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大哥，我們來這裡幹什麼？”次郎一邊發問，一邊小心翼翼的移蹭著自己的腳步。因為他清楚，雖然他的身邊依舊還是一團迷霧，可只要自己稍有鬆懈，就很有可能掉入那張開著大嘴的山崖。
“什麼也不幹。”
少年神色未變，隨意的坐在了身邊的岩石上。他是那樣的從容，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身邊是無盡的深淵。
“可是……如果我們什麼也不做，那我們豈不是要看著別人把物質統統拿走？”次郎早是急不可耐，但現在的他卻也不敢隨意的行動。
“你還是沒有理解。”看上去少年今天的心情很不錯，連他一直慘白的臉上也稍帶了些許的紅暈。
“我們，只需要等就好了。”
“等？我們要等什麼？”
未帶次郎說完，少年卻已經站起了身子。而霎時間，次郎也已經看見了少年眼中閃爍著的光芒。
那也許是希望的光彩，也許是喜悅的光彩。這還是第一次，次郎能夠從他的臉上看出這樣的表情。可隨著少年眼中的光彩越發明亮，直至照耀到了他的全身時，次郎才恍然間明白，這一切根本就與希望和喜悅毫無關系。
因為那是生存的光。
炫目的青光，猶如一條升騰而起的巨龍，攪動著島上終年不散的霧氣，從它們溫柔的懷抱中刺向了天際，那一瞬間，次郎甚至可以看清這島上的每一棵樹，每一根草，以及那閃耀著星光的天空。當那道光衝破雲霄之時，這帶給人絕望的孤島，彷彿久旱之地突降了甘霖，亦如航行於波瀾不斷的海洋上所瞥見了寧靜的港灣。
青光漸漸淡去，煙霧也再次瀰漫，可巨龍既然己經劃破了天際，就必定不會讓黑暗再次降臨。腳踏著峭壁上的岩石，呼吸著光束所帶來的硝煙，次郎也終於看見了，那緩緩飄來的紫煙！
所有人都知道那意味著什麼，那不止是一個訊號，更是最致命的誘惑。
那就是生存，最簡單卻也最困難的生存。
青光照耀，紫煙升起，次郎只感覺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似乎躍動著一種原始的燥熱。那是人類最本能的力量，無關存亡，無關生死，哪怕他不是身在這樣的孤島，他也一定會一往無前的探往那紫煙所升起的方向。
此時此刻，次郎已經忘卻自己的腳下，也忘記身邊的一切，他的本能與好奇勾引著他前進，他的求生欲念也驅動著他的雙腳。可就在次郎再也壓制不住自己，準備一躍而下的時候，他身後的少年卻一把拉住了他。
“你要幹什麼？”
“大哥！我們不能再等了！如果再晚一步，那些物質一定會被人搶走！”次郎急得面紅耳赤，七竅生煙。但幸好，在他頭腦發熱的時候，還有人可以澆他一盆涼水。
“就算我們現在動身，也已經來不及。”少年搖了搖頭，“這裡距離紫煙的方向太遠，而且光是下山，就足夠花費我們大量的力氣。”
“那我們……”
少年打斷了次郎的話。
“我說過，我們只需要等，就好了。”
“等到什麼時候？”
少年輕輕一笑，並未回答，而只是指向了遠方的紫煙。
“我本以為還需要一些時候，可我沒想到，他們都這麼快。”
次郎猶如雷擊，當下便轉過身去，看向了少年所指的方向。可只是匆匆的一眼，卻已叫他毛骨悚然。
白色的是霧，紫色的煙，那麼夾雜在其中的紅色又是什麼？
次郎知道，每一個像他一樣，被囚禁在這座孤島上的人，都已經無法逃避生存的折磨。每一個人也一定會抓住這個最後的機會，成為那唯一的贏家。可他卻從未想過，在生存的緊逼下，人類會爆發出如此野性的癲狂。
紫煙所起之處，早是一片喊殺之聲。不同的語言，不同的文化，在此時此刻全都化成了同一種語言，那就是吶喊。對生存的吶喊，對敵人的吶喊。雖然瀰漫的大霧，無法讓次郎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可他卻能夠知道，在那團迷霧之下，只有那些發狂了的野獸們張起了自己的爪牙，撕咬著每一個競爭者的喉嚨，折斷任何擋在前路的敵人。
他們尖叫，他們哭泣，他們吶喊。千萬種語言響徹在今晚的夜，每一個種族的血灑滿了紫色的煙。可他們卻似乎從未想過，唯有此刻，他們的聲音都是如此的相似，而他們的鮮血，也一樣都是紅色！
目光所及，觸目驚心。次郎的心臟在狂跳，他的血液在沸騰。尖叫與吶喊彷彿已經和次郎的心跳發生了共振，雖然他的身子沒有在現場，可他卻依舊可以感受到那殘酷而野性的殺戮所帶給他的震撼。
“你，現在明白了嗎？”少年輕輕的嘆了口氣，就似乎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一樣。
“如果我們想著拿走物質快跑，這就是我們的下場。”
次郎現在已經懂了。在任何時候，率先亮出自己的爪牙，未必會有好下場。
於是，他渾渾噩噩的坐了下來，坐在了少年的身旁。
“這就對了，只要我們有耐心，煮熟的鴨子是不會飛的。”
次郎點了點頭，儘管有些茫然，不知是見到了剛才的一幕而驚魂未定，還是因為他無法辯駁少年的話。
因為他還是無法想明白，一切真的有這麼簡單嗎？
十七
紫煙升騰，戰吼震天。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場為了生存的戰爭究竟要持續多久。
因為無論是遠方正在廝殺的鬥士，還是舉旗觀望的少年與次郎，他們都是身在局中的人。
漸漸地，次郎心中的恐懼與激動也隨著他的安坐而平復了下來，他遙望遠方，靜靜的等候著少年的命令，再不敢移動半步。現在他已經明白，想要勝利，就必須沉得住氣。
可等待，就真的會讓他們勝利嗎？他們又如何保證，自己是那個算計了別人，而沒有被別人算計的人呢？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遠方的殺戮卻從未停止。也許是等候了太久，少年突然站起了身子，也重新燃起了他眼中的戰意。他嘆了口氣，似乎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一般，終於移動了他許久未動的步子，可他前進的方向不是山下，而是他的身後。
“出來吧！”
聽見這話，次郎頓時一驚，他轉過頭，向著少年所指的方向看去，卻並未發現任何身影。
“怎麼了……”
少年打斷了次郎的話，再次向著身後的迷霧大喊道：
“閣下既然願意和我們一起等待，又為何不肯見人？”
這一次，迷霧的背後終於傳來了一陣大笑，而隨著笑聲的發出，那個躲藏起來的人也終於願意露出他的真容。
那是一個高大威猛的年輕人，擁有同齡人之中根本不存在的身材。但他光滑的下巴還足夠證明他不是一個成人。
“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那人似笑非笑，臉色又紫又紅，像是大草原上久經風沙的一塊頑石；他粗羊皮做成的大衣滿是灰塵，完美的融入了他身後的霧中，這或許就是他隱藏了這麼長時間沒有被發現的原因。
但很顯然，他現在已經被發現了，而且看得出來，他似乎有些發怒。
“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不要發出那麼大的喘氣聲？”少年搖了搖頭，毫不顧忌的走到了那人的身邊。這時候，次郎也猛然發現，原來自己的這位大哥，也是這樣的矮小。
“既然，我被你發現了，那麼，你是要同我打一場了？”那人見少年迎上，也不落下風的往前走了幾步，使得他高大的身軀越發壯大了幾分。
“別著急，能在這樣的日子，見到和我們想到了一塊的人，也算是種緣分。”少年輕輕一笑，向那人拱了拱手道：
“敢問閣下是何人？”
“這跟你沒有關係，如今被你發現，只有一戰而已，何須多言？”那人完全不理少年的好意，當下便握緊雙拳，指向了少年的鼻尖。
但少年卻連退也沒有退一步。
“呵，我不是在和你說話。”
“什麼？你……”
“我是在問你，身後的那個人！”
次郎聞言大驚，難道眼前的這個壯漢也和他們一樣，是組隊前來的嗎？可為何自己從剛才開始，就完全沒有留意過這件事情？
但容不得他再多思考，壯漢的身後已經響起了一陣掌聲。
“好，好！不愧是能夠跟我想到一起的人，果然膽識！”
掌聲響起，那壯漢便立刻收起了拳頭，畢恭畢敬的站到了一旁，讓出了一條道路，而果然，大霧中又已走出了一個同樣衣著，卻氣度遠超壯漢的年輕人。
“閣下，剛才我家下人失禮，萬望寬恕。”
少年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卻依舊沒有什麼表情。
“你，是蒙古人？”
“正是，我就是漠南蒙古汗國大汗的第五子，閣下叫我薩穆便好。這位是我的貼身護衛，也是我國第一勇士的兒子，名叫阿臺。”
聽見那人如此介紹自己，次郎早已驚不可遏。最初他只是知道這場試煉中的人都是來自那些修羅會所押送來的奴隸，可他卻從沒有想過，連蒙古國的王子也會參與其中。
那麼，究竟又是什麼，能夠讓這位王子不惜生命危險，也要前往這樣的險境呢？
薩穆王子見少年並未理睬，便自顧自的笑了一下，又道：
“閣下不願說出名字，也實屬正常，畢竟在這樣的地方，凡事都要多留一個心眼。”
可少年卻搖了搖頭。
“我不是在乎這些，只是我曾經發過誓，大仇未報之前，我絕不會再向任何人講出我的名姓。”
關於這一點，次郎是可以擔保的，畢竟之前他無論怎樣想要問出少年的名字，少年卻從未正面回答過他。
這樣神秘的一個少年，究竟來自哪裡？他所說的大仇，又究竟是怎樣的仇恨？現在想來，次郎也真是過於大膽，竟然會願意相信，這樣一個絲毫不願坦誠的人。
“如此說來，閣下口中所言的大仇，也與這場試煉有關？”薩穆笑道。
少年道，“未曾想你這個韃子，倒是完全不傻。”
聽見這話，薩穆身後的阿臺早已大怒，當即便要上前與少年一戰，可未待他動手，薩穆卻先一步攔住了他。
“韃子？有趣的說法，可據我所知，在普天之下，唯有一國之民會如此稱呼我大蒙古國的勇士。”
霎時間，次郎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他望向身前迷霧中的少年，卻久久無法從震驚中清醒。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紫煙升騰，戰後震天，可此時此刻，這世上再無任何一種聲音，會超越這高山上的餘響：
“是，我就是中國人！”
十八
這還是第一次，次郎從少年的臉上，看出了些許的驕傲。那種驕傲既不傲慢，也不虛偽，只有淡淡的溫馨。
的確，身在異國他鄉的不毛之地，任何人都會產生一種思鄉之情。只不過少年早已把這種憂思，化為了他奮戰的力量。而這種力量所感染的也不僅僅是次郎，還有少年面前的蒙古王子。
可薩穆也僅僅是遲疑了一秒，便又不屑的笑出了聲：
“是嗎？我早該猜到的，但……你也應該知道，多年之前，我們的鐵騎，一樣踏平過你們！”
少年坦誠的點了點頭，可臉上的自豪卻絲毫未減。
“我當然不否認這一點，只是，我想請問一句，現在的你們又在哪裡呢？我可是知道的，就在幾年前，你們的鐵騎被大明的軍隊節節敗退，直至與朝廷簽署了求和的條約。”
“所以呢？我們既然能打得過去，就一樣會打回來！”薩穆的眼神稍稍兇狠了一些，“就像多年之前，我的祖先成吉思汗一樣！”
少年沉默了一會兒，隨即又笑了笑。
“我不是什麼大官，也不是哪裡的將軍，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百姓，你說的這些，我根本沒有興趣。”
“那麼，你感興趣什麼？”
“你，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少年直指薩穆的鼻樑。
薩穆也先思考了片刻，“其實，這也沒什麼可隱瞞的，我的目的，大概和你們都是一樣的，難道你們不也正是為了獲取日本最頂尖的武學而來？”
這當然是次郎所沒有聽過的，因為他甚至連自己為何會來到這裡也不是很清楚。
薩穆繼續道，“實話告訴你吧，中國的朋友。我們之所以會參加這次日本人舉辦的行動，就是為了能夠將這門最高級的武學帶回草原，並培養出一批精英。到那時……”
“好了，好了，別說廢話了。”少年似乎完全不在乎薩穆所說的話，他無奈的揮了揮手，又道：
“無論你想要幹什麼，你首先都要活下來！”
薩穆臉色鐵青，不知是因為話被打斷，還是不滿於少年的態度。
“那麼，閣下究竟還是要跟我們廝殺一場？”
“不然呢？乖乖的站在這裡，讓你們把我的人頭割下來？”
“聽著，我們的目的，可不僅僅是為了生存。”薩穆盡力做出一副討好的樣子，“我們有我們的任務，所以這次的試煉我們必須贏！”
“你這話，說了和沒說又有什麼區別？”
“不！朋友，我真的不想和你爭鬥。”薩穆搖了搖頭，“畢竟你也是可以來到這裡的人，所以我們不如達成一個交易？你們中國人不是最喜歡做交易嗎？”
少年笑了笑。
“這樣吧，如果你們選擇跟我們合作，我可以保證不會傷害你們，而且……等到拿到那筆物質的時候，我還會分一份給你們，怎麼樣？”
聽見這話，少年的臉上雖沒有任何表情，可次郎的心臟卻已跳動不止。
誠然，這個條件對於他們來說，當然是十分難得的了。畢竟在次郎的眼中，無論是那個身高力壯的阿臺，還是這個神秘莫測的蒙古王子，可都不是他想招惹的。如果可以不透過戰鬥，就能先拿到物質，那絕對是一件好事。
但現在最關鍵的，是少年會怎麼想。
少年思考了很久，表情看上去很是不情願，但他的身子卻已經道出了他內心的想法。
“好吧。”
少年向前走了兩步，伸出了自己的手。
薩穆見狀當即大喜，本來他還以為眼前的這個中國人是一個絕不會輕易妥協的人，但現在看來，他跟那些過去被鐵蹄踐踏的人們，也沒多大區別。
可就在他準備與少年握手言和之際，他卻突然間看見了少年暗藏在掌心的石子！
“抱歉啊，我還是……不願意跟韃子合作。”
石子如上膛的子彈一般一觸即發，直衝向薩穆的眉間。眼看就要在薩穆的笑臉上刺出一顆血洞！
這便是少年，那個如同迷霧般難測的少年。你永遠也無法得知他的笑容下究竟是真意，還是殺機！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薩穆已經必死無疑的時候，眼前的一幕卻又讓他們大為驚歎。
阿臺，那個沉默少語，如同小山丘一樣壯碩的衛士，竟已經站在了薩穆的面前！
石子，那枚可以折斷刀刃，粉碎頭顱的石子，竟只能在阿臺強壯的手臂，打出一道微微的紅色，而阿臺的臉上，也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霎時間，次郎只感覺自己的全身都在發抖，在他的印象中，少年便已經是他所知的同齡人中最強的存在，可眼前阿臺的層次卻早就遠遠勝過了他。
次郎咽了口唾沫，望向了少年，到了現在，憑他的微末武功，早已想不出任何的辦法。他唯一可以指望的，也就只有那一直可以帶給他驚喜的少年。可當他望向了少年的臉時，卻驚訝的發現，少年的額頭上，竟流下一道細微的冷汗。
“好啊，好啊！”薩穆驚魂未定，可早已冷笑了出來。
“這是你們選的，可不是我！阿臺，你現在，可以上了。”
聽見主人的命令，阿臺摩拳擦掌，原地舒緩了幾下筋骨，伴隨著他每一次的跳動，山崖上的土地，也似乎在跟著一起顫動。
“記住，阿臺，我不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