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二誅殺令

無論何時,迎春客棧的生意都是那樣的好。

可即便是名滿天下的迎春客棧,也依舊無法留住那即將逝去的春天。

此時此刻,面對著這場說來就來的大雨,所有的江湖俠客們,都開始長吁短嘆,抱怨起這個多雨的夏季,也抱怨起了最近如同烏雲籠罩般的天空一樣的江湖來。

但除了抱怨,他們又能做什麼嗎?

不管我們是否願意承認,我們都心知肚明。身在江湖,你常常要面對像今天一樣的陰晴不定的天氣,也常常不得不陷入一場場新的危機。

因為,無論如何,我們都已經成為了這場棋局中,無足輕重,卻無法逃離的棋子。

但幸好,我們還可以抱怨,還可以把一切都推到這潮溼燥熱的天氣,而當我們怨天尤人,望洋興嘆的時候,似乎我們就可以暫時的忘記,一切的煩惱。

此刻,酒店中俠客們,正散漫的拿著自己空空的酒杯,目不轉睛的看著外面如繁星隕落一樣的大雨。可正如同他們看不透著厚密的雨簾一樣,他們也同樣看不清這暗流湧動的江湖。

可好事是,這場大雨,似乎一時半會兒也下不完,所以他們也當然有著大把的時間揮霍。

於是,俠客們開始不自主的湊到了一起,共同分享殘杯中剩下的薄酒,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了閒天。

“這雨,究竟要下到什麼時候啊?”

長衫俠客鬱悶的嘆了口氣,無聊的拿出了自己的飛刀,上下把玩了起來。

“這就坐不住了?我看哪,這雨,估計是要下一天嘍。”

鄰桌的胖子輕聲一笑,拿起空空的酒壺掂了掂,可那足夠三四個人喝得大醉的酒壺,在他寬厚的手掌中,竟然像是小孩子玩的玩具。

“所以說,你著什麼急呢?我看閣下這一身衣服,可值不少錢,要是淋得一身溼,多不划算?”

胖子身邊的老者細心的勸慰著長衫俠客,又隨意的向後面喊了一嗓子。

“小二,沒酒啦!”

可長衫俠客,卻還是一臉的不耐煩,他狠狠將飛刀扎進桌子,似乎是想要衝出這片大雨,可當他再次抬起頭,看向了那密不透風的雨幕,卻又再一次坐正了身子。

“平時不行善,出門大雨灌!晦氣。”

“哈哈哈,老弟,你急也沒用,咱們南方到了夏天,總是這個樣子的。”老者微笑著接過小二新裝滿的酒壺,為自己斟滿了一杯。

“所以,咱們還不如好好喝一杯!”

“這話我愛聽!”胖子大笑一聲,也為了自己倒了杯酒,又向著長衫俠客捧了捧杯。

“來,老弟,咱們走一個?”

長衫俠客看著胖子顫抖著的肥碩的身軀,本來並不像接受他的好意,可面對著這場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的大雨,他也只好稍稍的抬起了手,喝完了杯中的酒。

“好酒,好酒!”胖子喝乾了酒,又擦了擦自己的嘴唇,而突然,他又看向了長衫俠客插在桌子上的飛刀。

“哎?這飛刀,我好像……從哪裡見過。”

長衫俠客聽見這話,立刻緊張的拔出了飛刀,縮排了衣袖裡,像是被人看見自己的內褲一般。

“什麼……你,你看錯了吧?”

老者見長衫俠客這般的姿態,不禁嘲諷道,“嘖嘖,瞧你穿的不錯,怎還是這麼一個不爽利的人?能坐在客棧裡一個下午,也沒正事幹的,不就是咱們這樣跑江湖的?既然出都出來了,還怕人看著不成?”

“你,你懂什麼?這可是我家傳的寶貝!也是隨便就能讓人看的?”

“怕看啊,你就別拿出來顯擺!小老兒我也算是吃過見過的,還會惦記你的那點小花樣不成?”老者輕哼了一聲,又轉過頭,向著身後的人喊道:

“哎,你老兄,覺得是不是這個禮?”

可老者的主動搭話,卻並沒有引起那人的任何反應。那人像是什麼也聽不見一般,只是一味的拿著筷子,給坐在他身邊的另一個人夾菜。

“哎!老兄,我和你說話哪!”

老者見那人不理睬自己,心中不禁稍稍生了一股火氣,可即便是他怎樣放聲大喊,那兩個人卻根本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那究竟是怎樣的兩個人?老者一時間也說不太清楚。可此時此刻,看著那兩個人身上披著的厚重的披風,和藏在面紗下的眼睛,老者卻也突然間怔在了原地。

那兩人一個高大壯實,一個纖瘦矮小,像是一男一女。可即便是男人現在正在耐心的為女人夾菜,老者也絲毫看不出他們之間有著情侶般的恩愛。但如果說他們是兄妹,卻也少了一點相互的關懷。難道他們是父女?可他們之間的親密,斷不會是老父與成年女兒間應該表現出來的。

看著看著,老者竟突然對這一對隱藏著自己形容的男女,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他們是誰?又為何會到這來?而他們如此想方設法的掩蓋自己的身份,又是因為什麼呢?

“看什麼呢?老頭,你也別光說人家,你要是有什麼好玩應兒,怎麼不拿出了讓我們開開眼呢?”

突然,胖子的話語,讓老者一下子從思緒中清醒。他瞥了那對男女一眼,便不再理會他們,轉過身對胖子道:

“嘿,我要真不拿出點東西,你們還小瞧了小老兒我了!看好了,可別眨眼!”

說罷,老者便輕輕一笑,從懷中掏出了兩顆鐵核桃,拍在了桌子上。

“你們看,這是什麼?”

“不就是倆核桃嗎?這種東西,也算得上是寶貝?”長衫俠客見老者吹噓了半天,就只拿出這樣的東西,不禁輕蔑的笑了笑。可當他轉過頭,看向了身邊的胖子時,卻又眉頭緊鎖了起來。

因為此時的胖子,早已是目光呆滯,張大了嘴巴,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

“等等,你先別說話。”胖子咽了口吐沫,又看向了老者。

“敢問老先生大名!”

老者哈哈大笑道,“看到沒有?還是有明眼人的。”

說罷,老者又拿起了自己的鐵核桃,向著長衫俠客晃了晃。

“小老兒我姓王,江湖人稱,鬼手王!”

“什麼?原來您就是鬼手王老前輩?”胖子聽見老者的話,立刻驚叫了出來,渾身的肥肉不斷的顫動。

“真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老前輩,您看看我,還記得我‘小泰山’嗎?”

“哦?你就是屠健的結拜兄弟?”老者聽見胖子如此說,也不禁驚訝了起來,“真是的,你大老遠從山東來,莫不是……”

“罷了,罷了,先不提這些破事了。老前輩,如今胖子我見了你,可就是如同見了親人一般哦!”

胖子一臉苦相,抱緊雙拳,長嘆道:

“老塘鵝和我大哥的仇,可就指著您來報了!”

老者搖了搖頭,也回了一禮。

“唉,泰山老弟,你也不必多說,你和屠健是過了命的交情,我和老塘鵝又何嘗不是患難之交?你儘管放心,這一次,不管是怎樣,我都要找那徐雲野要個說法!”

可就在兩人互相傾訴不平之事的時候,一旁的長衫俠客竟也全身顫抖起來,而緊接著,這位剛剛還一肚子瞧不起他們樣子的俠客,卻突然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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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晚輩剛剛言語冒犯,實在是死罪。可我哪裡想得到,咱們竟是一路人啊!”

“什麼?那閣下是?”胖子不禁大驚道。

長衫俠客拭去淚水,長嘆一聲道:

“晚輩乃是衡山弟子,飛花落雨成尚峰,便是我的授業恩師!”

聽見這話,鬼手王和小泰山皆是大驚失色,急忙問向那衡山弟子道:

“莫非,成掌門他……”

衡山弟子苦笑道,“就在昨日,我師父他跟了金門道長,前去嵩山剿滅徐雲野,可未曾想……他,他和金門道長,還有其他的幾位掌門,都葬身在了嵩山啊!”

衡山弟子的話,讓兩人都瞬間失魂落魄起來。如果他說的話都是真的,那豈不是證明,連五大劍派的掌門,也無法擊敗徐雲野嗎?可如果這樣,他們這樣的人,又怎麼有本事像徐雲野報仇呢?

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霎時間,這三位天涯相逢的俠客,竟全部痛哭流涕了起來,他們哭的那樣可憐,也那樣忘情,以至於連他們身後的兩個人蒙面人正要起身離開,也完全沒有看在眼裡。

可就此時,客棧的後廚裡,便突然傳來了一陣大笑。這陣笑聲,頓時讓三人停止了哭泣,也讓想要離開的兩人,停下了腳步。

“哭,繼續哭!你們這樣哭下去,還能把徐雲野哭死不成?”

聽見這話,鬼手王頓時大怒起來,他站起身子,握緊鐵核桃,衝著後廚大聲斥道:

“你是何人?敢說話,還不敢露面嗎?”

可他的話還沒有講完,那個剛剛說話的人,便已經走到了大廳,他皮膚白淨,邋遢得很,看上去並不起眼,但卻足夠讓那個蒙面人瞪大了他驚恐的眼睛。

“露面就露面,反正我現在,也沒有什麼畏懼的了!”

衡山弟子見那人出來,便也起身大怒道:

“你這傢伙,為何出言諷刺我等?我們鬥不過那徐雲野,難道還怕你這樣的爛人?”

那人輕輕一笑,搖搖頭道:

“別別,我可打不過你們,只是我實在是想不明白,你們既然有著這樣的血海深仇,為什麼現在還能坐在這裡,喝著小酒呢?”

小泰山聽見這話,像是被打了一個耳光一般,可他還是咬著牙向那人道:

“你,你懂什麼?連金門道長那樣的高手,都不是徐雲野的對手,我們又能有什麼辦法?”

“哼,你自己不行?還不會去找幫手嗎?”

“誰?”三人同時驚道。

“白蓮教教主,蕭易鼎!”

聽見這話,鬼手王不禁又更氣憤了一些,“你在開什麼玩笑?誰不知道蕭易鼎是徐雲野的結義兄弟,難道他還會轉過頭來,幫我們除掉徐雲野不成?”

可那人卻又大笑道:

“看來,你們還沒有聽說,蕭易鼎已經對徐雲野下達了誅殺令?”

“什麼?這怎麼可能,那一日在英雄大會上,他不是力保徐雲野的嗎?這,這怎麼會?”小泰山大驚道。

那人輕輕一笑,搖搖頭道:

“你們畢竟不是專業幹我這行的,也難怪你們不知道。告訴你們吧,蕭易鼎已經放出懸賞,只要能夠殺得了徐雲野的,賞銀一百萬兩!”

聽見這話,在場的眾人無不是驚訝的目瞪口呆。究竟為什麼蕭易鼎會突然對自己的結義兄弟下出誅殺令呢?

“你,你這些訊息,根本就不是真的!你,你根本沒有證據!”衡山弟子直指向那人道,“你以為我們憑什麼會相信,你這樣的人?”

可那人卻突然自信的拍了拍胸脯。掃視了一圈,一字一頓的道:

“就因為,我是楊十六!”

“什麼,楊十六不是早就死了嗎!”

那人冷笑道,“死了?我只不過是換了一個身份,隱居了起來。只不過,現在,我沒有再隱居的理由了!”

事實的確如此,自從那一日,楊十六被清心子打下山崖,僥倖活命之後,他便隱姓埋名,開了這家迎春客棧。而這,就是為什麼迎春客棧,可以擁有這麼多不為人知的情報的原因!

可也正如楊十六所說,現在的他,已經不需要再躲藏起來,因為他的仇人清心子,因為成為了一具屍體。而那個殺死清心子的人,便就是現如今被全天下人追殺的徐雲野!

想到這裡,楊十六的便突然感受到了一陣神清氣爽。因為現在,他已不用繼續躲藏。而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為,徐雲野已經替代了他,成為了那個一輩子只能活在陰影裡的老鼠!

可就在楊十六放聲大笑,慶幸自己的好運時,他的面前,卻突然傳來了一陣低沉而嘶啞的怒吼:

“你說,我二哥,在追殺我?”

霎時間,全場的人,都不禁被這陣聲音震驚的魂飛魄散,而隨著他們轉過身子,看向了那個一直蒙著面的人,卻驚恐的發現,他就是快刀,徐雲野!

“徐雲野!你是徐雲野!”

徐雲野扯下了自己的面巾,一步步的向前走著,可儘管他的身體,已經滿是傷痕,此刻的他卻也依舊可以發出那足夠讓天地變色的怒吼:

“不可能!我二哥!絕不會對我下出誅殺令!”

但此時此刻,他的怒吼,卻已經無法嚇退任何人,面對著眼前的仇敵,鬼手王三人各自拿出武器,向著徐雲野衝了過去。

“兄弟們,殺了他!為成掌門他們報仇!”

看著疲憊不堪的徐雲野,和滿腔憤慨的復仇者,楊十六又不禁笑出了聲,因為他知道,以現在徐雲野的狀況,根本無法發揮出他全部的實力。可幾乎是在一瞬之間,他的笑容,卻瞬間凝滯了起來。

因為,那些高喊著口號的復仇者,竟全部倒在了地上,而那把從不沾血的快刀,已經架在了自己的咽喉!

“你,再敢說一遍,我就讓你死!”

“徐,徐雲野!”楊十六瞬間恐懼的魂飛魄散,“你,你就算殺了我,也改變不了任何事!因為你現在,已經是全天下的敵人!”

“啊!”

隨著徐雲野的一聲怒吼,楊十六的咽喉,也被切開了一個深深的傷口。

但此刻的徐雲野,明明殺死了只會搖唇鼓舌的楊十六,卻突然間完全癲狂了起來。他胡亂的揮舞著手中的刀,又衝出了漫天的大雨之中,狂跑了起來。

“六叔!六叔!你要去哪?”

嶽沛萍見徐雲野發了瘋,焦急的也跟著他跑出了客棧,可忽然間,她卻已經發現,徐雲野已經昏厥了過去。

而當她跑到徐雲野的身邊,扶起了他滿是傷痕的身體,卻又突然被眼前的一幕,完全驚呆了在了原地。

徐雲野身前的牆壁之上,正掛著一張被雨水打爛的告示。而那張告示之上,卻只有簡簡單單的十二個字:

但見徐雲野,格殺勿論!

——蕭易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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