個穿著厚襖的陌生男人轉過頭,向著馬車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一眼彷彿穿透了玻璃,讓泰爾斯不寒而慄。

那是一對充滿了貪婪和的眼神。

就像捕獵前的毒蛇。

只見陌生男人眼前一亮,回望倫巴:泰爾斯璨星是他嗎

倫巴一言不發,依然冷冷地看著他。

這麼快男人眯起眼睛,僅僅兩秒後,他就確認了答案。

他攏起手,掛起嘴角,臉上原本不溫不熱的禮貌式微笑頓時變得和藹可親:最後一道城閘跟英靈宮明明還在龍霄城手裡難道你們潛進去把他綁出來了

泰爾斯心中一動:英靈宮還在沃爾頓家族的手裡。

倫巴從鼻子裡嗤了一聲。

我有我的辦法,黑沙大公的情緒依然停留在原狀,絲毫不給眼前的男人好臉色:你怎麼說

男人炯炯有神地盯著倫巴大公,彷彿一個小本商人看著自己最大的主顧。

當然很好男人一拍手,大笑著道:我們對閣下的幫助表示萬分感激,您將收穫我們恆久的友誼

但他的話卻被倫巴不客氣地打斷了。

少說廢話。戎裝在身的查曼倫巴冷哼一聲。

他臉色冰寒地盯著眼前的男人:

你們打算用什麼來交換他

陌生的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太明白:交換

男人輕握著雙手,臉色微動,似乎在慢慢咀嚼著這個詞,隨即,他開懷一笑:請原諒我的嗦,但從之前開始,我們對您的幫助就已經

幫助倫巴再次發聲,毫不給面子地把男人的話堵在嗓子裡。

只見黑沙大公不屑地輕哼一聲:

除了聯絡個靠譜的刀手,你們什麼都沒做。

倫巴微微仰起下巴,眼神犀利:想要那個男孩那最好換個價碼。

偷聽著的泰爾斯微微一凜:聯絡個靠譜的刀手

靠譜的刀手男人很快解答了泰爾斯的疑惑,只見他微微蹙眉,帶著這怎麼可能的委屈笑容,辯解道:

我們在說的可是刺客之花,而我保證這個世界上您找不到比他們更優秀的殺手了,尤其您瞄準的是最困難的目標。

倫巴沒有說話。

而恕我直言,由於貴方的情報失誤,飛蝗浪費了太多時間在英靈宮裡尋找目標,男人搖頭嘆氣道:要不是我們的人手及時發現了目標的行蹤,飛蝗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務,而你們也不可能

男人止住了自己的話語,他皺著眉頭,看見倫巴在緩緩搖頭。

據我所知,巴安奈特薩里頓不是你們的一員,他靠自己的刀吃飯,所以我會跟他單獨談報酬。倫巴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至於你們,就不要用別人的籌碼來討價還價了如果你們還想帶走那個男孩,那個王子。

車廂裡的泰爾斯聽著這兩段以他為主角的對話,大腦裡突然想通了某個關節。

巴安奈特薩里頓,他是從天空之崖上急降而下,進而在盾區裡刺殺了努恩王。

但是按照那個男人的說法

也就是說,倫巴之所以會帶著軍隊出現在自己面前

男人沒有再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倫巴,眼裡流露出複雜的神色。

而倫巴繼續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

最後,男人還是在倫巴的眼神中敗下陣來,他嘆了一口氣:

您可真貪心。

我們沒有在對話。倫巴搖了搖頭,冷冷地撂下一句話,轉身離去。

男人地臉色一變。

真是個吝嗇小氣的大公他在心中不耐地道。

好吧,好吧,大公閣下他頗有些懊惱地叫住了倫巴。

陌生的男人聳了聳肩,似乎有些無可奈何,但他的眼睛裡卻流露出詭異的光芒。

只要您肯把那個男孩交給我們

男人緩緩吐出一口氣,表情回覆到之前的詭笑。

我們擁有廣泛的資源和人手,從安倫佐公國到瓦里爾邦,從晶碧城到魔鬼三島,在埃克斯特也是如此,男人輕笑兩聲:我打賭,新生的埃克斯特會有很多需要我們的地方,畢竟並非所有人都會服膺一個有弒君嫌疑的兇惡領主,我們可以幫助您平復國內局勢,如果有哪位不長眼的封臣是您不好下手的。

資源。

人手。

不好下手

泰爾斯心中悚然一動

那個瞬間,他突然知道了眼前那個男人的身份。

但倫巴的回答,只有冷冷的兩個詞:不夠。

男人微微一怔。

他皺了皺眉頭,似乎在仔細思考,好一會兒後,他才鬆開緊皺的眉頭,少有地謹慎道:如果這不能令您滿意

我們還掌握著很多情報,無論是政要醜聞還是國家秘密,只要加上一些操作甚至調整,都足以在一些小國裡掀起軒然大波,男人的語氣不復之前的輕鬆,在泰爾斯的耳朵裡,他的語速越來越快:據我所知,埃克斯特一直對西邊,對黃金走廊一線的態勢很關注,而我們可以讓自由同盟在好幾年內都陷於內亂抽不出手來,也能讓白山焦頭爛額,如果您的野心不止於

泰爾斯捏緊了拳頭,輕輕咽了一口唾沫。

不妙。

這聽上去

不夠。出乎泰爾斯預料的是,倫巴的回答依舊只有冰冷的這兩個詞。

這下,男人的表情終於前所未見地僵硬起來。

他端詳著倫巴大公,整整好幾秒。

男人閉上眼睛,從鼻子裡唿出一口熱氣,再睜開時,眼裡除了嚴肅之外,還帶上了一股肅殺的冷意。

那您到底想要什麼

男人的話語中已經出現了一絲不耐,只聽他的語調開始平緩下來:權力我們可以充當您的耳目手足,刀劍盾馬,為您的野心服務。財富我們的庫存雖然不比一國,但是某些稀世珍寶連各國王室也難得一見。美色我們可以不,我相信你不是那麼低級趣味的人所以,大公閣下,您心中的價碼是什麼呢

男人深吸一口氣,面上的笑容已經無影無蹤:

只要說出來,我們都能商量。

倫巴定定地望著他,不知何時,嘴邊已經掛上了一絲嘲諷般的笑容。

我的價碼

黑沙大公冷哼一聲,這讓男人的眼裡閃過一絲不悅。

作為組織招牌的殺手刺客,乃至賴以為生的情報秘密僅僅為了那個男孩,你們就甘願付出這樣的代價,毫不猶豫,倫巴突然舉步,緩緩靠近那個陌生的男人,目光灼灼,如同蟄伏多時的勐獸:

這只證明了一件事。

男人心頭一凜,感受著倫巴壓迫感極強的目光,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在車廂裡的泰爾斯,聽見倫巴一字一頓地道:這個男孩的價值,比以上所有東西加在一起,都要多得多。

在超常的聽力下,泰爾斯聽見自己的唿吸開始加速。

我的價值。

那是什麼

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男人的臉色再次變了。

他瞪著眼,看著倫巴緩緩按上腰間的佩劍,大公身上的戎裝發出一陣摩擦聲。

他的身上,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秘密吧,倫巴低沉地道,目光停留在男人陰晴不定的臉上:我的要求很簡單:我要那個秘密。

那個你們處心積慮也要得到他的原因。

倫巴的話音落下,兩人都不再說話了。

談判迴歸靜默。

場中一時只聞巷外隱約傳來的人聲。

談話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了。

兩人依然一動不動地對峙著。

甚至讓心中焦急的泰爾斯都忍不住,想要下車催促。

尊敬的大公閣下,您連眼前的難關,連龍霄城和埃克斯特都仍未拿下,就開始惦記別的事情了終於,陌生的男人慢慢地吐字出聲,聲音裡蘊藏著一份讓人不安的平淡和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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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程遠大如您,為何要如此好高騖遠呢

泰爾斯不由得抿緊了嘴唇。

我已經放出了我的價碼,倫巴沒有絲毫跟對方攀扯的閒心,他冷漠地看著男人:告訴我,他對你們為何如此重要

男人看了一眼馬車,隨即垂下眼眸,一語不發。

我時間緊張,倫巴又冷冷地加了一句:你有十秒鐘做決定。

男人的眉頭不斷起伏,喉結聳動。

他在猶豫。

那個瞬間,連泰爾斯也屏住了唿吸。

你知道,他是王子只聽男人唿出一口氣,緩緩地道:王子自然是很珍貴的。

倫巴不屑地嗤聲道:你可別告訴我,你們要拿他去跟星辰換贖金。

有何不可男人露出一個久違的笑容,眼裡卻蔓延著陰鬱之色:璨星王室的富庶人盡皆知。

那我不如自己把他綁去換贖金倫巴極快地反問他,聲音裡帶著威嚴:為何要跟你們做交易

男人輕輕咬緊了牙齒。

大公閣下,我以為我們今天來男人臉色難看地回應,但倫巴再次不顧他感受地打斷了這句話。

其實我大概猜到一些了,大公輕輕抬頭,手上的佩劍輕輕響動:先前你們安排我軍中的奸細刺殺他時,可是毫不猶豫。

而今天卻說要一個活著的他。

泰爾斯輕咬牙根。

沒有錯。

倫巴說的是斷龍要塞下,那次魔能槍的刺殺。

如果再聯絡佩菲特最後的遺言

先前認為他死了就行,現在又要把活的王子掌握在手裡,倫巴沉聲道:你們的圖謀跟星辰的王位歸屬有關,是麼。

男人微眯起眼睛,遠遠看去,就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

但倫巴的下一句話讓男人顏色驟變:

十二年前你們在星辰所做的事情,也跟這個有關

臉色大變的不僅僅是男人。

還有在車裡的泰爾斯。

血色之年。

他沒有想到,能在這種情況下,接觸到這個困擾他許久的秘密。

而你們前後改變,不再想要置他於死地的原因倫巴已經完全掌控了談話的節奏,他偏過腦袋,眼神裡彷彿蘊藏著整個冬天的冰雪:

是你們組織裡的某個大人物來了,然後把你們這些小嘍的預想全部推翻,對麼

男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只聽倫巴淡淡地道:是他嗎

泰爾斯微微抬頭,心底冒出疑問:他

男人張開嘴,先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抬起眼來。

這些就不勞您費心了,男人的表情充滿了冷淡和拒絕之意:一句話:我們需要那個男孩。

當然,倫巴向著馬車的方向微抬左手,輕聲道:前提是你們原原本本地告訴我,究竟為什麼想要這個男孩。

男人靜靜地看著倫巴,彷彿要從這張滿布滄桑的臉上找到些什麼。

對,沒錯,陌生的男人慢吞吞地道:掌控了這個男孩,我們就掌控了星辰王位,不是麼到時候對您也會有很大的幫

倫巴沒有讓他說下去。

我已經厭倦了你的廢話,跑腿的,黑沙大公的話語波瀾不驚,頗有些毫不在意的韻味:你們那位大人物呢,說話算數的人在哪裡

男人的臉色再次變了。

倫巴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大公閣下,您是我們非常看重和珍惜的盟友。他長長嘆出一口氣,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

為了我們將來更多更深更重要的合作,為什麼不能互相展現一些誠意和善意,為彼此留一些餘地呢男人默默地道。

倫巴看著男人的樣子,也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合作的的原則是公平,大公表情不變,淡淡地道:你們什麼都沒做,就想從我這裡拿走如此重要的籌碼

男人微微抬起眼皮,瞳孔裡映照出不一樣的寒意。

什麼都沒做

陌生的男人輕輕地冷笑一聲:相信我,大公閣下,如果到了我們真的想做什麼的地步

您不會想看到那一天的。

倫巴的一雙眼眸閃過異色。

你,這是什麼意思黑沙大公緩緩地,柔和地,一字一頓地低聲輕語道。

彷彿怕吵醒了清晨酣睡的人們一樣。

泰爾斯下意識地覺得不妙。

但那個男人似乎對大公的表情和語氣恍若不覺,只見他輕輕地彎起了嘴角。

我的意思是,無論多有自信的人,若要與我們為敵,都最好思量再三。

陌生的男人抬起手來,整了整自己的衣袍,話語裡帶著深深的寒意。

不妨看看星辰的艾迪二世,男人冷哼一聲:還有他那個令人恐懼的王長子,看看他們現在的歸處

泰爾斯慢慢地蹙起眉頭。

倫巴紋絲不動地看著他,表情沒有絲毫波瀾,只是一雙眸子裡躍動著莫名的色彩。

男人放下雙手,抬頭直視倫巴大公,語氣裡飽含著詭異的情緒:他們的例子,難道還不能引起您的重視嗎

倫巴沒有回答眼前的男人。

他用最直接的動作回應了他。

在泰爾斯的眼裡,只見倫巴陡然暴起右臂,死死地扼上陌生男人的脖頸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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