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枝葉相離兩家人

相逢難免太過匆匆,相離卻又難捨難分,這世上的一切東西都似乎是殘缺的。

施韜的雙眼已經很難張開,現在的他只能看見天空中緩緩飄落的花瓣。他想要把它們緊緊握住,可現在的他根本無法做到。

似乎春花的歸途就是零落成泥,那麼滿堂春施韜的命運似乎也大抵如此。

徐雲野看著已經瀕臨死亡的施韜,他的心突然莫名其妙的湧上來一股憐憫。

滿天的飛花浪漫而高貴,似乎它們本不該受到這樣的命運,但徐雲野明白,只要那些春花願意走向墮落,那它們就終究會有那麼一天。

他輕輕抖落了刀上的花瓣,將刀收回鞘中,他知道現在不是悲天憫人的時候。

他緩緩走到施韜的面前,蹲在了他的身邊。

“你輸了。”

施韜微笑著搖了搖頭,“我輸了。”

徐雲野道,“你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對手,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兌現你的諾言。”

施韜突然笑了笑,但這一次他卻咳出了血,鮮血滴灑在地面的花瓣上,讓人感慨萬千。

“你贏了,但你還是無法從我的嘴裡得到半點訊息。”

徐雲野聽見這句話,不禁有些氣惱,他擰緊眉頭道,“你難道要違約?”

施韜道,“我本就是一個殺手,你難道想跟殺手講道理嗎?”

他又一次笑了起來,“徐雲野,我不能告訴你他是誰,因為是他在我最艱苦的時間將我從泥潭中拉了出來,或許我的確殺了不少人,可我還是要堅持我的道義。”

方天成聽見這句話,輕輕搖了搖頭,他早就懷疑過為什麼在朧月樓被瓦解之後,施韜很快就能重新東山再起,如果背後沒有其他人的幫助,這根本是不可能的。

施韜又大笑起來,可伴隨著每一次笑,他的傷口便開裂的越大。

“最終,我還是贏了你們一次!”

他笑得如此癲狂,就宛如盛開的春花一般,可是誰都知道,在花朵最鮮豔的時候,那也即將是它走向凋零的一天。

“惡賊,如果你不說,我就殺了你!”一旁的上官雙已經無法忍耐,他輕輕放開握住上官小慧的手,一步步向施韜走去。

他本以為是施韜,是朧月樓將自己完美的兩個家害到了這個地步,可沒想到這一切的背後或許還另有主使,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要讓施韜把那個人的名字說出來。

他走到施韜的面前,將追魂針逼在他的咽喉上,向他怒吼道:

“你害了我的兩個家庭,今天我就要讓你付出代價!”

施韜看著上官雙,只是笑了笑,“兩個家庭?你不是那個叛徒的徒弟嗎?”

上官雙將胸前的玉佩拉了出來,擺在施韜的面前道,“你還記得四川吳家嗎?告訴你們,我就是吳家的倖存者,幸虧師父撫養我長大。所以你害了我的兩個家庭,你必須付出代價!”

施韜眯緊了眼,看了看玉佩,突然他大笑起來。

上官雙將追魂針又逼近了幾分,向他吼道,“奸賊,你死到臨頭,還笑的出來?莫不是在笑你自己?”

施韜道,“我是在笑你,未曾想天下竟還有拜自己仇人為師的不孝之徒。”

“你說什麼?什麼仇人?”

施韜抬起手,指了指上官是非,道,“你的好師父,你未婚妻的父親,就是滅了你吳家滿門的仇人,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上官雙一把扯住施韜的衣領,“我不允許你汙衊我的師父,你以為我看不出你的離間計?那個老太太已經承認了,她才是害了我一家的人!”

“是嗎?你不知道當年的玄風棍吳家到底又多麼強,單靠一個‘嫗’還不足以將他們滅門!那一個晚上,我整整派出了一隊殺手。”

上官雙瞪大了眼睛,他根本不能相信這一切。

“而那隊殺手的領隊,就是你的師父上官是非!”

上官雙的雙眼頓時通紅,他拉扯著施韜衣領的手變得更加用力,“你撒謊!”

施韜大笑道,“我撒謊?你去問你的師父,讓他告訴你我是不是在撒謊!”

上官雙臉部的肌肉不斷抽動,他放下施韜,跑到師父的面前,問道:

“請告訴我,師父,他在騙人,對吧?”

他抬起頭,想要得到一個回應,可眼前的一幕已經讓他驚呆在了原地。

上官是非,已經緊緊抓住了自己的袖口,他正在不停的顫抖,他的臉慘白的如同一張紙,他的嘴唇已經被自己咬出了鮮血,而他的眼睛根本就不敢看向上官雙。

上官小慧看著她最親近的兩個人,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一種前所未有的憂慮已經展露在了她的臉上。

強大的眩暈感湧上了上官雙的腦袋,不知為何,他的雙眼已經是淚眼朦朧,他走到師父旁邊,輕輕搖晃著他的身體。

“您說話呀,師父,他說的不是真的,對不對?”

上官是非已經掙扎著抬起了他的頭,那竟然是一張流滿了淚的臉。

“雙兒,我,我……”

他根本就說不出來一句話,因為他知道,施韜沒有說謊。

當初帶隊滅了吳家滿門的人,就是自己。

“師父,您哭什麼?如果有委屈,徒兒立刻就去殺了施韜,您等著,您等著。”

說著,上官雙就提起金針,向施韜走去,可他卻聽見了上官是非在背後的話:

“雙兒,我對不起你。”

上官雙頓時想被巨雷擊中一般,呆在了原地,此刻的他大腦裡只要一片空白。

“哈哈哈,好,好,好一個慈師孝徒,上官是非,你這個背叛者,你註定要痛苦一生,哈哈哈哈!”

一旁倒地的施韜突然狂笑起來,因為他已經有了復仇後的快感。雖然他已經輸的體無完膚,可終究,他還是親眼見證了他仇人的悲劇。

徐雲野頓時就欲出刀,可他卻已經看見施韜緩緩眯上了眼。

而這一次,他的眼睛再也沒有掙開。

飄落的花瓣漸漸落滿了他的身體,將他的臉緩緩遮蓋了起來。

這位高傲的神捕,嗜血的殺手,堅定的復仇者在一片花海之中結束他的一生。

或許是他本就是這滿園春景的一部分才被花瓣蓋滿,也或許是他的罪孽太深,只有這些花瓣的掩蓋才能抹除?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無論他有多少罪孽和野心,在他死後什麼都不會再擁有。

這本是個值得人傷感的故事,但徐雲野現在並沒有心情去思考這些。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放在了上官一家人身上。

此時的上官雙呆滯的像一塊石頭,或許是他的身世本就跟一塊被人遺棄的頑石一樣悲慘。

撫養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師父竟然是殺害自己生身父母的仇人,這似乎就像是一出荒誕的鬧劇一般。

可這生活不就是一出鬧劇嗎?

在那一瞬間,他的大腦中浮現出了曾經在上官一家的溫暖時光,但現在想起,反倒是一種嘲諷。

他跪倒在地上,用力的嘶吼,瘋狂的亂叫,他只感覺自己本不該活在這個世上,或許自己的人生本就是一場笑話。

而此刻,比他更痛苦的是上官是非,這個還不到五十歲的人,在一瞬之間甚至像是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

“雙兒,為師,當年的確犯過很多錯,可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吳家的孩子,我……”

他的話還沒有講完,上官雙便已經站了起來,打斷了他的話。

此時此刻,上官雙就如同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一般,他只是呆呆的站在那裡,說不出一句話。

上官小慧已經跑了過去,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她已經完全哭成了一個淚人。

她緩緩走到愛人的身邊,她根本無法相信這一切,跟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愛人,居然是自己父親殺死的遺孤。

或許現在,最需要安慰的便是她,她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去抓住上官雙的手,她明白現在她們一家人最需要的便是溫暖。

上官小慧知道,上官雙是愛自己的,或許她可以撫平他內心的創傷?

可是當她剛剛要接觸到上官雙的手,她卻只看見了一張悲憤而絕望的臉。

那張臉上沒有半分愛意,上官小慧連退了好幾步,她根本無法接受自己曾經的愛人會如此的決絕。

直到她跌倒在地上,上官雙還是沒有說一句話。

可突然,他的眼中似乎閃過了一絲堅定。

上官雙慢慢走到上官是非面前,可現在的上官是非根本不敢看他。

徐雲野連忙跟了上去,現在的上官雙很有可能會做傻事。

可令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上官雙竟然跪了下來。

上官是非老淚縱橫,他用盡力氣想要把上官雙扶起,可現在的上官雙堅硬的像一塊石頭。

“師父,徒兒不孝,不能替你養老,也不能再娶慧妹為妻,請原諒我這個逆徒。”

說罷,上官雙向上官是非連磕了三個響頭。他用的力氣很大,甚至可以看出他額頭上滲出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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磕完之後,上官雙又轉過身,向著南方道:

“爹,娘,孩兒不孝,竟然認了仇人為師,可師父對我恩重如山,逆子今生今世恐難為二老報仇,願爹孃泉下有知,兒子磕頭了!”

又是三聲沉重的磕頭聲,只是如今這每一次重擊,都像是敲在上官是非的心裡。

上官雙又向徐雲野等人一一行禮,可沒有人願意再看一眼這出悲劇。

上官小慧已經不能再忍下去,她奔跑著緊緊握住上官雙,用力抓著他的衣袖。

“你要走?雙哥,你別拋下我,我求求你了,你別走,我求你了。”

她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卻突然感覺有什麼東西掉到了她的臉上。

她抬起頭,卻發現上官雙的眼眶裡已經沾滿了淚水。

淚水混著血水不斷的滴落,上官小慧看著眼前的愛人,他竟是那樣的熟悉而陌生。

終於,上官雙還是拉開了她的手。

當看著那個不捨,痛苦,委屈的背影一步步邁出後院的時候,上官小慧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痛苦。

她已經撲到了父親的懷裡痛哭起來,而此刻的上官是非抱著女兒,孤單卻又痛苦。

方天成已經不敢再繼續看下去,此刻的他眼中也似乎有些溼潤。

難道這世界真的就是如此的可悲嗎?為什麼所有的故事都不能擁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一片花瓣順著他的臉頰慢慢滑落,又慢慢飄到了地上。

或許這世界上的所有美好本就像這滿園的春光,總會在最美麗的時刻凋零。

兩天後。

殺死武林中三位巨人的真兇,竟然是施韜!

這個訊息一傳出去,就引起江湖上的軒然大波。

知道了上官是非是冤枉的三個幫派的人,也都在第一時間向上官是非道了歉,但無論是誰見到上官是非,卻只能看見一張衰老而孤獨的臉。

他或許洗刷了冤屈,但他永遠都不再會有一個好徒弟,一個好女婿。

難道這本就是他的孽?畢竟他曾經是殺手,而同為殺手的其他人基本都沒有任何的好下場。

或許上天是公平的,一個人只要犯了錯,就一定有還債的一天。

但這份債對上官是非來講是否太過沉重了呢?

徐雲野當晚就先行離開了,他無法看著自己的四哥繼續活在痛苦裡。

或許又是自己錯了?也許直接殺了施韜是不是就不會有這出悲劇?他不能留下,也不敢再留下,而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找自己的大哥,嶽虎陽。

嶽虎陽在避了一段時間的難後,也再一次回了家,如今他看著眼前憔悴的徐雲野,心中卻比他還難過。

“六弟,這件事情不怪你的,你想的太多了。”

徐雲野還是沒有說話,嶽虎陽看了看他,又嘆了口氣道:

“其實,這件事情,應該怪我,我其實早就知道四弟是朧月樓的人。”

徐雲野驚訝的看著嶽虎陽,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可為什麼嶽虎陽明明知道上官是非的過往,卻不告訴自己呢?

“那天當你們來找我,我就大概猜出是怎麼回事,可我實在是無法說,因為,我答應過四弟,這個秘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此刻的徐雲野似乎無話可說,但他明白如果自己是上官是非,嶽虎陽同樣會為自己隱瞞。

這世上的一切都似乎毫無相連卻又難捨難離。

他嘆了口氣,看向了窗外。

窗外是一片盎然的春色,嶽沛萍正坐在鮮花之中,微笑著向他招手。

此刻的徐雲野只能輕輕的閉上雙眼,他知道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情還是太多了。

春天,似乎真的很美好,但卻也真的很遺憾。

此時此刻,在一家驛站,方天成也同樣正看著春景。

但他真正注意的,卻是一旁正在選馬的阿玉。

方天成看著那美麗的身影,深深陷入了沉思。

正在他出神的時候,一聲輕語卻打斷了他。

“你不叫她留下?”

說話的人是虞世陽。此刻的他正輕輕微笑著。

方天成頓時紅了臉,“我,沒這麼想過。”

虞世陽笑著搖了搖頭,他站起身拱手道,“方捕頭,此案結束,我也要回小山村繼續做我的水先生了,望你保重。”

“保重。”

看著緩緩遠去的虞世陽,方天成不知為何突然激動的想哭出來。

可馬上,他便又聽見了一聲呼喊。

“方捕頭。”

他回頭一看,阿玉已經騎在了馬上,此刻的她已經完全處在了陽光下,光芒順著她烏黑的長髮閃亮出一陣炫目的光彩。

“我也要回去了,阿珠還在家裡等我。”

方天成突然很想說些什麼,可話到了嘴邊,他卻什麼也講不出來。

他像個呆子一般,看著阿玉慢慢向遠處駛去。

可突然間,阿玉突然轉過了頭,而方天成卻已經驚在了原地。

那塊萬年的冰山,居然笑了,而且笑得那樣燦爛。

“你唱的戲,可真難聽!”

方天成已經完全入了迷,他看著阿玉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視線中,在那一瞬間,他突然又覺得什麼也不必說了。

這世上雖然有著太多的不完美,但或許就是這種不完美,才造就了我們不平凡的人生。

你說,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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